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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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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宗略就这样被殷祝连哄带骗地忽悠出了家门。

但在他们出发时,遇到了一个小困难:

宗略坐着的机关轮椅太大了,没法装上马车。

宗略看着殷祝和宋千帆在那里上上下下研究了半天,额头都冒了汗,心中很过意不去。

本想说今日就算了,等改天换个大些的车厢再说,谁知殷祝一拍脑袋,说他有办法了,叫他们先稍等片刻,然后带着一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护卫们兴冲冲地跑到了旁边的集市上。

宗略十分感动,对宋千帆说:“能遇到殷兄这样的人,实属我和兄长之幸。”

宋千帆双手插袖站在他边上,目光怅然眺望着殷祝离去的方向。

“话别说太早。”

宗略:?

很快殷祝就带着人回来了,在宗略反应过来前,把他连人带轮椅抬上了板车,固定好轮子后,又把宗略从轮椅上抱下来,塞到了马车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到轮椅上睥睨四方。

“万一路上颠簸,我反应快,”殷祝如此表示,“而且你平时坐得够多了,现在换我坐坐。”

宗略:“…………”

虽然感动于殷兄的体贴和尊重,但他总觉得,后半句才是对方的真实想法。

“不过殷兄,”他犹豫道,“你确定要坐在轮椅上吗?”

正在低头研究机关的殷祝抬起头:“怎么了?”

宗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若是不适应的话,殷兄就来马车上坐吧,这里还有位置。”

殷祝若有所思。

一路上几人招摇过市,他也终于明白了宗略当时的未竟之言——不少街上的孩童、乞丐还有混混地痞见到他坐在轮椅上,还用板车拉着,都会朝他翻白眼,露出凶狠或鄙夷之色。

若不是看他们有护卫,估计这些人就要动手扔烂菜叶了。

怪不得宗略不爱出门,殷祝心想。

注意到马车里宗略担忧的眼神,他丢给对方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在一群小屁孩嬉笑着追在车后面、大声问他坐的是什么古怪东西时,扭头笑眯眯地回答道:

“是龙椅。”

宗略:!!!

他忙压低声音道:“殷兄,天子脚下,不可胡言!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会倒大霉的!”

说完他看向宋千帆,本以为一向做人小心的宋兄会帮着劝说,谁知宋兄捧着一杯热茶,自斟自饮,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岁月静好谁也别来烦他的模样。

宗略拿他没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殷祝,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谁知道就这么一扭头的功夫,板车上已经长满了孩子,殷祝还主动教那些孩子怎么开启轮椅上的机关蛇,引来一片惊叹。

“这是你做的?”有个稍大些的孩子吸溜了一下鼻涕,崇拜地看着他,“好酷的龙椅,你是皇帝吗?”

殷祝朝他挤挤眼睛:“你猜?”

“你肯定是!”

“殷兄!”

见宗略真的恼了,殷祝这才耸肩道:“好吧,我不是,这轮椅也不是我做的,是他做的。”

他指了指宗略,一群孩童立马把崇拜的目光转向马车车厢。

宗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低声道:“这轮椅其实不全是我一人制作,还有我父亲和师兄,也都……”

他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突然增加的负重让拉板车的骡子极为吃力,它卖力地往前蹬着蹄子,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行了,这点铜板拿去买糖吃,都下去吧。”

殷祝把这群小屁孩打发走,装作没注意到宗略方才表情的不自然,又和他讨论起了搬家的事宜。

但宗略坚持说要等工坊建设好,再和兄长商议买房的事情。

殷祝也不着急。

反正他的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了。

等将来宗略做出成绩,每年几十两银子的俸禄吊着,再搞个公积金和贷款优惠,还怕宗家兄弟不上当……不对,是不接盘吗?

宗略压低声音询问宋千帆:“殷兄为何笑得如此灿烂?”

宋千帆喝了一口茶:“大概是因为想到家里的傻弟弟了吧。”

“是那位糟心亲戚?”

宋千帆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殷祝回过神来,问他们在说什么,宗略没注意到宋千帆正拼命朝自己使眼色,还真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遍他们的对话。

他又好心说道:“殷兄,远亲不如近邻,你是我兄长要好的友人,也是我宗略认定的朋友,若遇到了什么困扰,往后都可以直接来宗府找我,我若是能帮上忙,一定鼎力相助。”

殷祝笑眯眯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倒还真有一个问题,现在就想向玉成请教一番。”

宗略正色道:“你说。”

“你从小到大,”殷祝缓缓问道,“可有见你哥哭过?”

宗略一愣。

“这个……倒还真没有,”他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殷兄为何问这个问题?”

不等殷祝回答,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宗略撇眼望去,只见一架朱漆金钉的八驾辇车迎面而来,三十六面赤底蟠龙旗飘飖猎猎,旗影遮天蔽日,马蹄声由远及近。

车辕上清脆的铜铃声回荡天宇,伴随着卫士的鞭笞呼喝,惊得街道上无数百姓四处奔逃。

殷祝微微眯起眼睛,这是……

“是誉王的车驾!”

宗略瞳孔一缩,赶忙呼唤坐在前面的车夫:“快避退,咱们几个除了宋兄外都是白身,万一惹怒了誉王……”

但那车夫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驱车往前,速度不减。

宋千帆又喝了一口茶:“那不是正好?祁王叛乱不久,陛下正愁没有借口收拾这帮皇亲国戚,我倒是很惊讶,事到如今,誉王居然还不知收敛。”

“宋兄,你在官场不是一向谨慎吗?”宗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可是誉王!我大夏皇室身份最高的亲王爷!”

再往前的话,他们就要直直和誉王的车队撞上了!

就算宋千帆说的没错,但誉王毕竟身份高贵,显然不可能主动退避,万一因为这等小事结下仇来,实在太不值当了。

“殷兄,你说句话呀!”

他语气焦急,谁知殷祝却依旧放松靠在轮椅上,仿佛屁股底下的真就是龙椅一般,还支着下巴侧头问他:“你说,你哥在什么情况下会哭?还真想见一次呢。”

这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

宗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凡他腿脚能走,现在肯定已经下去给誉王请罪了,可惜唯一能动弹的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耍无赖,宗略绝望地想,自己总不能爬着下去吧?

眼看着那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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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金车越来越近,宗略咬紧牙关,身侧双拳攥紧,心想罢了,大不了他就豁出去,舍命陪一回君子!

若是誉王怪罪下来,要扛一起扛!

两方车队在道路正中停了下来,一边是亲王的八驾辇车,一边是普普通通的马车和集市里用来拉货的板车,两相对比,差距简直不要太大。

被驱赶到道路两边铺子里的百姓们挤在一起,探头探脑地看着这场对峙的结局,有人指指点点地嘲笑,有人摇头叹息,还有的直接爬上屋顶,准备把这场好戏看得更清楚些。

“对面是何人?”

誉王车队中的使者右手持鞭,上前一步怒道:“既见亲王车驾,为何不退?”

换做是祁王叛乱前,面对这种愣头青的挡路,根本不需要他开口,卫士直接便会一拥而上拿下这帮反贼!

宗略紧张得脸色发白,刚想斟酌措辞开口求情,就听前面那位身穿灰色补丁麻衣、模样平平无奇的车夫说道:“几位大人稍安勿躁,我下去跟他们说两句话。”

“你——你知道这怎么说吗?”

“放心。”

车夫跳下马车,走到誉王车队面前,上下一打眼,压低声音对那使者说:“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滚开。”

他们离得太远,宗略听不见,只能绞紧了衣袍忐忑等待着。

那使者万万没想到这刁民居然还敢不知死活地主动挑衅,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怒极反笑,一把拎起对方的衣襟就要挥鞭:“个小杂种,你算什么东西——”

车夫垂眸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

不等那使者破口大骂,叫卫士来把这帮反贼刁民丢进大牢,身后就传来一道急促的命令声:“够了,赶紧调头回去!”

“王爷!?”

使者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先服软,不就是一架普普通通的马车,还有一个破烂板车上拉的残疾人吗,有什么可怕的?

“闭嘴,按孤说的做就是了!”

辇车内,誉王靠在车厢上,想到方才透过帷幕看到的那张冷硬面孔,浑身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没看到殷祝,只是隐约瞧见那辆马车后面拉了个人。

但他认识车夫的那张脸。

祁王为了谋逆筹谋已久,当日策反了皇城中的大半禁军,后来一朝兵败,五军都督府从上到下都被皇兄狠狠换了遍血。

而那位车夫,就是现任禁军统领、五军营之首。

官居正一品的应涣应大都督。

虽说他这个正一品,甚至还不如正三品的江淮总督实权大,因为陛下交给宗策的是军政两项事务,但能掌握最重要的皇都守备,也足以看出陛下对此人的信任了。

能用正一品驾马车,那得是什么人?

誉王越想越觉得后怕,祁王的脑袋才刚落地不久,若是皇兄见到今天这一出,会不会也怀疑他有反心?真是要死!

看着外面的人慢吞吞的调头,他急得头昏脑涨,恨不得冲下去亲自抽他们两鞭子,“快点儿!磨叽什么,没吃饭吗?”

宗略眼睁睁看着誉王的车驾飞速后退,甚至是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姿态远离了他们,惊疑又敬佩地问那车夫:“你同他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车夫重新坐回位置,“是誉王自己要走的。”

“为何?”

“谁知道,”车夫淡淡道,“家里小老婆生了吧。”

宗略眼皮一跳。

他不是傻子,也看出来了车夫的敷衍,等马车重新上路后,他低声问宋千帆:“宋兄你老实告诉我,殷兄到底姓什么?”

宋千帆微微侧头,用一种“你终于发现了”的欣慰眼神看着他。

“就是你想的那个。”他说。

宗略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本以为殷祝只是个普通的皇室宗亲,但从今日之事看来,他的身份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贵重许多!

“难不成,他真的是……”

宋千寓家vip帆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

“——先帝在民间留下的皇子!?”

宋千帆一头撞在了车厢上。

宗略:“宋兄,宋兄你怎么了?”

“无事,”宋千帆摸了摸额角,喃喃道,“果然是亲兄弟啊,都随爹。”

之后他拒绝回答宗略的一切问题,宗略又担心被殷祝听到,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但他也在担忧:如果殷兄是这样的身份,那他与兄长究竟是如何认识的?这份关系又能维持多久?

兄长如今是江淮总督,边关大将,以他现在的身份,与皇室中人走得太近,恐怕会引来陛下猜忌……陛下信重兄长,君臣默契相得,可不能因此生了间隙。

正好这时候殷祝在感叹:“这地方确实够偏的,来一趟真不容易,但风景倒是不错,人比城里面少多了。”

宗略心中一动。

假如如殷兄建议,在这里置办个宅子,与人谈话办事不就足够隐蔽了?

就算被人看见,也可以借口说是去无相寺礼佛,中途在附近的宅院里歇脚、顺便拜访主人家,这在大夏官员中间是很寻常的事情。

“殷兄,”宗略主动说道,“前面就是工坊所在了,你准备在哪里建宅院?”

“来得路上我见到一处小湖,山清水美,不如就在湖边上吧,”殷祝说道,“这湖可有名字?”

“有的。”宗略说,“据传百年前,这湖足足有现在的三四倍大,水草丰美,每逢春夏,都会有成千上万只水鸟栖息在此,故当地人都叫他‘水鸟湖’。”

殷祝笑道:“是个俗名,但好记。”

“是,后来家父选址在这里开设工坊,每日晨昏见水鸟在湖畔群飞交颈,便选择了飞鸟作为刻印,”宗略不无自豪道,“当地人管这座工坊叫做飞鸟坊,从飞鸟坊出来的东西,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

刻印是大夏工坊的标志,每一座工坊使用的的刻印都不同,目的是方便使用者辨认和后续修理。

殷祝听着宗略的讲述,眺望着屹立在那座青黛山脚下的残损小楼,一道青烟自墟中徐徐直上,数只雪白的水鸟从蓝天上盘旋而下,落在屋檐檐角上,发出类似于鹿鸣的呦呦叫声。

——这便是他干爹名震千秋的神机营,最初诞生的地方。

马车一转,缓缓驶至工坊大门前。

能看出门头被修缮过,就连顶上“飞鸟坊”三个大字的牌匾也是新换的,正因此,在那历经爆炸后熏黑的墙砖衬托下,显得极为突兀。

斑驳的朱红生漆昭示着它皇坊的尊贵身份,虽然在那场意外后,它早已荒废大半,宗家多年来苦苦支撑,但也只能苟延残喘,不复当日辉煌。

殷祝跳下板车,仰头望着这座飞鸟坊的全貌。

方才远远的已经看过了,它的占地面积要远超祁王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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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那座,但它的伟大之处,不仅仅在于面积——

他甚至可以肯定,每一个见到飞鸟坊的现代人,都会震撼于这个时代匠师的巧思,甚至感到自愧不如。

据宗略所说,主楼以百年铁杉木为支撑,足足有十二丈高;屋顶覆鱼鳞瓦,瓦缝间暗藏精密铜齿轮,风起时会发出细密的机簧声,仿佛机械森林叶片摇动的声响,摩挲过耳膜,给人以冰冷、神奇又极尽瑰丽的浪漫触感。

机关联动着不远处的汲水车,将湖底寒水通过竹管、铜管汇入主楼中的青铜水池之中,方便两侧锻造厅内的工匠淬火取用。

整座飞鸟坊的建筑都按照奇门八卦的排布建造,进入内部,墙上布满碗口粗的导流铜管,犹如飞鸟体内的经脉。

但相比起地下的庞大回路构造,在这座工坊显露在地表之上的部分,只能算是冰山一角而已。

然而宗略遗憾地说,在那次爆炸后,地下入口便被父亲永久封闭起来,只留下地上工坊的局部机造还能正常使用。

今日晴朗无云,天蓝得透彻。

刺目日光中,殷祝微微眯起眼睛,被太阳晒得有些懒怠。

视野恍惚间,却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身披鲜红战袍,腰佩长刀,侧对着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扇朱红大门前,

他的脸庞依旧年轻,两鬓却多了些斑白,通红的双眸死死盯着手中那枚染血的令牌,五指微微颤抖,几乎要抠进那铁制的令牌之中。

那块令牌殷祝也十分眼熟,是出入晖城的城门令。

——这应该是在克勤屠城之后。

几乎是瞬间,殷祝的脑海中便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看到他干爹这副模样,他的心脏也仿佛被大手揪紧,挤压血肉,渗出淡淡的酸楚和心疼来。

殷祝下意识上前一步,却惊动了幻象中的那个宗策。

对方猛地抬头,裹挟着狠厉杀气的眼神掠过来,却在看到殷祝的瞬间怔住了。

宗策睁大双眼,干裂的唇颤抖着,似乎是想对殷祝说些什么。

就在殷祝想要再靠近些听个清楚时,幻象却陡然破碎。

工坊朱红大门前,只余下一片被日头照得明晃晃的无人空地。

若不是殷祝方才不慎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嘴里还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恐怕会以为先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宋千帆走上前来,先是惊叹了一番这工坊的阔气,又叹惋于它的衰败,还当场即兴吟诗一首,颇有文人走哪儿都要凭吊怀古、留下“到此一游”题书的精神。

待抒发完内心的澎湃情绪后,他这才恢复了平日模样,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斟酌问道:“我看这门环锈得厉害,还能打开吗?要不咱们还是从侧门进去吧……殷、咳,殷兄,你说呢?”

宋千帆还是不太习惯这么称呼殷祝。

谁知话说完了,许久都没人回应。

他不禁疑惑,转头看向殷祝的方向,发现陛下正一脸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大门,像是丢了魂似的。

宋千帆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但什么也没发现。

正纳闷着,宗略摇着轮椅过来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殷祝脸上的神情,语气严肃地问道:

“殷兄,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第51章

(占正文致歉:上一章末尾剧情有修改,增添百余字)

殷祝立刻看向宗略:“你知道?难道你也看到了?”

“不,我什么也没看到。”宗略摇头,“但前些年爆炸发生后,坊内就一直流传着闹鬼的传说。”

“很多工匠都说,自己曾看到过死人的幻影,为此,父亲还专门请无相寺的大师来做了一场法事。”

宗略短暂地笑了一下:“而那位大师做完法事后,对我父亲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从前他云游四方时,曾在一处村中人家落脚,那里的村民请他帮忙看看村中一口老井,因为前不久它忽然干涸。有人说是触犯了土地公,也有人说,是去年对河伯进献的祭品不够。”

“但他去看了那口井,倒想起三年前路过一座城池时,当地修水渠的管事嫌青石料贵,用灰砂和着稻草填缝,果然,没几日水渠便被大雨冲垮了。”

“大师告诉我父亲,此处工坊,和他见过的水渠古井十分相似。毕竟,天气再旱,也不至于旱透五丈深的岩层。”

殷祝思索:“所以,他的意思是说,闹鬼是人祸?”

“差不多,”宗略平静道,“父亲一开始并不愿意相信,但还是加倍给了伤亡工匠的家属补偿,可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后面随着工坊内部的匠人不断离开,关于闹鬼的谣言反倒渐渐没了。”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郁,“只是那时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实在顾不上打理工坊这边的事情了。”

殷祝蹙眉思忖了片刻,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宗略所说为真,屡次在工坊内装神弄鬼扮死人,那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算抛开这一切不谈,宗略所说的闹鬼,也并不符合他方才看到的画面。因为——

“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死人。”他肯定地说。

他干爹活着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死了也万人供奉的英雄、武神、军神、财神、去病神和福德老爷。

闹鬼这事儿,就不可能跟他沾边。

如果他刚穿越时在梦里看到的那个白胡子老头真是神仙,殷祝心想,那他干爹将来还得位列仙班呢。

宗略眨了眨眼睛:“那殷兄看见什么了?”

殷祝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话,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又转移话题问道:“如果飞鸟坊能恢复到全盛规模,一月大概能为大夏打造多少武器?”

“全盛时飞鸟坊中工匠共计六百余人,分为铸造、锻打、木作、火药和装配五个类别,全力运转之下,一月之内,可造火炮三门,鸟铳八十支,腰刀三百八,长枪头八百个。”*

宗略慢慢思考着回答,“若是战时,产能或许可以翻倍,再加上铅弹丸、火药等消耗,兼之月修盔甲二百领,弓矢四百副,不过速度提升,品质也会随之下降。”*

但这个数字已经足够了不得了。

殷祝和宋千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发现“淘到宝了”的惊喜。

比起那些钱多事少效率低的皇坊,果然还是这种不受重视的小作坊,更能发挥出工匠们真正的本领。

他幻想了一下等飞鸟坊重新兴建完成后,源源不断的军械送到前线,他干爹带着装备精良的虎狼之师、在战场上把北屹打得抱头鼠窜的场景,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被那幻象影响的抑郁心情也瞬间一扫而空了。

果然,世上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殷祝强压下兴奋问道:“如果换做神机呢?能造十台吗?”

“普通神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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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猜殷兄所说的,应该是家父毕生致力研究的那六页构想图纸。”宗略很直白地说道。

因为他觉得以殷祝和兄长的关系,对方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见殷祝点头,他笑了笑道:“那种神机,目前世上暂时还没人能将它造出来呢。”

殷祝脱口而出:“那你可以吗?”

宗略沉默了一会儿,手掌按在那机关扶手之上,骨节微微泛白。

殷祝也不急,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他相信宗策的弟弟不会是孬种。

良久,宗略深吸一口气,缓慢而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需要一点时间,还有充足的人手和金钱。……或许不止一点时间,但我可以保证,只要它诞生,战场上便能少流无数大夏子民的鲜血。”

这个五官轮廓形似宗策、眉眼却更为柔和的青年靠坐在轮椅上,犹豫片刻,但最终还是温驯地垂下头,轻唤道:

“陛下,请您相信我。”

殷祝也并不意外会被发现。

早在街上碰到誉王车队时他就明白,自己的身份肯定隐瞒不了多久了,只是多少有些讶异,宗略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戳破而已。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殷兄。”他说。

顿了顿,殷祝又问:“不过,关于我的身份,你是今天才察觉到的,还是早就发现了?”

宗略听他这么说,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亲口听到殷祝承认自己的身份,又是另一码事。

宗略紧张一笑,腼腆道:“一半一半吧。我还是挺了解兄长的,崇拜追随他的人不少,但真正能走进他心里的却没几个。如果是您的话,那就怪不得了。”

殷祝呆了呆,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对宗策的感情,在不知情的旁观者看来,难道不算是崇拜追随吗?

……也是,他是皇帝。

在正常人看来,皇帝是不会崇拜将军的。

虽然殷祝用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自己,但宗略这句话到底是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

仔细想想,从古至今,确实他干爹从来不缺崇拜者,信徒都能从皇宫门口排到边关去了。

相比之下,如果不是这个皇帝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他干爹庞大追随者军团之中,一枚普普通通写了千万字文的狂热粉而已。

就算不说后世,单论当今大夏,宗策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

晖城之战胜利后,人人都知道大夏出了个年少有为的将军,每天光是来新都投奔他干爹的人都不计其数。

宗策在宫中给他熬药时,曾用平淡的语气提起过这件事,殷祝当时还在为他干爹高兴,可现在却越想越不是滋味。

过去他自认是他干爹的头号生命粉,只会想着,如何才能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被他干爹放在心上。

但现在他已经做到了。

……就是这个脱颖而出的方法,不太对头。

所以,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叫他干爹误会了?

他自以为的崇敬关怀,在宗策眼中,其实是在表达爱意?

那一夜墨黑剑眉下压着的漆黑眼瞳,和其中深藏的痛苦挣扎,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殷祝本来还在为宗策的不辞而别而暗自生气,这么一想,顿时十分愧疚,恨不得现在就回宫,再提笔给他干爹写一份洋洋洒洒几千字的道歉信。

宋千帆:“那个,咱们还进去吗?”

站得他腿都要酸了……

“进,”殷祝立刻道,叫应涣推着宗略的轮椅跟上,“对了,玉成,我带你来这儿的事你记得跟你哥保密,还有我俩的对话,他要是在信中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是,”宗略应了下来,但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您和我兄长之间,是不是……?”

“我们没有吵架。”

看着宗略一脸不相信的眼神,殷祝揉了揉鼻子,目光闪烁道:“真没有,只是在某个方面有了一些小小的分歧而已,无伤大雅。”

宗略信以为真,还高兴道:“那便太好了,上次出征时兄长就说您给他写了不少信,虽然他嘴上不说,但略能看出兄长还是很期待的。这次您还会写吗?”

“……写,当然写。”

殷祝边走边想,不过,得等到下个月初七之后再写。

*

“将军,我们派去北边的线人传回了消息,说北屹那帮混账可能要再度发兵南下,一雪前耻。”

幕僚向坐在主座上的宗策拱手道:“这次屹人肯定不会再轻敌大意,军队人数也会成倍增加。属下以为,应当联合北屹和山河十四郡内的夏人,组建联盟,共同迎敌。”

“正有此意。”

宗策卷起手中地图,抬头望向他:“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时刻注意边境动向,若有异动,第一时间上报。”

“是!”

幕僚与宗策商议完军防事宜后,便向他告辞,起身离开了。

宗策望着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背影,叫人点燃蜡烛,又独自坐在座位上,伏案处理起了边镇事务。

看着下面呈上来的当地大户名册,和后面与新都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心中腻烦。

但并不觉得棘手。

左右不过是再收拾一次而已。

只是这一次,宗策的手段可远不像前世那样谨慎怀柔了。

不止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在确认过那一位的真名并非尹昇,而是殷祝后,宗策就彻底抛开了从前的成见,放心大胆地施展手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他相信,那个人不会让他失望。

待到处理完最后一册,子时都已过去了大半。

宗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起身打算去屋外透透气,望着深蓝夜空中的弯月,却身形一僵,忙叫来院中点灯的仆役,问道:“今日是初几了?”

他都没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又或许发现了,但刻意忽略了这件事。

那人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恭敬回答道:“回大人,昨儿初六,现在过了子时,已是初七了。”

“初七、初七……”

宗策喃喃着,仿佛这个词儿带着尖刺,却仍要掰开了揉碎了含在舌尖里,将碎片混着自己的血肉一起吞下去。

“大人,初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仆役不明所以地问道。

宗策眺望着远方幽暗的庭院,不知过了多久,才沉默地摇了一下头,转身回了房内。

在知道今日便是初七的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都猝然凝固了,彻骨的寒意包裹住他的心脏,宗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的房间,又是怎么叫来信使,仔仔细细、不厌其烦地反复询问可有新都那边送来的信件或是物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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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行。

但没有,一样也没有。

短短十日时间,那个人仿佛已经将他彻底遗忘了。

可说到底,先不辞而别的人是他。

宗策自虐式地想着,你有什么资格让他一直把你记在心上?

当然,他知道这些都是气话。

那人向来聪慧,不可能忘记他的,只不过是身边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不,或许那个位置从来就未曾属于过他。

就像那只蝴蝶一样,短暂地在他手掌之上停留了片刻,便要振翅飞向它的天地。

宗策预想过这一日的到来,但他没想到,它会降临得这么快。

并且比想象中的还要锥心刺骨,百倍、千倍。

今晚会有另一个人代替他,陪伴在那个人的身边。

宗策想,那人身子软,容易哭,也容易生病着凉。

那个代替品,会记得帮他掖好被子吗?

深夜,万籁俱寂。

宗策叫上府中负责值守夜班的侍卫,握紧钢刀,翻身上马。

“驾!”

狂风割得他脸颊生疼,然而惨白月光下,宗策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眉心刻痕深重,仿佛一个不会痛也不会受伤的木偶人。

他紧抿着唇,用黑沉的双眸死死盯着前方森林中亮起的火光,抬手朝身后的队伍打了个手势,叫他们分成两队,一队绕后,前后夹击,自己则从马匹携带的布袋中掏出火铳,神情冷漠地填充弹药、瞄准了那林间举杯大笑的马匪头子。

待到天明时分,宗策已经率领着这支不过三十几人的精锐小队,将整座山的马匪全部剿灭。

除了几个被吓破胆见面就痛哭流涕求饶的小喽啰外,马匪的头领、二当家、三当家全部被宗策当场杀死。

割喉、捅心、断首,个个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看得周围人连连惊叹,对宗策更加敬佩有加。

然而彻夜未眠的宗策站在铺满落叶的林中,手中握着被鲜血浸湿的滑腻刀柄,胸膛起伏,周身杀气缓缓褪去,只余下满身的困顿苍凉。

他闭了闭眼睛。

感受着第一缕阳光照在眼皮上的温度,心中想的却是——

终于,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殷祝:决定和干爹浅生几天气,其实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宗策: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ps:实在写不动了,先更四千睡觉[化了]

—————————

*综合参考《明会典》《天工开物》《工部厂库须知》及黄仁宇《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等零散数据,以嘉靖时期兵仗局为例,有修改估算。

第52章

天亮了。

月亮尚未隐没,苍青色的晨曦便已照透了卧房。

殷祝茫然睁开双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浑身酸痛无力自然不必说,他呻吟一声,这才发现嘴上还绑着布条,下巴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身上的单薄亵衣一晚上反复被汗水浸湿、晾干又再度浸湿,正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想要动弹一下,却发现只能勉强移动手指。

手腕处传来刺痛,殷祝无力歪头,轻微的铁链声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响起。

这一回,没人再记得帮他垫上软帕。

凸起的骨节被磨得通红破皮,枕头、被褥上被蹭得到处都是血,整条手臂上,也都是被他自己用指甲抓出来的道道血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怖。

殷祝自嘲地想,在旁人看来,恐怕这景象和凶案现场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用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将嘴里的布条扯到下巴上,方便呼吸,但因为手抖得实在太厉害,尽管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殷祝依旧尝试了四次才成功。

清凉的空气大口大口地灌进肺里,他的手无力砸在床铺上,虚弱得连咳嗽都没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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