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华夷之辨(1 / 2)
就在太子拓跋晃于东宫被梦魇纠缠、惶惶难安之时,拓跋焘亦在龙榻上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
寅时将至,万籁俱寂,正是夜色最沉、人心最易被潜意识攫住的时刻,拓跋焘也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
梦中并无具体景象人物,唯有茫茫无边的惨白浓雾,将他围困其中,一重又一重。
雾气湿冷粘稠,隔绝了一切声息,似乎天地间惟余他一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突围不成,他心下烦躁,怒气骤起,狠狠吐出一个“破”字!
刹那间,如同言出法随,浓雾轰然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之,拓跋焘也瞿然惊起,胸膛剧烈起伏,通身上下竟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凌厉逼人的煞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搏杀。
值夜的宦官宫女,不敢上前出言关切,皆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然而,那破梦而出的煞气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难以言说的空茫感,如潮水般漫卷而来,将他吞没。
怔怔地坐在龙榻上,拓跋焘的眸光黯淡,胸臆间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恍惚之间,一段深埋于记忆中的往事,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还是神麚元年,一个寒冷的冬日。
彼时,拓跋焘闲不住,前往西河围猎,纵马驰骋。他本欲多盘桓些时日,却突然接到加急快报——镇远将军、平舒侯燕凤亡故。
拓跋焘当即下令中止狩猎,星夜兼程赶回平城。
记忆中的平城,银装素裹,皑皑白雪如同漫天飞絮,织就一曲无声的哀歌。暮色低垂,整个都城都笼罩在一种沉痛肃穆的气氛中。
当拓跋焘风尘仆仆,亲临平舒侯府灵堂吊唁时,所见景象更令他心情沉重难言。满朝文武,但凡在京者,几乎齐聚于此,人人面带悲戚。这也难怪,燕凤并非寻常勋贵。
这位代郡出身的汉人名臣,历经代国、大魏数位帝王。早在代国昭成帝拓跋什翼犍时期,燕凤便以过人智计辅佐国政,屡挽狂澜;后侍奉献明帝拓跋寔、太祖道武帝拓跋珪、明元帝拓跋嗣,鞠躬尽瘁,是名副其实的大魏第一开国元勋,定鼎之臣。
拓跋焘还记得,当年燕凤出使前秦苻坚之时,面对苻坚的威势与诘问,他不卑不亢,言辞犀利又富有智慧,极大地维护了代国的尊严。
后来,苻坚大军攻灭代国,欲将年幼的拓跋珪——后来的道武帝——迁往长安软禁,是燕凤挺身而出,巧妙周旋。
他恳求苻坚让别部大人刘库仁和铁弗部刘卫辰分领代土,使其相互制衡,难以坐大;同时又极力保证,必使幼主拓跋珪平安长大,使其感念苻坚恩德,以光大秦主之仁德。
毫无疑问,若无燕凤的精心筹谋与太后的舍命翼护,年幼的太祖皇帝恐怕早已湮灭于乱世之中,又何来日后再度崛起、建立大魏的宏图伟业?
正因如此,拓跋珪即位后,对燕凤礼遇有加,恩宠不衰。至拓跋焘登基,亦赐封其为平舒侯,极尽褒赏,以示不忘旧勋。
那日,灵堂之上,香烟缭绕……
拓跋焘亲自诵读着,由着作郎崔浩执笔撰写的祭文。
文辞恳切华美,历数燕凤一生功绩与忠贞。
读着读着,拓跋焘想起斯人往日音容笑貌,想起他于国于朝的卓着功勋,喉头竟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语声沉痛,令在场群臣无不动容。
从灵堂出来之前,拓跋焘已当众宣示,由燕凤之子燕才承袭平舒侯爵位,以慰忠魂。
其后,心中郁结难舒的拓跋焘,只带了崔浩一人,微服出行,沿着平城东郭的方向信步而去。
始光三年时,他下旨在东郭修建了中书学。(1)
近两年来忙于四处征伐,转徙于战场,拓跋焘已然许久未曾亲临中书学了。
彼时,拓跋焘抱着散心兼巡视的想法,换了便装步行。
穿行在里坊之间,但见商铺林立,市井繁华,百姓往来有序,一派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