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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然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6点15。
困到极致的时候,闭着眼睛都能打出字。
将信息编辑好,从善如流地逐条点了发送。
就不打算再管它——
反正对方回不回都无所谓,只要确保心意准时抵达就行了。
重新将手机丢回到床头柜上的时候,不小心将放在案上的一叠文件扫落。
纸页散落的哗啦声让本能地扒着床沿往地上扫了一眼。
迷迷糊糊地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才反应过来,是那几份网配合同。
干净的纸页上,已有人细心地将合同装订,并在一些关键条款事项中做好了批注和注意事项。
乙方可能会遭遇的风险,对方甚至用红笔给标注加粗,警示需要注意。
想都不用想,这么工整的作业会是谁的手笔。
老宅通电是在凌晨两点,是凌晨两点半等整个别墅都重新安静之后,才偷偷独身溜回了房间。
打了个哈欠。
周予然把薄薄的秋被盖过头顶,挡住光线。
迷迷糊糊入睡前的那几秒,到底还是没想明白谢洵之是在后来几点进的房间-
宁城北郊的机场,澄亮的阳光已经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进贵宾休息室内。
距离航班起飞还有半小时。
修长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端,迟迟不落。
【不知道叔叔现在有没有想我,希望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偷偷想我。】
【看在我特地订闹钟想我的份上,请一定一定告诉我,我的返程航班。】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想在第一时间欢迎我敬爱的叔叔,可以吗?】
谢洵之垂着眼帘,他几乎能够想到,周予然在极度困倦的情况下,会如何用撒娇的表情打出这三句话。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旁边有座椅拉动的声音。
隋东端着咖啡好奇探头来看,谢洵之已先一步将手机屏幕锁屏。
“一大早跟谁聊呢?”隋东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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揄地打量他的脸,“心情这么好?”
谢洵之:“国庆隋宁是不是让予然替去相亲了?”
隋东愣了愣:“还有这种事?”
最近家里的确忽然开始焦虑隋宁的婚事,给安排了好几个不在审美范围里的相亲对象,妹妹病急乱投医,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以后这种事情别让隋宁拉予然一块儿,”谢洵之顿了顿,皱眉,“还是个小孩子。”
隋东要笑不笑地哂了声。
“谁家小孩子明年3月都要结婚了,好歹我妹妹跟人家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洵之沉默了几秒。
“结不结婚都还不一定,有些话不能说太早。”
他的语气再自然寻常不过,但隋东却听得有些愣,半响才回过味来,立刻正色问:“喂,我别告诉我,那些谣言都是真的啊?”
“……”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有什么情况我至少先跟我和姜岩通个气,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谢洵之很寡淡地掀起眼皮,平静地跟他解释。
“我想到哪去了?”
“我的意思是,叶兆言跟予然,不见得合适,临到边了,我爸爸改主意也不是没可能。”
隋东嗅到了点不一样的苗头:“好端端的,我爸爸为什么会改主意?”
他狐疑盯住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我只相信有人从中作梗,绝不相信会好事多磨,再说了,如果予然不跟叶兆言结婚,那要跟谁?”
他越想越不对劲,但碍于两人关系,又不能明晃晃地质疑。
“上次姜岩还开玩笑,说他有个ABC表弟,想介绍给予然,人品学历相貌,哪样比叶兆言差,我是怎么说的?”
“我说,同龄人不会照顾人,同龄的异性在心理年龄上往往幼稚于同龄的女性,结婚对女性来说,无异于提前养一个孩子。”
“但我明明看他表弟样样好,偏偏我鸡蛋里挑骨头。”
年纪太大的看不上,年纪一样的,又嫌心理年龄幼稚,年纪小的——
哦,还不到法定。
我不如自己把予然娶了算了,反正也没有血缘。
只是这话,隋东之前已提过一遍,惹对方不快。
谢洵之沉默了几秒:“有合适的,固然很好。”
见对方脸上仍旧是一副滴水不漏的平和,隋东套不出更多别的信息,只能悻悻然下结论。
“我看在我跟我爸爸的双重夹击下,压根没什么人合适,可怜予然长那么漂亮,注定孤独终老。”
昨晚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到最后受困于各种凌乱的梦魇,连囫囵觉都没睡太深。
趁起飞前的间隙,谢洵之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就在隋东以为他不打算再搭理自己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他怡然松弛的声音——
“这也没什么不好,又不是,不能养一辈子。”-
周予然彻底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假期的老宅,到了白天,反而安静得没什么外人。
昨晚一场秋雨,让山脚下被茂林修竹环绕的宅邸,在晨雾清风中,有一种青草葱翠的浓郁绿意,就连空气里每一丝清清淡淡的泥土香,都旷人心神。
吃完早午饭,宋墨然正好做完例行的血压晨检,很自然地问,要不要去花园跟他一起去花园散步。
周予然来这边就是为了陪老人解闷,装乖了这么多年,即便困倦得再想回去睡回笼觉,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拒绝对方的好意邀请。
宋墨然似乎多少也能猜到,几个月前在叶兆言手底下受的委屈不小,所以一大一小聊天时,对叶家,对那场即将到来的婚事,都很有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
不再热衷做月老的宋墨然,反而让周予然相处下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仿佛又回到了幼年,在对方身边膝下承欢,被呵护备至的时光。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佛堂门口。
宋墨然出神地望着微掩的柴门不说话,周予然就安安静静在旁边等。
下个月月底就是宋予年的忌日,同样,也是裴蓉的。
如果知道在二十岁这个年纪,会在阴差阳错里,在宋墨然乱点鸳鸯谱的错误下,困扰、烦恼,夜不能寐,机关算尽也只能赌一个可能,妈妈还会不会选择在宋予年忌日那天殉情?
可能也会的吧?
毕竟,虽然那个时候年纪小,但随着年岁日增,加之单亲早慧,也知道越往后,妈妈的抑郁症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就在周予然以为宋墨然要进去悼念宋予年的时候,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忽然拄着拐杖,掉转了方向折返。
周予然意外地眨了一下眼睛,又重新乖乖地跟了上去。
“这段时间,跟予白在宋公馆住得还好吗?”宋墨然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向花园另一头走。
“挺好的,叔叔很照顾我。”
宋墨然点了点头,说:“应该的,还是那句话,受了什么委屈,就跟我叔叔说,他会替我出头。”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他也应当替我出头。”
眼前二十出头的少女,五官眉眼,细看之下,仍旧还能找到宋予年的痕迹。
其实,在小的时候,尚未长开时,还要更像一些,只是,随着年岁渐长,那种让人怀念的过度肖像,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佚失。
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时光如梭,他的儿子死了,他的孙女却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顾盼流辉。
流转的生命,似乎也在长河岁月里,完成了一次从死亡到新生的更迭。
体检报告的结果不太理想,宋墨然也不知道肺部的病症,能否支撑他看到这对孩子成家,但至少,在他离开之前,这个家里不可以出现任何的丑闻。
任何捕风捉影的谣言,都是对早逝的儿子的一种污蔑,以及,对宋家这么多年清白坦荡的家风的一次挑战。
“我知道,叔叔一直都对我很好。”
周予然温柔应声,一如幼年那般乖顺懂事。
“如果予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也要同我说。”
周予然摇了摇头,认真地强调道:“叔叔对蓓蓓,已经很好很好了,爷爷您不用担心。”
宋墨然听一个劲说谢洵之的好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如果爷爷希望我搬出宋公馆,跟我叔叔分开住,我会怪爷爷吗?”
话锋急转直下,周予然本能地愣了一下。
宋墨然转开目光,转身缓步往花园外走。
“我叔叔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考虑结婚的事情,再跟我住一起,”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我们一家人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担心别人会误会。”
周予然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抓到了关键词——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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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然是个浸淫商场多年的老人,无论是嗅觉还是眼光都比普通人要毒辣,洞察秋毫。
只是,有些事情,倘若他想装不知道,那就会彻彻底底做一个充耳未闻的瞎子。
“其实予白这趟去瑞士,之所以时间这么久,本来也是特地要见一个人。”
周予然:“他是说过,要约一个设计师的时间。”
“他出门之前没跟我提吗?”见懵懂不知,宋墨然也颇有些意外,“是我有个朋友的女儿,比我大几岁,刚好在那边出差,就约了他半周时间,一起度假。”
周予然怔了一下。
所谓的度假,其实也不过就是相亲。
“如果予年还在,以他跟我妈妈的关系,倘若在予白这个岁数,小孩子也都该念书了。”
宋墨然看着,像是忽然陷入某种惆怅的缅怀。
即使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假设,但眼前的老人,现在的的确确在期盼的叔叔尽快成家。
周予然平静地站在拱行廊的木花架下,头顶是如火如荼生长的绿植,将拱形的花架缠绕出一片苍翠的绿意。
入秋的中午,昨夜又下过雨,空气里湿润的潮气随风吹在身上,有一丝很明显的凉意。
悬在花架上的吊兰叶从肩侧垂下来,长长的叶子尖轻微地在微风中刮蹭的手背。
皮肤被尖尖的叶子戳到,有一种如被毒虫啃噬般的麻痒。
昨晚电闪雷鸣,似乎有吊兰被吹翻在地,花盆摔碎,脚下有明显被清扫后残留的细小泥胚瓦砾。
翻转掌面,用指尖掐下一段吊兰花的叶尖。
宋墨然沉吟:“也是爷爷之前没考虑周到,让我搬来搬去,确实挺麻烦。”
寄人篱下,说不出一个“不”字。
连家都没有。
是一只无脚鸟,不管多久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休憩之所。
处境比一盆吊兰花也好不到哪去。
花盆只是被虚虚的两根细绳悬空在花架上,一阵狂风骤雨,对它们而言,就有可能是覆顶之灾。
“不高兴?”
周予然闭眼,又睁开,冲宋墨然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搬走比较合适。”
年逾古稀的老人,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脸上,相当满意的反应。
没有一丝心虚,也没有一丝慌乱。
向来乖巧、善解人意的小孙女,甚至还露出了“都是因为我的问题才让您这么为难”的歉疚,看得宋墨然于心不忍。
让搬离宋公馆,是无奈之举,他不能让那些可能辱没宋家门楣的谣言进一步甚嚣尘上。
“这个看我,爷爷跟我叔叔也不急。”
周予然点点头,只乖乖巧巧说了一声“好”-
相比宁城中秋的潮湿,瑞士的秋天晴朗异常,气温却比宁城要低。
谢洵之落地后,就跟隋东一起马不停蹄,忙得连轴转,终于在半个月之后,有了喘息的时间。
接到宋墨然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喝咖啡处理公务。
老人家寥寥交代了几乎公司里发生的事情,临挂电话前,将话题转回到了他身上,是跟他商量要给周予然在荣玺那边买房子的事情。
谢洵之不解:“在宋公馆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去那边买公寓?”
“阿蓉留给予然的那套房子小区有点老了,一个人住那边我不太放心,买套环境治安地段稍微好一点的现房,到时候搬过去,也不会出乱子。”
谢洵之皱眉:“才刚搬过来不久,为什么好端端的又要搬家?”
短时间里频繁搬家,未免太过儿戏,而且,这于谢洵之看来,也实在有些不尊重人——周予然已成年,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宋墨然显然知道他的顾虑,但碍于谣言在前,也容不得大意:“毕竟女大当婚,再跟我一个未婚的叔叔住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
谢洵之沉默着未置一词。
宋墨然:“而且我也跟予然说过了。”
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瑞士雪山皑皑的白雪,正午的阳光落在雪峰顶,映得窗外白雪都亮得刺目。
谢洵之目光微滞,话音却缓缓地低了下去:“同意了?”
宋墨然:“向来懂事。”
谢洵之微垂的眼睫颤了颤,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宋墨然见他同样接受良好,心里那点对周予然的过意不去和歉疚,顿时也就释然了一大半——这两人追究是自己的孩子,他是长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孩子好。
“我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侄女都结婚了,我还孤零零地像个什么样子?这两天,我王伯伯说了,明天王馥雪也会到瑞士,我别怠慢人家,省得我王伯伯对爸爸有意见。”
谢洵之已经几乎是花了点时间,才想起“王馥雪”这个人到底是谁,下意识想找烟,却忽然想起来,身上最后半包烟,早上被隋东拿走了。
只好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斟酌地找说辞:“让予然搬家这件事情,可以等我回来再说吗?”
宋墨然没想到他破天荒会跟自己在电话里纠结这种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顿时不悦就溢于言表:“怎么?”
想到那些令人头痛的谣言,所以他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给彼此留下任何可以商讨的余地,只沉声问了一句:“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我不要再跟我说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我都说累了。”
谢洵之沉默了几秒,面不改色:“我只是担心一个人住照顾不好自己,也没有其他意思。”
“这些事情我会让方宁去帮蓓蓓安排好,”宋墨然对他的顾虑不以为意,“与其操心这个,不如多操心操心我自己的婚事,不要等我躺进棺材里,还得为我的事情头疼。”
“知道了。”
宋墨然会为了他的事情有多头疼,谢洵之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眼下令自己头疼的,除了那个记不清长相的王馥雪以外,还有——
周予然已经整整四天,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
虽然两人之前在微信里的联系并不算频繁,但谢洵之觉得,应当是该找他的,碰到任何棘手、麻烦的时候,理所当然都应该找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列表里。
瑞士纬度高,雪山附近的度假酒店没有光污染,酒店房间的窗外,阳光漏进落地窗,刺得眼睛有种不真实的迷幻感。
谢洵之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
然后翻出相册里在闲暇时拍好的星夜照片,选了张好看的给周予然发过去,抽完半支烟,才收到对方不太走心的回复。
7小时的时差。
国内这时候应该正好是餐后消食的空闲期。
周予然:【这是什么?】
谢洵之:【瑞士的星夜,随手拍的。】
等谢洵之将剩下的半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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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抽完,终于收获到了对方一个猫猫大拇指的表情包。
再等,却没了下文。
男人眉心微蹙,问今晚吃了什么,他不在的时候,跟宋墨然在老宅里过得怎么样。
旁敲侧击,只等反应。
,周予然只是有问必答,偶尔也会关心他在瑞士的近况。
明明很和睦的家常聊天,对方却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敷衍。
回复的每一个“嗯嗯”里都有种迫不及待放下手机的匆忙感。
谢洵之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反常,但明明在国庆前,两人偶尔的闲聊,也不过就是这样寥寥数语。
临近国内10点,一贯晚睡的周予然,却说自己准备洗漱睡觉了。
谢洵之:【没别的要跟我说的事了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分钟,就在谢洵之以为周予然要就搬家的事情跟他告状的时候,一条消息倏至。
周予然:【没有了呀,我在这里一切都挺好的,叔叔放心出差吧。】
周予然:【猫猫比心.jpg】
谢洵之盯着那个软萌的表情包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烦躁地将手机丢到沙发旁边的玻璃几上,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烟。
决口不提宋墨然要搬家的事情。
没有撒娇没有耍赖,更没有为了留在他身边而百般央求。
就连像那天晚上一样,仗着自己眼盲,在他身边浑水摸鱼的心机都没了。
什么也没有。
平静得就像无事发生。
——爸爸有跟我说,什么时候搬家吗?
删掉。
——我打算什么时候搬家?
删掉。
——搬家的事情,可以等我回来再说。
删掉。
谢洵之:【27号下午6点落地。】
周予然:【?】
谢洵之:【不是说要来接机?】
热闹的苍蝇馆子里,冲坐在对面的朋友扯了个抱歉的笑。
麻木地看着手机里给出的时间信息,这时候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明明之前问一个航班号还推三阻四。
“怎么了?”
对桌的朋友笑吟吟,试图将开盖的乌龙茶往的杯子里倒。
周予然眼疾手快,伸手挡了一下。
“我不爱喝这个,去帮我叫份炒酸奶,多撒点坚果。”
好友起身去吧台下单。
捧着手机独自坐在长条凳上想了想。
【真的好不凑巧耶!】
【那天我们配音社里有个线下见面会,可能推不掉呜呜呜呜】
不知道隔了多久,久到周予然已经被火锅辣到又加了一碗炒酸奶,随意被丢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了一下——
是谢洵之毫无感情的一个字。
【好。】 040
鹅毛大的雪粒落在他挡住双眼的手背上,转瞬又被彼此在亲吻时呼出的紊乱鼻息所融化。
“再来一次”是一场无限循环的魔咒。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下,却开始有丰沛的水泽渗出。
的脸仍被牢牢地禁锢在他身前,仰面被动地接受他单方面的压力——用力的、缠绵的回吻。
不用去直视那双能够望进自己心底的眼睛,让谢洵之能够在短暂的瞬息里,重温旧梦——忘记彼此的身份、年龄、距离、过往经历,忘记落在身上的目光、父母亲友的期盼,以及在伦理道德下难以承受的负累。
他像掩耳盗铃,又如一叶障目。
直到品尝到唇齿里生涩的铁锈腥气——
唇瓣已被亲吻到发麻,失去知觉,他感受不到疼。
谢洵之终于克制地放开,喘息。
抵额时,呼吸交缠。
他垂落的眼睫下,能看到微微张开的、柔软的唇瓣上还有鲜艳的银丝。
银丝的一端连着他。
在冬夜已经转冷的温度里,在万家灯辉的映照中,也有一种缠绵的旖旎。
像饱满丰盈的玫瑰花瓣上,沾染的那滴夜露,无声却诱人流连忘返。
如重获新生,在桎梏中大口大口喘息,连艳色的舌尖都在贪婪地攫取久违的氧气。
微微松开掐在虎口上的手掌。
谢洵之仍旧牢牢地捂住的眼睛,只能感受到他掌心有一片湿濡,像笼罩在心房上,巨大的、绵绵的阴雨,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的额头无力地抵在自己手背上,隔着手背,压在的眼睛上。
理智重归,发热的身体也跟着一寸一寸转冷。
“我们不可以。”
“不能这样子。”
他想在劝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
不应该诱惑他,他也不应该轻易上饵。
周予然因为亲吻而缺氧的大脑,已经麻木的四肢因为身前巨大的热意,终于逐渐地找回了知觉。
干涸的眼泪,又再次从他掌心里流下来。
两人仍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亲密到缠绵的相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的鼻尖,蹭到他脸上,根本收止不住。
“我说不可以。”
被捂着眼睛,哽咽的声音在抽泣。
喉间像坠了一块铅,难受的酸涩,几乎让每吐一个字,都觉得费力。
“我有本事推开我,我就相信我不可以。”
谢洵之张了张唇,空白的大脑里有短暂的时间,组织不出语言。
三秒的静默后。
于目不能视物的环境里,仰面,踮起脚。
摇摇欲坠的银丝随着再次贴近的唇齿而消融。
原本彼此生涩、禁忌的亲吻,在一来一回的练习中,已经开始熟稔。
他们熟悉对方的温度,了解另一个人呼吸换气的频率,掌握双方亲吻里的技巧。
少女柔软细腻的嘴唇,是包裹着丰沛露珠的玫瑰花瓣,唇齿之间能饱尝到身上特有的、馥郁的水果甜香。
而男人的唇则更加温暖、循序、进度有度,能将的呼吸彻底包裹、容纳。
——的勇气太过热烈,热烈到,他的回应也身不由己。
锈涩的血腥气在唇齿里弥漫。
被吮吸,被品尝,被吞咽。
被贪得无厌地一遍一遍琢磨。
他的呼吸完全被掌握,摇摇欲坠的理智却在愈走愈近的人声里,惊如大梦初醒。
手掌从眼帘上滑落小小一寸,有湿润的睫毛扫过他掌面下缘。
迷蒙的泪眼几乎能挡住的视线,却依旧能看到他眼睛里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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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地写的“不可以”。
“我说不可以。”
闭上眼睛,盈在眼眶里的眼泪随着阖起的眼帘,无声从脸颊滚落。
手掌隔着平坦的西装裤,轻轻覆盖了上去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他有一瞬的僵硬。
柔软、纤细的手指,也无法包裹住西裤下隆起的全部。
“那我告诉,这是什么?”
他应该开口拒绝,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能明显感觉到,谎言已经无法再欲盖弥彰——
他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欺人欺己。
“予然,我松手。”
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连颈项的经脉都贲紧凸起。
简短吐息的五个字里,字句都是忍耐。
人声渐远,路灯下,耳空目明。
“我不想要吗?”
“我不是想要很久了吗?”
谢洵之张了张唇,拒绝反驳的话,却随着手下的动作,伴着无可遏制的战栗,尽数滚回到了腹中。
“老宅里我碰到的,以及那天晚上我帮我掏耳朵的时候碰到的,真的是我的皮带吗?”
撕开的真相就最令人难堪。
他别开的脸,却被两只冰冷的手捧住,强迫他回过脸,跟对视。
他的灵魂和罪恶被释放。
少女颤动的眼帘里,含泪的目光也有微弱的希冀,哽咽的每一个字,都是哭腔。
“谢洵之,我回答我。”
“看着我的眼睛,我告诉我,我对我没有感觉!”
“没有。”
“没有。”
他重复了两边,最后又跟自己确认了一遍。
“没有。”
周予然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杏瞳里的微光,却如升空的烟火,转瞬的灿烂后,是永无止境的熄灭。
他感受到怀里的人正在发抖,紧绷的肌肉像是已经无法再支撑身体的重量,摇摇欲坠地要在他身前滑落,他本能地将往自己怀里又带近了一寸。
但转念,觉得逾矩,又将松开,只是虚虚扶着的后腰。
克制而礼貌。
雪夜中,周予然靠扶住冰冷的车窗勉强让自己站稳,然后,点了点头,平静地望他的目光里,很缓慢地说了一个“好”。
“如果我不想,那我松开我,今晚有的是人想跟我——”
还没说完,身后依靠的车门忽然被人一把拉开,身体跌入后座的时候,双手还来不及挣扎、支撑,已被人紧紧握住手腕,拉高至头顶,强摁在真皮椅面上,双腿间直接抵进膝盖,让根本没有动弹的空间。
“周予然,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伴着被重重关上的车门,他压在上方的气音,一字一顿都咬牙切齿。
今天晚上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
他不该在出差回来之后心血来潮特地绕到荣玺,想着替做一顿夜宵。
也不该轻轻松松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刺激。
更不该放任在车里说那些不可挽回的话——他居然可笑到,妄图在面前自证清白。
他应该跟保持距离,在各自生活的地方,两不相干。
被仰面制在车内,光线微弱的视野里,只能看到黑灰的车顶,以及从他玻璃镜面上反出来的仪器微光。
“不是我自己说,我说,我但凡做春梦,我都但愿我梦里从来没有过我!”
就像是很久以前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
长久的沉默里,终于听到他生涩的、挣扎的妥协。
“我们也说好了,两个人,保持现在的关系,一辈子。”
每一寸呼吸,都觉得这么多年恪守的规则教养,也如同灵魂被撕扯般,七零八落。
“我为什么非要这么贪心?”
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了声。
“到底是谁在贪心?既要又要,不要跟我做,又不准我跟别人做。”
所说的保持现有的关系,两个人过一辈子,只是经停的权宜。
而对他来说,居然是目标的终极。
咽喉忽然被一寸滚烫的掌心卡住,就连稀薄的氧气也呼吸困难。
晦暗的视野里,第一次在这么微弱的光线里,看到一个人的眼睛——通红的、愤怒的、几乎被压迫着逼到绝境的眼睛。
他从齿缝见咬出来的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愤怒的颤音。
“我想怎么做?”
“我要跟谁一起做?”
“我知道要怎么做?”
在短暂的濒死中,又被他的理智所释放。
禁锢在手腕上的力量松开,强挤在腿间力量后撤。
他忽然如同一个挫败的、不知所措的迷途人,跌坐在椅上,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我们的关系,在别人眼里,就是苟合。”
“我怎么忍心,用自己的私欲,就这样,毁掉我的人生?”
黑暗再次让看不见,让仿若置身孤岛,在浮沉的浪面飘摇。
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可笑地觉得,今晚似乎并不比18岁那年糟糕。
至少亲到了他,至少他也给予了热烈的回应。
挣扎的、痛苦的、爱而不得的回应——
至少他松口。
至少他也动摇了。
也许是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
也是是觉得,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也许是觉得,或许在努努力,就可以够到月亮了。
周予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后座挣扎起来,又想去吻他。
“不用我毁,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可以做主。”
最想要的,就是拥有给自己人生做主的权力。
在他的猝不及防中,周予然压着他的肩膀,径自跨坐在他的身上。
穿长裙,开衩裙摆随着的动作,屈压在他身侧的皮椅面上,拉高,露出一截白皙的、瘦而不柴的腿。
谢洵之未料还有力量,本能地想要制服,骨节分明的手掌却隔着细滑的丝袜触到了富有弹性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深深掐进肉里,将圆润修长的腿型,都挤压出了他掌心的轮廓。
他陷入泥沼,退而不能。
彼此贴进的身体,让车内里的温度升高。
有保安巡逻的手电一摇一晃掠过车玻璃前。
他不敢设想此刻出声,只能再次扣住的后脑,用力堵上的嘴唇。
禁忌、压抑、逼仄、随时都会被人发现的环境里,身体的反应跟的回应一样热烈。
已是一个熟练的猎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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