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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林岚孑然向前,穿过时光,偶尔回眸一瞥,与亡妻遥相对视。
温千雪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她和林岚就是在大学前的公园里相遇的。
这些都是管家在吃了段若溪做的小蛋糕后悄悄和她聊起的秘密,还暗示万一以后闯祸了,可以借夫人的名义让林岚消消气。
林岚刚接手林家时戾气很重,总需要一点特别的手段才能立威,见血都是轻的。
直到她遇到了她的夫人,唯一能让她压制住杀心的菩萨。
温千雪时常做善事,救助了不少孤苦无依的妇女和受伤的小动物。
可惜上天也偏爱这样柔软的善人,太早将她带走,不曾亲眼见证女儿长大。
林岚好歹有照片可以缅怀回望,作为被温千雪一手带大的孩子,林舒星却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段若溪想不明白林岚为什么要像独裁者一样将温千雪存在的痕迹垄断。
如果她是夫人、如果她也这样养大一个孩子……即使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呢?
林舒星比她的妹妹大不了几岁,两人又都是自幼体弱多病,段若溪不由得将那一点怜爱也垂及她单薄的身影。
如果大小姐一走出校门,人生的重大阶段终于落幕,站在她面前向她挥手的是她的爱人,穿着一身熟悉的旗袍,替她妈妈接她回家,一起穿过蝉鸣,大概也能弥补一点遗憾吧?
段若溪由衷地希望大小姐和方奕能够幸福。
借着那些传递的小纸条,她也曾真切的从中窃取到‘幸福’。
这样纯粹的爱,不应该被破坏。
也怪她太胆怯,怕丢了高薪工作,不敢亲自上前阻止,只能尽快去通知林舒星。
那些坏人,哪像她们口中所说的“只是给方奕一个教训”?
酒窖深藏在地下,几乎没有信号,而幽闭潮湿的环境只放置了咸口食物,等人口渴,就只能被迫喝那些价值不菲的陈年烈酒。
暂且不论需不需要赔偿酒钱,如果林舒星出来后没等到方奕,回家后才发现醉醺醺的她,该会多失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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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若溪裙摆飞扬间,方奕和王泉刚一脚缓慢地踏入‘娘娘观’。
娘娘观是土名,匾额上鎏金题的大字是“清镜观”,和方奕想象中不太一样。
院内种了几颗树,开着簇簇不知名的小花,花树后的竹竿上挂着一帘书法。
纯白帘幕上,端正写着:“如是我观”。
字体清逸脱俗,劲拔有力,也似郁郁竹柏,暗藏锋芒。
方奕低声念了一遍,竟觉得浑身一轻,所有不适感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非我闻,似我观。”
王泉故作神秘地长叹一声,悄悄贴近方奕耳畔说,“这里最厉害的大师是个哑巴,她什么都知道,我妈说她这是天资太好,老天奶怕她泄露天机。”
年画娃娃似的童子笑眯眯迎上来,脆生生拱手道:“王泉姐,您来得不巧,师尊出去清修啦。”
“啊?”王泉大惊失色,可怜开了这么久的车,竟然扑了个空。
“这墨还没干呢,她刚走吗?能不能追到她啊。”
“不行的,师尊就是不想见人,谁也找不到。”
童子摇摇头,笑出八颗大牙:“还不是托您的福,师尊喜静,这几天来了好多人呐,所以我们单独开了那文昌殿。”
小童子眉眼弯弯,狡黠地笑了一下,“我看出来啦,你们也是来拜文昌娘娘的,术业有专攻,何必打扰师尊呢?这边请,许愿求神,一应俱全呐!”
“诶呀,小宝越来越聪明了!我看你也有你师尊几成功力了。”
王泉摸摸她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给你,意大利空运回来的,就知道你爱吃。”
“嘿嘿,”童子晃了晃扎起来的辫子,也不客气,双手接过巧克力塞进口袋,咳嗽一声,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
“您朋友求什么,也是来求学业吗?师尊不在,我在呀,我亲自给你们写符文呐。”
小童领着她们走向另一侧,大殿内香火袅袅,远远就看见那尊金身神像。
山间飘起白雾,轻轻落在重檐上,也好似一层屏障,将清镜观与森森山野隔绝。
虽然不适感已经消失,可方奕抬眸与神像对视,总觉得那双漆黑眼瞳中降下的情绪……很复杂。
她每走近一步,屋子里的光线仿佛就降下一分,外面灿烂的阳光皆在蒲团前止步。
轰——
林家酒窖,大门在一声巨响后隔绝了最后一缕光。
林舒星捂住悸动的心脏,冷声训斥:“开门,你们想死吗?!”
厚重的大门内寂静得可怕,惨白台阶在手机的光亮下异常刺眼。
活像一座座坍塌的碑。
身后的暗处忽然传出噗呲一声,隐约有什么被点燃,升腾起一阵白雾。
黑暗中,少女吓得后退一步,紧紧握着手机,照向源头处。
她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却不曾想这些胆大包天的人竟然连她也敢关。
真该死,他们知道她是谁吗?!
除了手中唯一的光源,黑暗粘稠得像石油,混合着潮湿气堵在气管里,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方奕,你在里面吗?”
黑暗中,少女强撑着发软的腿,捂住口鼻,随手抽出一瓶葡萄酒抱在怀里,壮着胆子向里面探索。
她们怎么敢、怎么能让方奕来这种地方!
如果里面躲着的是李斯年或者薛蓝,故意这样吓人,她非得好好教训她一下。
滴答——
少女敏锐地将手电筒转过去,竟看见地上流淌着一片暗红色液体。
是血……?!
血脚印一路蔓延向更深的地方,带着无力的拖拽痕迹。
“方奕!”
少女急促的低唤隐隐带上哭腔,迎着跃动的恐惧用力攥紧酒瓶,加快步伐。
可等走到尽头,白雾越来越浓重,整个酒窖空无一人,只一遍遍回荡着她的声音。
滋滋声越来越近,林舒星终于找到角落里燃烧着的烟饼。
信引微弱的火光刚刚熄灭,边上还摆着一些食物和半包开封的血浆。
只是道具而已……?
竟然搞这么脑残的恶作剧!
胸膛间涌动的羞恼压过了恐惧,林舒星哐当扔下酒瓶,咬着唇,在阴冷白雾中环抱住自己,试图给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增加一点温度。
酒窖潮湿阴暗的气温与上面相差很大,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裙子便匆匆赶来,此刻不可避免地感到阵阵寒意。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风。
少女警觉回眸,恰好与猛地弹出来的惨白骷髅头撞了个满怀。
“啊!”
脑袋被撞得一阵刺痛,她条件反射般伸出手去推开骷髅,却忘了自己正处于浓雾中央,一时不防呛入几口烟,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好难受……
被骷髅撞到的额角红了一片,少女孱弱的身影踉跄几步,撞在酒架上,痛苦地滑下去,带翻好几瓶酒。
啪——!
玻璃瓶锋利的碎片散落一地,烈酒的浓香瞬间弥漫开。
燃烧加速了密闭空间的氧气消耗,少女的指甲深深陷入肌肤。
求生的本能让她大口喘着气,却只是徒劳地吸入了更多烟雾,一团一团痛苦地挤在肺里。
救命,妈妈……
快要不能呼吸了,身体里火辣辣的疼。
视线逐渐模糊,少女挣扎着将手机凑近,颤抖着手拨出最熟悉的号码。
……
市中心,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突兀的响起一阵手机铃。
正在发言汇报的女人将目光定在林岚的手机上,聪明地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之前就闭了嘴。
耀眼阳光投射在地上,将这些一分钟千万上下的精英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所有人都在等待林岚的动作。
林岚看了一眼备注,手背微微抬起,在绝对安静中按下接听键。
“怎么了?”
对面隐约传来电流声,并没有人回答。
林岚微微皱起眉,面无表情地挂断。
她讨厌正事途中被打断,尤其是误触这种低级错误。
整个会场的时间仿佛都随着女人的气压低下去,连阳光都不再流淌。
手下的秘书擦擦汗,赔着笑请示,“您看,先继续吗?”
林岚的指节有些烦躁地点在光滑的桌面,光斑隐隐闪烁,映入她深不见底的眼眸。
“刺眼,去调一下。”
靠近窗户的一位女士利落起身,轻轻拉下一点双层窗户间遮光的珠帘。
光线暗下去。
清镜观内。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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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正在香烛的幽幽映照下叩首,她闭着双眼,算不上虔诚,在许愿的片刻却也流露出一点真心。
拜完了,方奕握着童子写的黄符,起身离开,烛火也跟着轻轻晃。
神像在她身后俯首,一双漆黑琉璃眼瞳静静注视着人间百苦。
方奕小心握在掌心的,并不是文昌符,而是平安符。
不求高中,但求她平安喜乐。
她一步跨上车,手机屏幕恰好亮起来。
方奕从不接听没有备注的电话,但这一串数字看着眼熟,心中微微一沉,还是接听,将手机覆在耳边。
“谁啊?”王泉探头问。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电磁声。
方奕一言不发,切回绿色聊天软件,确认了这是林舒星的号码。
王泉挠挠头,看见方奕放软的神色,揶揄道:“怎么,你未婚妻?这么快就想你啦?才小半天不见呢。”
方奕摆摆手,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她安静,转眸轻声问:“小星星,怎么了?”
无人回应。
方奕开了外放,将手机握在手心。
王泉小声嘀咕:“好吧,受不了了,原来那种女朋友睡着了也舍不得挂电话要偷偷听对方的呼吸声是真存在的。”
“你不会还在录音吧?”王泉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方奕的眼神比看财神还崇敬。
“活该你有对象呢。”
方奕把探头探头的王泉推回去。
在午休吗……?
她的视线定在屏幕上,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随着对面极轻的呜咽声轻轻勾起一个笑。
像小猫一样。
然而那声小小哼唧的尾音不断延长,乍然变成一道痛苦的闷哼。
“嗯……”
“妈妈……”破碎音节穿透屏幕,隐隐带着沙哑的哭腔。
方奕唇角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瞳孔骤缩,猛地坐直,连呼吸都忘了,将手机紧紧贴近耳朵:
“我在、我在,别怕。”
“我立刻去找你。”
第44章 解除婚约
郁郁山野在这一刻无限延长,即使油门踩到底,张扬的红色依旧穿不过深绿色循环。
似坠入了一片迷宫怪圈,越是心急,越是难以离开。
王泉坐在副驾驶,紧紧抓着安全带,小心偷瞄方奕,大气也不敢喘。
风景在两侧飞速后退,女人的气压低到极致,眉眼锋利如弯刀,微抿的唇角隐隐透出杀意。
王泉从没见过方奕这么疯狂的样子。
在上学时,方奕的形象一直是吃苦耐劳的好好学生。
她来自小镇,好像天生就比别人懂事很多,开学第一天就定好了兼职和勤工俭学的岗位,上课永远坐在前排,深入将知识剖解,还愿意耐心地点拨同学……
王泉唯一一次看见方奕生气,还是她论文的一作被学阀同学抢走。
那时的方奕刚借着导师的平台展望世界,她的意气风发来得隐晦,虽然嘴上不说,但王泉知道她背后一直在悄悄练口语。
她第一次接触到国际级别的论坛、会议,在得到导师的器重后加倍的努力,时常彻夜不眠地留在实验室中。
但她的心血变成了一道漂亮的利益交换,而她只能沉默。
王泉分明看见方奕垂在桌子下面的手握紧成拳,震颤如擂鼓。
而向来器重她的导师只想如佛像一般端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懂她的愤怒。
干它们啊!王泉气得拍桌,却被方奕压着拉走。
“生气没有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重要的是,先想办法解决。”
她声音干哑,情绪平稳得像一台机器,可微红眼眶还是将那一点涌现的痛苦暴露。
刚开始王泉觉得方奕有些懦弱,一点儿也不敢抗争,不像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可她强行将情绪压下去,竟然是为了在那个小偷将要被保送之际打出致命一击。
方奕身上压着一份‘自愿’签订的枪手合同,巨额封口费明晃晃躺在银行卡里,一分没动。
她实名举报,院士之子田力仁学术不端,剽窃成风。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王泉不太清楚,但她知道方奕在这场博弈中竟然稳占上风。
田力仁保送资格取消,被国际评审组委会打入了黑名单,而方奕虽然没有继续读博,却也平安毕业了。
恐怖得跟神话传说一样。
避免情绪化,重要的是,先想办法解决!
这句话王泉可是抄在本子上了,和名人名言一样背。
但方奕此时眼底的情绪竟然比那时候还强烈。
距离太远,在接到林舒星的电话后方奕先通知了管家,随后向王泉伸出手。
“我来开。”
王泉不明所以,但是照做,乖乖让出了主驾驶坐。
她自己车技很好,但方奕一接手,竟然将山路开出了赛车的效果。
和飞机唯一的区别是,对恐高人士很友好。
呕——
当车辆停下时,王泉扶着车窗狂吐起来。
反常的是,即使是在方奕露脸之后,大门也并没有为她们开启。
王泉抬起头,和不卑不亢的黑衣人对上,拧眉想说点什么,然而刚凝聚起一点气势,又没忍住,换了个地方,扶着大门继续吐。
方奕这时候已经冷静了很多,她举起双手,走到监控下,冷声问:“究竟怎么了?我要见林舒星。”
黑衣人摇摇头,强硬地扬起手臂:“戒严期间,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泉擦擦嘴,重新支棱起来,怒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这可是你们大小姐的未婚妻!还不快闪开。”
黑衣人依旧机械性地摇头。
方奕的目光沉下去,捏着平安符的手攥紧,终于慢慢放开,再次拿出手机。
但管家的身影先一步出现在了侧门。
“请走这里。”管家摆手,晦涩地对着方奕摇头。
她们还是第一次走侧门。
庭院中一片肃穆,连喷泉都不再流淌。
管家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小幅度转身,低声道:“大小姐生病了,家主很生气。”
……
沉重的命运在这一刻轰然落地,方奕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疑问:“为什么——?”
“有人在酒窖里布置了……恶作剧。”管家稍加犹豫,还是采用了最保守的用词。
方奕瞳孔骤缩,步伐猛地一顿。
她失声问:“怎么会?!”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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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呼之欲出,可抽痛的大脑尽可能地将翻涌的情绪往下压。
管家无声瞥了方奕一眼。
当她站在酒窖那扇紧闭的大门前,被扣押在地的下人不用审讯就交代了事件始末。
可是,为什么在里面的人会是大小姐?
关门的小子支支吾吾说是奉命行事,由于怕被发现,他一眼都没敢多看,匆匆忙忙就将门给锁上了。
管家第一时间安排医师进行治疗,并将林舒星的情况汇报给了林岚。
林岚不喜欢一件事情被中断,直到开完会议才冷冷接通,质问管家究竟是有什么急事?
“您……”
管家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向方奕叮嘱,“等会儿不论家主说什么,都不要反驳,保持沉默最好,更不要提二小姐,知道了吗?”
“……”
方奕按下眉心,克制道:“我只想知道,林舒星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管家垂下眼眸,在拐角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王泉被迫留在一楼会客厅,方奕独自步伐僵硬地走上楼。
她一手按着扶梯,向上眺望时第一次生出晕眩的感觉。
原来楼梯之间的差距,这么高,这么陡峭。
方奕第一次看见林舒星隔壁那间医疗屋大门洞开,疲惫的白衣医师们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方奕不自觉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林舒星的卧室。
蓝色大门并没有关牢,隐隐透出一丝柔和的光。
方奕按住发颤的手,慢慢覆上去,极为缓慢地推动。
昏暗缝隙中,她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握着林舒星苍白的手,主动俯身,将额头贴在少女发烫的眉眼间。
仿佛只要这样,她就能最深刻地去体会她的病痛。
少女的手很白,脸颊却异常红润。
她破碎的呻吟在女人贴近后变得很小,闷在喉咙深处,化作一阵阵难耐的轻哼。
暖黄灯光将她们围拢,林岚挺拔的身姿也随着少女令人心碎的呜咽而颤抖起伏。
这一刻,她们看起来和尘世中血脉相连的母女没有任何区别。
呼吸你的呼吸,疼痛你的疼痛,紧紧相握的指尖胜过千言。
光慢慢从缝隙间渗透,方奕注视着面前的画面,微微愣怔,随即克制地收回手。
但林岚还是注意到了被推开的门,缓缓抬眸,目光瞬间变得森冷。
她盯着方奕打量片刻,突然危险地眯起眼睛,哑声问:
“为什么你没事?”
“……”方奕将手背在身后,握紧成拳,慢慢走近。
她仔细注视着出门前还神采奕奕的少女,转瞬间就像易碎的琉璃一样躺在这里。
她本该穿着最喜欢的裙子,踌躇满志地跨出囚笼。
她本该等在树下,听夏日的最后一声蝉鸣,然后与她牵手,走向不被定义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从清镜观请来的平安符尚在掌心发烫。
方奕看着少女眼角未干的泪痕,耳畔响起的嗡鸣,分明是命运的嘲弄。
你凭什么自大地觉得自己能够改变一切?
你与这世间千千万万个过客,并没有什么不同。
少女心愿面板上的字体都沉沉变成了灰色。
唯有失败惩罚那一栏,醒目的红色异常显眼,刺目得像血。
“为什么你一点用都没有?”
林岚冰冷的质询声也像蝉鸣,嗡一声,从整个夏日的上空划过。
水无定从方奕身后走来,碧绿色竖瞳静静在黑暗中浮动。
她冰冷纤细的指尖轻轻搭在方奕肩头,撩动方奕垂下的发丝,凑近鼻尖低嗅。
而方奕只是僵硬地垂眸,对水无定的举动恍若未闻。
在分辨出指尖缠绕着的那道香火气息后,水无定神色微变,意味不明的低喃道:“难怪。”
她转向林岚,递上一方纹着兰花的帕子,软下语气,“她去了清镜观,那里有结界,我——”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
林岚抬起手腕,冷冷打断她,“我只要结果,水无定,你已经出现失误了。”
方奕问:“我能做什么?”
冲喜,其实也是借运的一种,她小时候曾经听奶奶说起过。
在封建迷信的过去,有多少人曾用鲜活生命为禁闭的大宅门送去一抹生机。
用理性的眼光看待,那是时代的悲剧。
在那种腐朽的大环境下,一个活生生的人大概无论如何都会被消磨殆尽。
但此刻翻涌的情愫冲破了理智,方奕将视线转向水无定,“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对不对?”
“什么踩药渣转移病气,还是蛊虫……?我都无所谓,你会什么就用什么。”
“她不能躺在这里,她明天还要考试,我能为她做什么?”
水无定讪笑着偏过头,躲过方奕炽热的目光。
床上的少女突然蜷缩起来,用纤细的胳膊紧紧环抱住自己。
疼、好疼……
她的声音也像夏日玻璃上浮现出的白雾,朦胧间被冷汗浸湿,所有音节都被打碎,变得模糊不清。
床前的林岚握住她的手,关节处微微泛白。
她无声举起两根手指,向后挥了挥,那只腕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幽冷光。
“出去。”
管家推开门,上前扶住方奕,不容抗拒地将她往外‘请’。
“等等,可是——”
白手套晃了晃,打断了方奕还未吐出的话。
管家低声说:“家主会安排好的,请不要担心,您在这里,只是添乱而已。”
光线一点点按下去,门内苍白的少女彻底被挡住。
方奕执拗地站在门外等待,混乱的思绪也被少女刚刚额间滑落的汗珠打湿。
指尖一点点收紧,深深陷入掌心,丝缕献血顺着指甲蔓延开。
门内。
水无定习惯性扬起烟斗,又在瞥见床上病弱少女苍白的脸颊后默默收了起来,低声叹了口气。
“只会叹气就滚出去。”女人冷冷侧过脸。
水无定无奈地抬起下巴,低声说:“何必迁怒那小孩儿呢?你我都知道,怎么也不该怪不到她头上。”
“……”
林岚眸色沉下去,“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她是孤儿,你们凭什么确定她八字的准确性?一定是这里出了问题!”
“既然方奕没有用,就换段若溪,无论如何……”
水无定碧绿色眼瞳眯起来,对林岚表现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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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情绪波动有些惊讶。
她扭动腰肢,贴近林岚,撩起她的发丝轻嗅,低低道:“你闻起来很苦,简直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了。”
“你也会后悔吗,林岚。”
“……”
以前林岚分明比她更像冷血动物,水无定一直想不明白温千雪怎么会喜欢上冷冰冰的她。
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光与暗,善良与*暴力。
温千雪连遇到受伤的蛇都会于心不忍,冒着被咬的风险施救。
而林岚只会在边上用枪瞄准蛇的脑袋,随时准备杀了这只孽畜。
她就是那只孽畜。
“七情六欲,人也总要历劫,成为真正的人。”
水无定缥缈的音调也像是在唱歌,她望着沉默不语的林岚,躬身轻轻碰了碰林舒星的冰冷的脸颊。
她不喜欢叹气,但此时此刻好像只能用叹气去表达。
这个孩子活不过二十二岁,这是她们早就知道的事情。
即使如此,也会产生这么深切的悲伤吗?
……
大门被推开。
走廊上的方奕立刻直起身子,迎上去。
她看见水无定轻挑眉眼,以一种浓稠悲悯的眼神落下。
方奕问:“怎么样了?”
水无定慢吞吞说:“有一件事,需要你来。”
方奕眸光微微亮起,没有任何犹豫:“好,什么事?”
水无定的目光偏开一点,刻意与方奕炽热的眼眸错开,轻飘飘道:
“解除婚约。”
按照林岚的意思,解除婚约,换上段若溪。
二十三岁,方奕还很年轻。
水无定想起于九凤将方奕的八字交到自己手里时,特意叮嘱:
“这孩子八字缘浅,心事太重,又什么都不肯和我们说,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哪天能寻个伴,我也就能放心地走了。”
“……”
方奕板着一张脸,习惯性将所有情绪藏起来。
只有一双漆黑眼瞳,那一点光在眼底慢慢消散,像流星,亦或是不曾流出的泪,倏一下,消失在天边,整个夜幕都黯淡。
她单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有些混乱的哑声问:
“这样做,能让她好过一点吗?”
“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第45章 罪
“妈妈,我来照顾姐姐吧,您去休息一会儿……”
林清婉端着热粥放到床边,小心用手背碰了碰床上病弱少女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但她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全靠不断流淌往复的点滴注入一点生机。
卧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医用器械沉重的运转声。
林岚深深看了林清婉一眼,起身,温热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就在她将要离开卧室时,床上孱弱的少女忽然动了动。
她掀起眼帘,望着女人逆光离去的背影,嘴唇无声动了动。
她努力撑起身,瞪大眼睛,试图让世界清晰一点,可手上的刺痛让她一下又摔回了枕头上,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林岚的步伐一顿,立刻回到床边,查看她手背上的针头是否偏移。
少女慢慢抬起头,困惑地看向联通着吊瓶的针头。
林岚近在咫尺,一旁还站着泪眼朦胧的……温千雪?
“妈妈!”
她挣扎着昂起头,努力靠近日思夜想的女人,颤声问:“你来接我了吗?”
妈妈、妈妈……
妈妈在银行信托留了一些东西,要等她高考完给她。
律师说,那是温千雪生前嘱托,单独留给林舒星小姐的,林岚也无权裁决。
可等距离拉近,那一层迷雾才缓缓消失,她终于看清面前过于稚嫩的脸。
不是温千雪,是她的亲生女儿,林清婉。
“是你啊……”
林舒星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感觉自己的声音也飘荡在**外,毫无重量,又不知道能降落在何处。
林舒星的目光艰难地在卧室里搜寻一圈,下意识问:“方奕呢?”
她还记得、记得……方奕的声音。
为什么她不在?
林清婉顿了顿,握住林舒星的手,温声说:“她没事,和王泉一起回来了,现在……”
不等林清婉说完,林舒星已经轻轻阖眸,疲惫道:“知道了,你们走吧。”
她倚在软枕中,光是侧过身都用尽了全部力气,微微喘息片刻才缓过来,继续道:“我要休息了,明天还要考试。”
“……”
林清婉不安地拧着衣角,泪水一滴一滴滑落,小声说:“姐姐,对不起……”
林舒星咳嗽一声,冷声打断她:“我现在不想追究这些,等我考完再说。”
她现在好累,全身都好疼,必须养精蓄锐,熬过这漫长的一夜。
距离跨越高考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河,她没有力气去生气了。
林清婉颤声问:“姐姐,我们一起出国好不好?妈妈已经同意了,只要你愿意……”
以林舒星现在的状态,连下床都成问题,更别说是去参加高考了。
柔软被单下的少女一动不动,沉默得像是已经睡着了。
林岚轻轻拍了拍林清婉的肩膀,示意她一起出去,放软了语气,对床上的少女说:“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我会安排好。”
林舒星依旧没说话,直到她们将要关上大门才生硬开口:
“林女士,我明天一定要去考试,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林岚皱起眉:“你在发什么脾气?”
林舒星撑起身,苍白的脸颊在微弱灯光下白得像半透明的玉,“我没发脾气,我不接受你们的安排,不行吗?”
林岚回答:“不行。”
她挥挥手,佣人们便鱼贯而入,殷切操作着最昂贵的仪器,查看少女的状态。
她们熟练地为她擦汗,更换点滴,白大褂医师们记录着一条条数据。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可没有一个人眼中真正装着她的影子。
少女苍白的唇瓣颤了颤:“让方奕来见我。”
女人并不回答,只是揽着林清婉背光离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照顾好她。”
光晕一点点消散,她就这样离开,和小时候一样,将她抛给其他人。
“我不需要你们照顾,我自己会吃药,我不是你的附属,林岚。”
“我准备了那么久,我不需要你供养,我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已经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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