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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冰山
北区训练时的风波暂未在全校扩张。
舒逸尘没怎么受伤, 检查完身体后,被工作人员劝返休息,他没请假, 再来到教室时, 脸色苍白,腿还在抖着。
学生会告诉他,余笙是那个罪魁祸首。
既冲着他,也冲着南序。
他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本以为余笙上次被罚款以后已经吃到了教训,结果没想到对方会采取更极端的方式。
他的焦躁和愤怒具体体现在身体上,克制不住的战栗令桌面发生不平稳地抖动。
裴屿注意到了舒逸尘的不对劲, 稳住书桌,停下撰写申请的笔, 抬起了头。
如果舒逸尘打算述说, 他可以聆听,对方选择缄默, 他也没必要过问, 他手上目前有更重要的东西去完成。
裴屿和诺伊斯的割裂感很强。
当初选择进入诺伊斯,就是为了利用诺伊斯的资源。
在他看来,诺伊斯只是他人生一个短暂停留过的平台, 以后会成为他简历上简短的一行白纸黑字, 无法寄托任何的感情。
老师赞赏提携他的研究天赋时, 意味着他的升学之路将会更加顺畅。外人认同诺伊斯的光环时,意味着他的履历将更有分量。
当沉稳清寒的外表足够具有迷惑性时, 就会很好掩饰住内里的野心。
舒逸尘吞了吞口水:“余笙在马术彩排的时候动了手脚, 差点坠马出事了。”
一句话作为开头,掀起了他更多的情绪。
愤怒和压抑令他的牙齿咯吱作响。
裴屿扫过一眼舒逸尘,目光冷冷清清, 没什么波澜:“你能说出他的名字,说明他被抓住了,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余笙背后没什么深厚的势力,毫无被包庇的可能性,诺伊斯在维持这种类型的公平时不会有任何偏见。
舒逸尘的思绪持续焦灼着。
幸好没出事,幸好南序没来得及上马。
他的马矮小温顺,一个有经验的马术师就能制服。可南序那里,围了几个人才确保万无一失。
就算南序骑术好,或许可以化险为夷。
可万一呢。
万一南序坠马呢……
猛然落地对身体震荡的冲击力、马匹受到惊吓慌乱踩踏时可以踩碎骨骼的力度。
联邦媒体上随处一搜就有天之骄子因此陨落的新闻。
只要一想到那万分之一的几率,他的心脏就会极速地收紧,感到后怕。
还好南序没事,还好他没事。
余笙嘲讽暗恨过他的幸运体质,他之前无所察觉,现在却无比感谢这份幸运。
舒逸尘的唇瓣发干,他抿了一口热水,努力平复涌起的负面情绪。
“嗯,我就是气不过,南序要是出事了……”
裴屿静止片刻,盯住了舒逸尘:“和南序有什么关系?”
“啊?”
舒逸尘时时谨记着他那位立志要当心理学家的同学的分析,说裴屿似乎不怎么喜欢南序,于是在和裴屿接触时一直尽量少在对方面前提起南序。
所以刚才他在讲述余笙这件事时,避开了和南序有关的部分。
他怕裴屿真的对南序有意见,说出什么“没必要理会”这种他不喜欢听的话,他这样的反驳型人格肯定会忍不住上线,和裴屿闹得不欢而散。
“他还想对南序下手?”裴屿很慢地重复了一遍。
舒逸尘在裴屿突然漫开的冷漠和危险感中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悚然。
裴屿的眼睛像漆黑望不见的平静深潭,在刚才和他的对视里,舒逸尘却望见了无风而动的涌动漩涡。
他木楞地盯着裴屿,不停息运转的大脑从对方完全不同的态度里,蓦然间飞速联系了很多的事情。
“屿哥你……”
你和南序……
舒逸尘有点吃惊。
不声不响的,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裴屿已经起身,问:“余笙在哪里?”
语调的情绪没有起伏,可是舒逸尘看到了裴屿手臂上暴突的青筋。
不等舒逸尘回答,裴屿已经走到了门口。
舒逸尘慌乱地跟上裴屿。
论坛今日消息最新动态:
【吃瓜,有人知道余笙是谁吗?】
【谁啊?完全没听过,发生什么事了吗?】
【体育场打完高尔夫路过了医院,在医院外的小围墙那儿撞见了一场激烈冲突,特意来论坛问问】
【别卖关子了,再支支吾吾就让帖子沉了】
【楼上别那么急躁,我只是还没打完不小心点了发送。我接着说,小围墙那儿很偏僻,lz想抄近路,没想到撞到了三个人的场面。两个人在打架,第三个人在拦架。
本来嘛,这在诺伊斯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我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当事人竟然我认识两位。
揍人比较狠的是裴屿,劝架的是舒逸尘,舒逸尘在拦着叫裴屿冷静一点,别出事了,隐隐约约听见那个被揍的人叫做余笙,所以想来论坛打听一下】
【余笙不认识,舒逸尘应该没什么人不认识,裴屿在特招生里很有名啊,老师最喜欢的好学生,成绩排名榜出来总能见到他的名字,而且听说诺伊斯好几个在校外任教的老师已经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lz补充一点细节,别的不说,裴屿平时看着那么低调,私下里是不是练过,戾气特别可怕,跟平时见到的模样完全不同,当时我被吓了一跳,差点不敢认那是裴屿,如果不是舒逸尘,我也没办法确认】
【话说裴屿平时是什么表现?傲得没边对吗?我第一次在特招生身上感觉到他不太看得起我们的信号】
【所以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和余笙起冲突?我以为他们特招生内部之间很团结,而且我记得舒逸尘和余笙是朋友?他帮余笙出头过好几次得罪了不少人,有没有特招生出来说几句,为大家讲解一下这段波澜壮阔的友谊怎么发展到这步了】
【两个人早就闹掰了】
【抓住一个特招生,留步,能不能细说满足一下吃瓜群众的请求】
【我也不太清楚,开学之后就发现两个人没什么接触】
【你们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哦哦哦看来当时在场的人都太震惊了忘记分享了,马场昨天出了意外,南序和舒逸尘的马受了刺激发疯,幸好事态没发酵被控制住了,负责人查监控抓到了是余笙做的】
【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不声不响也不发帖子?】
【本人在场,还沉浸在昨天的震撼中,回去想了下越想越害怕一宿儿没睡,一闭眼感觉有什么要踩到我的脸上和身上。如果南序没有及时拉住马,那时候我离它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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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成为诺伊斯史上第一位命丧马蹄下的就读生。从今以后南序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无以为报,我愿意以身相许】
【ls连吃带拿是吧,美得你】
【希望快点出结果吧】
……
出结果的过程里,还要处理些小插曲。
“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温斐对裴屿说,“那个帖子的阅读量实在太大了,我只能把你找过来,最开始想把见面地点定在会议室,但感觉氛围太压抑了,所以找个轻松的环境和你聊一聊。”
画室里散发着松节油明晰的味道,很好辨认。
温斐坐在椅子上,鼻梁上架了个金丝边眼镜,镜框在不经意间闪过金属的冷光,在裴屿到来时停下笔,示意裴屿随意坐下。
学生会掌握了奖励惩处学生的权力,送到面前的违反规则的行为,他们不可以视而不见。
“你让我很惊讶,我印象里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温斐和裴屿接触不深。
不过裴屿在学院很特殊。
在所有人看来,裴屿是非常经典的特招生形象。
天赋卓绝,就算很多人不喜于他恃才傲物的冷漠,也要承认裴屿的这份出众将为他迎来一个可能突破阶层的未来。
在知晓裴屿是舒逸尘的竹马以前,温斐就在学校提供的学生名单上注意到这位将来或许很有利用价值的特招生。
但开学观察后,温斐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位出身清贫的野心家,的确是一把十分锐利的刀,但他对温斐这个阶层骨子里抱有强烈的厌恶,有太大反杀的风险。
于是温斐和裴屿保持着疏远、不相干涉的距离。
“可以理解你为了……”温斐停顿了两秒,脸上的神色像笼罩在沉沉雾霭里捉摸不透,“为了小舒,心里气不过。”
裴屿坐着没动,脸上没有表情。
都是聪明人,没必要开口戳穿彼此的面具。
温斐在特招生群体中风评很不错,他们认为温斐皇室出身,却毫无架子,和那些傲慢的贵族完全不同。
可裴屿在地下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一类人,披着温文尔雅的人皮,实际上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目的性。
温斐会叫舒逸尘“小舒”,语气亲昵,实际上和叫唤一只小狗小猫没有任何区别。他会帮助维护特招生,制止其他人的欺凌,公平维持学院的规则。
他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被特招生视为救赎,引得了他们的追捧。
裴屿早先提醒过几次凡事别太看表面,可惜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也就言尽于此。
“余笙这次确实很过分,除了小舒,其实还有一位受害者,是南序,你应该知道他吧。”
温斐说:“ 本来就是烈马,他还喂了掺杂兴奋剂的干草饲料。”
裴屿的表情兴致缺缺,盯着空气里的某个点放空出神。
“你出手太重了,如果只是一点小冲突,我还能按在手上,现在我没办法坐视不管。”温斐轻轻发出一个叹息,“记一个处分,停课半个月。”
他勾起点无奈的微笑:“希望你可以理解。”
“随便。”裴屿无所谓地回答,似乎认为温斐浪费了他的时间,直接离开了椅子。
温斐微笑着目送裴屿。
门落了锁,他的笑容仍然维持不变,像粘连的面具。
裴屿全程表现得毫不在意。
那先前对余笙的愤怒又算什么?
听见南序也卷入这件事时没有一点惊讶,没有一点反应,强行控制了所有的喜怒哀乐,说明裴屿也知道了余笙害过南序。
越平静,就越显得割裂。
室内空旷,一点响动都将在画板与墙壁之间反弹来回。
温斐从喉管挤出一点冷冷的笑音,断断续续的,胸膛在震颤,笑出了声。
这出戏剧越来越有意思了,还能意外地抓住又一位对南序藏有非分之想的人。
【提问:诺伊斯可以转学吗?】
【最近怎么总有奇奇怪怪的问题出现orz】
【我们不是规定了吗?情节极度恶劣予以退学处置,诺伊斯只有退学,没听过转学】
【不是啊,我只是问问,我怕南序真的转走。】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看不懂字了】
【???谁???】
【哪里传来的消息,莫名其妙的,你在开玩笑吧?】
问号被打了满屏。
【我没有胡说,我听在学生会的同学说的消息,余笙去求会长,会长心地好,让他考虑转学,好像被南序听见了,我最近都没在教学楼偶遇南序自习了,见不到他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来问问】
自由活动时间,在教室的人都拿着手机,不约而同地重复着划动翻页的动作,一片静默的呼吸声。
打字太慢了,有人直接放下手机对话,安静了太久没说话,他的声带有点涩,清了清嗓子:“其实真的可能可以转学。”
其他人纷纷抬头:“转去哪里啊?”
那个人回答:“普顿私学,在阿兰州,格兰家族创办的。”
“格兰家族?怎么这么耳熟?”
“当然耳熟了,谢倾的母亲就来自格兰家族。”说话的同学似乎知道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这所学校建校历史不久,就是从诺伊斯分出去的,传闻说,是谢夫人身体一直不好,格兰家族为了让她就近接受更好的照顾,在本地建立了这所私学。”
“哦。”有人评价,“它也没诺伊斯底蕴深厚,名气也没那么大,方方面面不如诺伊斯,有什么好,还不如呆在诺伊斯。”
其余人赞同点点头,淡定地找到了解释,把视线重新投到手机屏幕上,脸被手机照亮,执拗、机械性地刷新着论坛。
他们的身体微微弓着,头顶的照灯使他们的影子生长。
横横竖竖、纵横交错。影子在地面上联结起来,像是雨林中匍匐的藤蔓植物,扭曲缠绕成一张束缚的网。
第42章 生日
言论像散落的草籽在诺伊斯漫飞, 形成一个又一个旋转的小小气流。
分不清究竟是谣言还是真相。
转学的帖子连着很多天挂在首页第一条,无法落下也无法消失,时时刻刻有新消息将它置顶。
诺伊斯为了配合校庆的到来, 在同学们的强烈要求下, 将这几周课程少排了很多,方便各种社团等团体参与排练以及场地布置。
校方宣布这项决定时,所有同学欢呼雀跃,回过头发现由于这项决定,他们可以见到南序的机会更少了。
南序没有参与任何庆典仪式。
南序不学习时,会写信、阅读、发呆……
在做着与诺伊斯无关的一切。
靠着窗, 流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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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序的身上淌过,汇集成一道清透的河淌走。
他们无法控制流水并不朝向他们的方向, 同样的, 就算知道被隔绝了,他们也无法控制注视南序的目光。
现在眼睛忽然失去了目标, 某些人陷入了茫然, 其他器官开始运转,于是张开了嘴巴,发出半死不活的窃窃私语。
“不可能吧?到底哪里传来的消息, 不要再乱说了。”
“那你说说, 南序这两天神出鬼没的, 他们说肯定在弄转校申请。”
“不可以转走,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不想。”
“我也不想, 有没有什么办法留下他。”
……
晴朗无风的日子,空气里持续卷动的草籽终于停息,安稳落地。
学院公示了余笙退学的公告。
同时发了条澄清, 大意是:
近期部分同学对转学事宜关注较大,目前为止诺伊斯并未开通受理转学申请渠道,希望各位同学专注学习。
落款上盖了诺伊斯繁复的校徽印章。
很多人听见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南序趴在桌上,远眺着窗格外幽暗的墨绿色,格洛里学他,也把头就近搁在桌子上。
“交上去了?”阿诺德说。
南序没回头,恹恹地应道:“交了。”
阿诺德也是佩服南序。
一篇论文能折腾成这样,他当年打算申请博士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疯狂。
当然,所以他没申上……
连着快三天的时间,南序在某天快要睡着前的深夜,临时推翻了之前的论证从头再来,发现时间可能来不及。
书籍数量多,又太厚太重,阿诺德劝南序直接留在北区,他这儿还有个小隔间,也有新被褥,要不要直接留在这儿休息,写完了再回去。
他担心南序觉得不适应,偷偷摸摸准备观察南序的表情,如果对床单那些生活用品不满意,他就去校方那里打劫些更好的。
结果南序根本没怎么睡觉,尤其到了最后一天时,阿诺德看得心惊胆战,每次路过基本都可以见到隔间里的亮光、纹丝不动的影子,听见断续的打字声。
人的成长就在一瞬间,比如无师自通掌握了未来在大学要通宵赶ddl的技能。
南序说:“再也不想学了,犯恶心。”
你最好是。
阿诺德收走咖啡杯,发出重重的不满抗议。
要是以后上大学也这样怎么办。
阿诺德越想越觉得他扎根在这片土地许多年的双脚,有了要连根拔起再跟随南序移动的想法和必要。
“你的马没事了。”阿诺德对南序说。
南序在闭关之前小马已经脱离了危险,以防万一还得持续观测,他拜托了同在北区的阿诺德帮忙关注一下无辜的小马,阿诺德每天遛着狗风雨无阻地去探望,写下一本厚厚一沓的小马的病后养护指南。
阿诺德心想他以后可以考虑在履历里多添一笔兽医的经历。
“那就好。”南序实在分身乏术走不开。
时间逝去得太慢,令他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他将脸转向阿诺德这一侧,摸索到手边的手机按下开机键。
为了防止又有人突然通知要他去做什么打乱他的思路,南序把通讯设备也撇到了一边。
他相信没有什么活动是他必须参与的,世界没了他又不是转不了。
手机开机了,叮叮咚咚的提示音接连不断。
人似乎还没有开机,眼皮扫上几眼,没兴趣再去关注那些过期的消息。
阿诺德联想到短短几天学院里凭空发生、突如其来的风波。
人生乱套你学习,你是这个。
阿诺德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发生了什么?”
阿诺德的表情藏不住事儿,一幅要分享的模样,南序给面子地配合他。
阿诺德问:“你要转学吗?”
南序微挑了挑眉,他在做什么对方明明是最清楚的人:“没有啊。”
阿诺德才发现自己提问的方式有问题。
他这几天被那群神经质的学生紧张兮兮地询问了无数次,仿佛也被植入了南序真的要离开诺伊斯的认知。
实际上南序离他们的距离才不到几十米,阿诺德最初听见那些学生的提问时十分茫然。
马上他就知晓了来龙去脉。
他看见他们忐忑不安的表情起了坏心,故意沉着脸安静不语,再叹一声气,学生们就会露出天塌了一样的表情回去。
这么一想,他也算为流言的传播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不对,你知道能转学?”阿诺德抓住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头绪。
怎么南序听见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没有表现出一点的疑惑。
南序恢复了些精力,支起手肘,单手撑在面颊上:“早就知道了。”
格洛里的眼睛尖,发现有怀抱的空间可以钻,马上挪到南序的怀里。
狗狗浑身柔软温暖,南序摸了摸它。
早就?阿诺德思索究竟有多早,或许是南序得了红牌惩处的阶段:“那你怎么没转。”
“没钱。”
阿诺德“啊”得发出了了然的一声。
好朴素、好现实的理由。
南序刚来这个世界时就向一位很面善的助管了解过转学政策。
那位助管当时很诧异,大概很少见到要离开诺伊斯的人,但他为人善良,告诉过南序普顿私学的存在。
联邦的教育成本高昂,就学、转学都是一笔不菲支出,当时南序口袋里空空如也,只能放弃。
假期时他典当换了些钱,他大致估算,可以涵盖到他的大学生涯前几年的开销。
算不得太有钱,省着点花,能正常活着。
就剩一年多的时间,没必要再折腾。
南序与生俱来,有种随便怎么样都能活着的气质。
“你要真的想转,我可以给……”阿诺德在一个音节上卡住,认为直接给不太符合他的人设,改口道,“可以借给你,利率我们另议。”
利率也可以是负的,多过会儿时间,他就可以反过来还钱,光明正大给南序零花钱了。
南序拿起手机浏览了下,目光轻轻停在某个页面片刻,勾起一点嘲讽的笑意,气息平淡,把屏幕在阿诺德面前随意晃了晃:“那也转不了了。”
阿诺德愣了下,接过手机浏览,见到了挂在论坛和官网内嵌页面里的公告。
这群学生……
如果南序真的要走,这就是他们慌不择路的解决方式吗?
用漏洞百出的虚伪规则和权力去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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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德观察了会儿面庞沉静的南序,除了刚才一闪而过的那抹讽刺,辨别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阿诺德也不再费心辨认。
那些年轻人自以为是、费劲心机,可他多活了这么久也不是白活的,他摩挲着掌心厚厚的茧和枪伤洞穿过的疤痕,不打算让南序看出自己的心情,转身朝厨房走去。
南序瞥过眼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快要到了十二点了,起身打算睡一觉调整回作息,明天回主校区。
白炽灯突然熄灭,四周沉入黑暗。
格洛里“嗷呜”地警惕守到南序身边。
“就是现在,南序。”阿诺德在黑暗里严肃地说。
时针分针秒针合并,跳到了新的一天。
“嚓”的一声。
微弱的烛火亮了起来。
阿诺德给南序戴上了一个小小的王冠,轻声祝福:“生日快乐,南序。”
……
蔷薇花盛开的季节,迎来了南序的生日。
橙黄色的烛光在南序薄薄的眼睑上微微颤动。
南序愣在原地,又因为头顶上的生日帽要滑落而连忙抬手扶住。
他垫了垫重量:“真的?”
“那当然。”阿诺德得意地回答,他家别的不说,家底的确丰厚。
他的审美——
亮晶晶的,好看。
闪闪发亮的金色,反射着灿烂的光芒,很适合南序。
很明显,阿诺德就知道南序一定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幸好他替南序记着:“快吹蜡烛许愿。”
南序慢慢眨了眨眼盯着蛋糕和蜡烛:“噢。”
不太熟练地合上双手,闭上眼,然后微微俯身吹灭。
也不知道南序许了什么愿望。
阿诺德在南序闭眼时闪过这个疑惑。
他也闭上眼睛,蹭了南序一个愿望,希望南序天天开心。
白炽灯亮了起来,阿诺德在和南序吹嘘,他多么用心,把各式各样的切片蛋糕拼到一起,南序想尝哪个味道就能尝到哪个味道。
果然,他在南序的脸上发现了感动的表情,他立刻抓住机会,讨价还价:
“今天是你生日,我可不可以多吃点甜品。”
“不可以。”南序感动但拒绝。
阿诺德要佯装不开心,很快不得不扬起了笑脸。
因为南序说:
“下个生日也能吃。”
意思是下个生日也要一起过。
好吧,下个生日继续讨价还价。
过了一个黑夜,睡醒以后还是南序的生日。
校历今天安排一片空白,只说晚上有一场全校的宴会。
“你要不要出去?”难得见到空闲下来的南序,阿诺德思考了会儿,问,“这两天外面很热闹。”
天气很好,湛蓝明净。
一瞧南序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联邦的风俗还不太了解,阿诺德给他描述了大致的情况。
联邦这片土地动荡更迭,少有几样东西可以永恒。星辰、信仰、时间,在生活中提起来显得高深莫测,对于大家而言随手可及的感受就是狂欢文化。
不止蒙特佩斯,大大小小的城市都在举行着庆典,连一向以正经严肃著称的卡明罗特区也不例外。
南序问:“能出去?”
诺伊斯实行严格的封闭式管理,非必要、非假期不出校,进了学校就得好好呆着,别想着离开。普通学校看病就医还可以走出校门,可诺伊斯的校医院在联邦的水平数一数二,导致想出去放风的同学们以此为理由的借口纷纷落空。
阿诺德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
南序懂了。
社会人士,有门路。
“走吧。”南序说。
阿诺德被南序的毫不犹豫晃了下。
他还以为南序是那种乖得没边的好学生,不迟到、不早退、不逃课,尊重老师,严格遵守学校纪律。
听到他的建议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毕竟他平时就是这么表现的。
怎么逃学逃得这么轻易?
阿诺德心痒痒,故意恐吓南序:“出去是可以出去,你不怕被抓到吗?抓到了可是有处分哦。”
南序看了他一眼。
有点无奈的,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
阿诺德老实了。
北区的地界很大,学生不常来,阿诺德也不喜欢别人来打扰他,相较于其他区域,校方自然疏于管理。
但只要是土地,就一定会有边界。
他边微拐地带路,边给南序介绍:“出去以后向东走,沿着那条小路,经过一片白桦林就能见到柏油马路,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向东走,注意安全,对了你有钱吗?刚才出门太急忘记带钱了……”
他越说话越多,越说越担忧。
两个人那么高的围墙,上面爬满了荆棘的枝条和绿色攀缘植物,和周围的绿植快要融为一体,特别隐蔽,如果不是阿诺德指认,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算了你先等等,不然你等我回去拿点钱……”
南序轻轻一跃,翻到了墙的另一边。
阿诺德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人就没影儿了。
“南序!你怎么不听人把话讲完!”阿诺德对着墙咆哮,“记得不要太迟回来,太黑了根本看不清路。
南序应了声“知道了”,拍了拍沾了泥土的手,环顾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一块儿很荒废,杂草疯长到人的腿弯高度,地面上倒了一个“禁止攀爬”的告示牌。
南序有礼貌且不心虚地把它扶正了。
虽然不怎么出校,但卡明罗特区的方位很好辨认。
伫立在卡明罗特区遥遥不变的灯塔与诺伊斯相对,象征着东边的方向。向西看,高耸的议会大厦的玻璃外墙叫人疑心会不会造成夏季的光污染。
南序听从阿诺德的指示往东。
他的方向感很强,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听见了人声的喧哗。
荒无人烟的鹅卵石小路拐出去就要到了繁华热闹的石砖大道上,没有特别明显的分界线,但感觉像两个世界。
南序连着很多天一个人和电脑屏幕上冰冷的字相对,独处习惯了,乍然见到这么多人有点不太适应。
游行的乐队正在演奏,等到他们彻底经过,南序踩着快要消失的音符迈出一步,跃迁到了街道中央。
出门得很随意,南序身上还穿着整洁、一丝不苟的制服衬衫,在人潮中十分低调,却更加显眼。
卡明罗特区的现代元素颇多,没有蒙特佩斯的古典味强烈,风景大不相同,但每个人脸上笑容的传染力特别相似。
一个棉花糖蓦然挡住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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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序微微向后倾了点身体,端详了会儿,谨慎地回答:“我没钱。”
“送你的。”后面露出一个克制的笑脸。
一排都是木质的小推车,插着飘扬的彩旗,摆放着家里找出来随意卖卖的小玩意儿,增添节日的氛围,一群人撞在一起互相聊天。
他们远远注意这位俊秀模样的学生很久,制服冷清严整,在喧嚣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沉静,目光流连在街边的小物件上又移开,看上去是个自律稳重的好学生。
南序没想到自己因为没带钱、不能买东西,就不靠近露天的商店,保持距离望了几眼,会被其他人脑补了这么多。
他刚想解释,其他人默默围了过来问话:
“什么学校的啊?”
——“诺伊斯。”
“哦,真厉害!”
诺伊斯在这儿赫赫有名,没什么人不知道。
“不上课吗?”
——“今天没有课。”
聚集的人气太足,把南序白皙釉色一样似乎不容易染色的皮肤从内沾上了一层浅红,中间还穿插着年轻人弱弱问“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的问话,南序好不容易才钻了出来。
他先前和卡明罗特区接触甚少,没有太深的印象,现在记住了蓝调天空、天际线和表面上礼貌内敛但难掩热情的人群。
新闻上说卡明罗特区要在节日谨防扒手,南序的口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很多编绳、迷迭香干料、冰箱贴等等,感觉大家都挺有“天赋”的。
世界很主动地走到了他的面前,顺便踉跄了一下。
南序眼疾手快地一手揪住一个在路边快要摔倒被踩上的小孩,把人平安带到了空地上。
小朋友惊魂未定,一身燕尾西服,家庭估计教育他不要轻易流泪,抽抽嗒嗒地要哭未哭。
由于没有什么应对经验,南序滞住了。
上次的福利院小孩们不用南序回应,自己叽叽喳喳就自顾自吵嚷开了,南序只需要配合他们就行。
根据生活经验,南序应该给他一个糖就能把他哄好。
南序摸了摸口袋,没什么吃的,只摸到了以防万一给格洛里备着的狗粮,给人类小孩不合适。
小孩很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位哥哥摸向口袋,条件反射地和糖果结合在一起,目露期待,结果盯了南序半天,发现南序又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他的嘴巴又一瘪。
“你的家长呢?”南序转移话题。
“我一个人出来的,准备去街头表演,我家就在附近。”
联邦养小孩向来心很大,不会寸步不离地一直盯着看。
南序环视了下环境,感觉这里比较安全:“你在这里就可以表演了。”
“作为我的第一个欣赏者,我给你表演。”小孩拿出了一直抱着的竖笛,用力鼓起腮帮子。
南序坐在没开启的喷泉水池边,听完对方断断续续的一曲。
小孩对穿校服比自己年纪大的人总非常崇拜:“你觉得我表演得怎么样,我想以后去那里表演。”
指了指不远处的剧场。
南序在学校听了不知道多少场音乐会,认为有时候说实话不是非必要的事情,还是保护童年比较重要:“挺好听,你会去的。”
结果对面不领情:“你骗人,我刚才都错了几个音,就知道哄小孩,我家里也是嫌我吵才叫我出来表演的。”
现在联邦儿童也学会搞钓鱼执法那一套了?
南序眼睛不眨,游刃有余地说:“今天是我生日,我说什么都会被当作愿望实现的。”
小孩子一点就炸的情绪被南序笃定的语气吸引,好像对方说什么都能成真。
他吸吸鼻子,重新吹奏了一曲生日赞歌。
他超常发挥,迎来了很多人驻足,特区的人民偏向内敛,不会像蒙特佩斯那么外放热情,但眼睛里充满欣赏,望向自然伸着长腿、用指尖敲打音节,成为生动画作一部分的少年时,微微一笑。
南序和他道谢,小孩扬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