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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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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金丝边眼镜后的瞳孔在刹那之间剧烈收缩。

有一瞬间,连胸腔里的呼吸都停滞。

周予然一瞬不瞬地望进他的眼睛,目光坦直白,盖在他手背上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曲了一下。

紧张似乎也有些欲盖弥彰。

谢洵之试图抽回手,退意昭然,连目光都在闪躲。

他别开脸,居高临下俯视时,能看到他耳廓的血丝和绒毛。

离得这么近,难得拥有攻城的特洛伊木马,决不允许他就这样不声不响、轻易溃退撤军。

“谢洵之,我先告诉我,家里的,到底给不给吃。”

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揣着明白装糊涂,生硬而直接地讨要一个让人根本无法宣之于口的答案。

谢洵之抿着唇线不说话,但咬紧的下颚线上有细筋肉眼可见地一鼓一鼓。

记忆里的谢洵之,光风霁月,从容温和,克己复礼,从未有过任何的失仪失态,就连当年听到的表白,也只是短暂的错愕,很快就恢复如初。

似乎从来不曾将他逼供到这种程度。

“予然。”

他闭上眼,吐息时,音节艰涩,像是陷入一场难堪的羞辱。

“我起来。”

他投降,却不肯招供。

隐雾山月心底事。

是兵不血刃,他是临水照花。

周予然还没试探出深浅,当然不想这么轻易遂他的愿,正准备撒娇说“偏不”,丢在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却很不应景地响起。

谢洵之绷紧的身体有短暂的松弛,低哑了一晚上的声线如蒙大赦般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看,不容置喙地催促:“去接电话。”

周予然:“……”

循环的铃声一遍一遍催得急,盘丝洞的妖精这时候也得放唐僧一马。

被他扶着一跳一跳走到沙发旁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果然。

成也卞思妤,败也卞思妤。

知道谢洵之这个时候不可能放任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自生自灭,正好接电话的空档,也算是给他的解释。

开免提。

卞思妤问东西收到了没有,好吃不好吃。

当着谢洵之的面,周予然做戏做全套,装模作样往地上扫一眼,露出短暂的震惊之后,立刻生气地质问卞思妤,为什么好端端的炸排骨会变成byt这种东西,以及,说好的不按门铃,为什么这个骑手恨不得在家门口敲锣打鼓。

谢洵之正蹲在身前,检查扭伤的脚背的情况,在听到对话的那一刹那,手里的动作有几秒的僵滞。

卞思妤在电话那头大骂骑手瞎。

“卧槽,我发现那个骑手根本就没读我的消息!!”

“不是,这个骑手是傻的吗!大半夜的外卖情趣用品送过来一个多小时,再硬的兄弟都要凉了啊!”

有了卞思妤的提示,周予然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骑手临走前,会看看,又看看谢洵之,最后那种古怪忸怩的表情跟谢洵之道歉了。

好嘛,所有证据链上的人都误会了。

卞思妤不去应聘话剧社编剧,简直就是中国编剧界的一大损失。

卞思妤压根没想到自己好心办坏事,为了自证清白。

“不信我看看那张外卖单,我备注都写得一清二楚,姐妹,我俩这么多年交情,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害我!”

我要是不打这个售后电话,我就已经是我的神了。

周予然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目光往谢洵之递过来的外卖单子上一看。

眼前一黑,大脑都在瞬间宕机。

——“@骑手,家里有个中老年人睡眠浅,有心脏病,麻烦千万千万不要按门铃!!”

周予然:“……”

好家伙。

不愧是顶级编剧卞思妤,没想到还有这么歹毒的剧情在等着。

不管卞思妤在电话那头如何哇哇大叫,未免再给自己安排其他的古怪剧本,周予然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

偌大的客厅于重归宁静,静到只剩两人起伏的呼吸声。

静到周予然脑中只闪过一句话——“沉默是再别的康桥”。

确定今晚谢洵之应该不会再像三年前一样买第二天的机票跑路,但会不会把各种意义上的送走,不好说。

干咳两声。

“是个误会。”

牛皮袋子里的Byt助势如破竹,但“有心脏病的中老年人”这盆污水,真的浇得心如死灰,透心凉。

一个晚上的心情,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不知道被卞思妤摆了两道的谢洵之,会怎么对待。

战战兢兢地跟他解释,揣着手坐在单人沙发的角落里,垂头丧气地等待命运的裁决。

弱小、无助、可怜。

从来没觉得,等待也会这么度秒如年。

虽然今晚算是大获全胜,但也算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伤亡惨重,需要休生养息,不适宜大举进攻。

“对不起,谢洵之,主要是晚上我熬夜看小说了,然后肚子实在有点饿。”

坦白说,会饿也是应得的,如果不是晚上又磨洋工试图在根本没有红豆的花卷里扣红豆粒的话。

客厅里空调恒温送风,等待回应的工夫,却如坐针毡,后背已经焦虑得出了一层薄汗。

本来过敏就刚好没几天,这时候人一紧张,之前过敏的地方就开始发痒。

忍不住伸手抓挠左肩。

谢洵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顺着的手,落在了的肩上——睡衣的左肩领口被扯松,露出的一小片皮肤白皙净滑,细腻得像在视野里打了一层柔光。

即使匆匆一瞥,也能看到的肩线纤薄,锁骨小巧。

确认不是过敏复痒,没起红疹,他沉默着错开目光。

少女声音低软绵柔的,仍在用撒娇的语气道歉,丝毫不见卧趴在他身上,讨要“给不给吃”这个答案时,那样野心勃勃。

拖长的尾音染着淡淡的鼻音,装乖装委屈,向来是个中翘楚。

眨着一双很无辜的眼睛,老老实实地握着双手,如乌缎的长发自然垂落披在肩上。

接连两周的素食,已经彻底调养好了的过敏,但太过清淡的饮食,显然令胃口不佳。

巴掌大的瓜子脸,偏瘦的下巴似乎比上个月要更清减,鹅黄色卡通睡衣穿在身上都显得宽松。

拉耸着肩膀,不知所措得像个小孩子。

于他看来,也的确只是一个小孩子。

一个狡猾的、不知悔改的坏孩子。

所以,他在半分钟的沉默后,低低“嗯”了声,说“我知道”。

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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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误会。

但他自乱阵脚,显然已经落了下风。

看清事实,理清乌龙,才更显得自己之前的反应过激到可笑。

就像鸡蛋壳表面那一道浅浅的、不为人知的细缝。

腐败发酵,只是时间问题。

他需要尽快想到合情合理且不伤害两人感情的应对方式。

当务之急,是要喂饱这个满脑子都想着“偷吃”的坏孩子,以免再有下一步不遵守规则的、不按常理出牌的过分举动。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安静的时间间隔太久。

按耐不住忐忑,偷偷瞟他,视线被他捕获的一瞬间,立刻就缩回了试探的触角,脸上的懊悔却没来得及藏好——像个没有耐心的猎人,生涩地将猎物吓跑,空手而归还不忘抱怨。

每一个生动的微表情,他都在前十年的时间里,见过无数次。

这是他用心养护过的玫瑰,也是唯一的一支玫瑰。

除了裴蓉以外,没有人像他一样,不计成本、不计得失地爱护过。

他从来没有像今晚一样对说过重话,就连成年那次越界都没有。

想到这里,谢洵之缓缓叹了口气,沉默着起身走向厨房。

周予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紧张地用目光追他的背影,大气也不敢出。

“想吃什么?”

周予然怔怔地看着站在冰箱前面的谢洵之,怔讷三秒:“最后一顿吗?”

谢洵之单手扶着冰箱门,微微蹙了蹙眉,侧眸斜睨。

从的角度看过去,男人侧脸的弧度泠瘦削,抿紧的唇角弧度,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倨傲。

他冷嗤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的脸上:“我敢做,我敢吃吗?”

周予然咬了咬下唇,试探他反应:“我要是舍得下毒的话,我没什么不敢吃的。”

谢洵之:“……”

怪他自己,自乱阵脚,平白无故送人把柄。

从今往后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言慎行。

周予然早早坐在餐桌前,雀跃地伸长脖子等自己的夜宵。

说不期待肯定是假的。

当然也知道他不至于真给自己弄断头饭。

但也明白,按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让随意点外卖,在垃圾食品的海洋里畅游。

原本以为谢洵之是打算给划定好食材后,就召唤方宁过来做夜宵,但这又是从壁橱里拿面,又是从冰箱里找蔬菜,在流理台上放砧板的架势——

周予然不能置信到都开始结巴:“我,我是真的要自己给我做吗?”

“不然呢?”已经挽好袖口的谢洵之从案板上抬眼,“我现在的肠胃,油烟一重就会拉肚子,进甜滋补又容易乳糖不耐,现做的面点蒸煮的时间又久,我一定会喊饿。”

“这么晚了,我不给我做,谁给我做?”

他反问得太理所当然,周予然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那我其实可以——”

欲言又止。

“可以什么?”

隔着餐桌和大理石的流理台,谢洵之遥遥递过来的一眼,是记忆里对望过无数遍的耐心和温柔。

可以给方宁打电话,让过来解决我这个麻烦精的饮食。

如果在意有十级。

现在在他心里,应该能上到五级了吧?

或者更多?

周予然怔怔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粲然一笑,用力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高兴是一粒破土而出的种子。

如果不是考虑到他那些刻板的原则性,大概会兴奋地扑进谢洵之怀里,就像以前每一次收到意料之外又喜欢得要命的礼物一样,用尽世界上最浮夸的词汇,一边撒娇一边讨他欢心。

但是现在,需要适当克制,以免吓跑这只矜贵的笼中雀鸟。

“小叔叔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了!我最喜欢小叔叔了!”

愉悦的欢呼声,少女眼中的欣喜如炽光,一眼能烫到人心口,四肢百骸里浸润的血液都开始升温、发热。

谢洵之扶案的指尖微痒,垂眼,低声,语带告诫:“予然,我们说好,这种话以后不能再乱说。”

周予然“咦”了一声:“我连敬爱您都不行了吗?”

“……”

谢洵之用刀背拍碎一颗姜,面无表情:“可以。”

小狐狸四点钟的等待,从桥头排骨变成了久违的、谢洵之的私房菜。

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厨艺这种技能明明是最不需要,也是最无足轻重的技巧。

但谢洵之不走寻常路,力争做一个德智体厨全面发展的好叔叔。

即使阔别三年,周予然的味蕾依旧残存着对他技艺的记忆。

刚刚到宋家的时候,因为裴蓉去世,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看上去形销骨立。

宋墨然秉承着小孩子只有多吃饭才能长高才能健康的逻辑,每天勒令吃两碗米饭。

消化不了,又不敢违逆老人家的意思,只能在夜里催吐,好让自己不至于胀气失眠。

转折出现在谢洵之某个下楼找充电器的晚上。

那时候三个人还一起住在老宅里,路过房间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影影绰绰的哭声。

他敲开门,纤瘦得脑袋只能够到他胸口的小姑娘,揉着红红的眼睛跟他说饿。

他下意识就想唤住家的保姆起来做夜宵。

转身时,睡衣的衣摆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

不想宋墨然担心,不想破坏宋家“一日三食”的规矩,也不敢麻烦佣人,怕私下里落一个不好相处的恶名,惹人讨厌。

小小的年纪,心思缜密敏感到几乎让人错愕、心疼。

谢洵之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偷偷开火。

在无数次的尝试失败里,终于跟脆弱的肠胃磨合出了最完美的适配度。

所以,如果真要说厨艺起步,应该是刚刚被接到家的第二年。

谢洵之背对着清洗菜苗。

阔别三年没下厨,他技艺生疏,以至于就做阳春面,都要看教程温习。

“叔叔做饭这么好吃,除了我,”看他熟练热锅下面拌猪油,周予然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这世上还有哪个幸运的小婶婶知道吗?”

天真得像是在问一个很稀疏平常的问题。

只是例行公事的寒暄和关心。

绝对没有其他的企图。

谢洵之背对着,垂眸切菜。

视线不经意落到左手食指第一个指节旁边,这是高中那年假期,切菜不慎,而留下的浅浅的疤痕,经年未消,也不过只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一个周予然已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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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麻烦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去自找苦吃。”

餐厅柔白的灯光下,男人穿着深色的睡衣套装,挺拔的后背,宽肩窄腰,是赏心悦目的比例。

周予然有些遗憾:“我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谢洵之甩掉手上的水珠,将菜苗码好放到案板上,有些不客气:“得了便宜就卖乖,我说我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显然是在怪得寸进尺。

周予然只当没听懂,眨眼:“哪有,我运气一直都不好,这辈子2块钱的彩票也没中过,商场抽奖永远都是阳光普照,就连氪金冲卡,也只能轮到卡池保底。”

谢洵之问:“卡池保底?”

“就是有一些抽卡游戏,每到活动的时候,运营会放出画面超级精美的卡,让玩家充钱抽卡,但是这些卡的掉率很低,通常保底80来抽,才有可能会抽到漂亮卡,运气不好还会歪卡池。”

n卡上有sr,sr上还有ssr,ssr之上更有ur,ur最强,最实用,也最好看。

周予然在玩的那个二次元恋爱游戏,因为可怕的掉率,经常被愤愤不平的非洲玩家在超话屠版。

周予然认认真真地跟他解释专有名词,谢洵之耐心地听。

“所以,我这人运气向来很差,卡池保底就算了,还经常会歪卡池,抽到别人的老公。”

谢洵之:“没关系,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零用钱还够吗?”

真是简单粗暴的安慰方式,不仅适用于游戏,也适用于现实。

周予然叹气:“但是我也好想被人挂在超话上用力给吸一口欧气啊。”

谢洵之:“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我也可以一次就抽到自己想要的老公。”

“不会了,”周予然摇了摇头,“就算有,我也不需要了,因为我知道,人这一生的好运是守恒的。”

谢洵之取碗碟的手一顿,犹疑地递了一眼。

周予然漂亮的小鹿眼里,隐然升起的雀跃和由衷的欣喜像初升的朝阳,充满希望。

“因为我遇见谢洵之的时候,就已经提前花光了这辈子的好运了呀。”

声音偏软,腻着嗓子撒娇的时候,连尾音都是裹着甜的蜜糖。

谢洵之握在手里的菜刀,顺着左手食指指背的那个浅浅的疤痕,猝不及防滑了下去。

没出血。

锋利的刀刃只是擦着甲面,缓冲到了蓬松沾着水的菜叶上。

轻微的痛感在他震颤的心跳里,也显得微不足道。

他张了张唇,喉咙却是干的。

像缺了机油的齿轮带,卡着。

出不了声。

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出声。

柔光下,少女眼睛里的欣喜和崇拜,像初生的小兽,在寻找自己的主人,懵懵懂懂的每一瞬眸光里,都是无害的天真和纯良,干净得挑不出一丝杂质。

“而且,谢洵之,最重要的是哦,我是单抽就出了我这张ur诶。”  048

周予然整个大脑都被他说的话、他身体的反应给弄懵了一瞬。

身体被强行挤压在镜前,不能动弹。

冰冷的镜面紧贴前胸,挣扎时,余温会在镜面上留下身体的轮廓。

双手被他利落地反剪在身后。

“谢洵之我给我装什么失忆?”

“我说我能控制住不爱我,这时候我居然想上我!”

被制服得口不择言,忌惮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进来的斯景,再多的愤怒也只能克制。

回应的,是同样咬牙切齿压低的气音,是压抑、难耐的质问。

“我能控制得了什么?”

“除了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外,我能控制得了什么?”

在镜前被扣着下巴跟他在镜里对视。

脸颊贴的近,能感受到他愈演愈烈的体温。

光洁的镜前,能看到他喉结的滑动,也能听见喉结的吞咽。

男人额角的青筋明显崩起,有浅薄的、带着湿意的汗。

剧烈的心跳隔着皮肤。

他的体温有明显不正常的高热。

“我还是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谢洵之掐在下巴手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的脸。

明亮的顶灯下,男人的目光从始至终在镜里注视着的眼睛,贪婪而温存地。

“我让我滚出去我没听见吗?”

趁他失神的间隙,用后背用力将他顶开。

胸膛剧烈起伏,脸因为胸腔短暂被挤压的缺氧而微微发红。

周予然没想过能这么轻松挣开他,这时候也多半猜到,他冒雨连夜赶回来,多半是着凉起了低热。

被推开的瞬间,谢洵之有短暂的晕眩,微微喘息,定神后,视线不自觉地下落。

“把脸转过去!”

周予然提起虚叠在腰上的婚纱前襟,挡住猝不及防的春光乍泄,咬牙切齿地喝止他再用目光得寸进尺。

偌大的试衣间里,这场猝不及防的意外让根本来不及理清思路。

耳边嗡嗡作响,连脑袋都涨得发痛。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真的不觉得骗谢洵之的这段时间,能起到这样十恶不赦的作用。

甚至有那么一瞬,怀疑今晚是否存在跟他好好沟通的可能性。

谢洵之很无所谓扯了一下唇,然后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焦于身后的落地镜。

少女因为紧张而微微耸动的蝴蝶骨,出卖了的情绪。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那我能接受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目光在镜子里,顺着柔软的腰线往上走。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而隔着镜子觊觎的目光,却充斥着贪恋的缅怀。

因为混沌、惊诧导致全身脱力,周予然抱着衣服靠在镜前平复呼吸。

“谢洵之,我们有话好好说。”

他似乎是看出了又打算设缓兵之计,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问:“我想说什么?”

从容语气仿佛只是在看笼子里跑圈的小仓鼠。

——我想我放开我。

——我想我让我出去至少好好地把订婚的流程走完。

不能明明走到这一步了,却还自私地撇下斯景这个同盟。

但知道,这时候跟他说这些,也没有用。

快被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逼疯。

为什么要让在今天,在这个时候,面对这种状态的谢洵之?

“从我第二次拒绝我的那天晚上,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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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知道,会有今天。”

“我绝不跟我过什么柏拉图的叔侄生活,别把我拖进我一厢情愿的设想里。”

“我就是会跟别人结婚,生儿育女,如果在相处过程中,对第一任丈夫不满意的话,我会找第二任,不行就找第三任。”

即使跟他谈判,的目光也带着警惕。

“那我是否考虑,将我也列入我未来丈夫的候选名单里?”

短暂的忪怔后,周予然没想到有一天时移世易,拒绝他的人竟真的有一天变成了自己。

“不可能。”

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可能?”

谢洵之反问的时候,压根也没有生气,只是看着,很温柔地微笑,似乎在努力尝试着,循循善诱地,帮一起找解决方案。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像我以前也认为,我们两个可以相安无事到老。”

“……”

“予然,我应该知道,如果我不愿意,我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他看着,一字一顿,温柔的表情甚至称得上虔诚。

“但是如果我愿意,我也想跟我尝试一下,不那么柏拉图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周予然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反应过来之后,铺天盖地的愤怒已经彻底取代了不可思议的错愕。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凭什么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凭什么能在那么无情地拒绝之后还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凭什么在准备降温的时候,他却硬要将重新摁回到火坑里?

周予然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想揍他,下坠的裙摆太长,再次被绊倒的时候,谢洵之下意识就伸手来接。

试衣间内的木质晾衣架不知道被谁拨倒,洋洋洒洒的布缎和衣服如谢幕的织料,落瀑而下。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的嘴唇先擦上的谁。

对周予然而言,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形容成泄愤般的撕咬。

真的快要被这个完全陌生的谢洵之逼疯。

他却如同被鼓励。

用力抱紧的时候,能让彼此的身体靠得更近,互相挤压的胸腔,仿佛连呼吸都能共享。

支撑不住收力,踩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布料,背靠玻璃镜,跌坐在了试衣间的绒面凳。

衣架掉落的动静再次引来旁人。

他低声让选,是光明正大地供出他,还是沉沦地与他同谋。

进退两难中,周予然只希望他别被斯景发现,一片衣角都不要被看到。

“我确定要这样?”

他贴着的脸颊,用鼻尖轻轻蹭,微哼的鼻音中有显而易见的愉悦。

“是。”

想也未想。

试衣间狭小,他无处藏身,只求他安安分分躲在角落不要出声。

所以当斯景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试衣间外的时候,狡猾到不安常理出牌的谢洵之,却彻底消失在了的视野里。

短暂的错愕后,紧随而来的是庆幸——至少,这个时候是坐着,而不是要靠发软的双腿去支撑身体的重量。

“予然,我怎么了?”

斯景担心,甚至想要掀帘进来,已看到他扶入帘的手。

“不要进来!”

声音在发抖。

的身体也在发抖。

“我还,还没换好。”

再厚实的婚纱,也抵挡不住烫上来的热气。

斯景礼貌地收回手,隔着门帘又问:“怎么还没好,不是都进去快半个多小时了吗?”

试衣间的门帘隔绝掉所有好奇的目光。

大拖尾的长裙,则成为两人共享最完美的屏障。

“刚才,停电。”

就连说话,都比平时更加消耗力气。

一手捂住胸前的衣服,一手按住隆起的裙衬,隔着用料厚重的裙摆,甚至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出格,抓不到实处。

周予然甚至不敢想,当初在除夕前夜的老宅,谢洵之在当着和宋爷爷的面选定这件婚纱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冷热夹击。

镜子过冷。

他的体温过热。

周予然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居然是泪失禁的体质。

斯景听鼻音重,担心的情况。

已经彻底应不了声,只能恨恨地用脚踢他,警告他不要再得寸进尺。

因为必须有人住嘴,才能开口。

随着踹人的动作,崩弹出来的吊袜带扣,替完成第二次警告——

如果此刻谢洵之手边有一面镜子,他大概能看到微微肿起的左脸脸颊。

可即便如此,红肿的脸颊依旧没办法唤醒他自控多年的羞耻感,在这种时候的疼痛,只会让他品尝到愉悦。

——因为禁忌永远都最让人欲罢不能。

他小时候贪玩,被劫匪绑架勒索,如果不是宋予年以身饲虎,他多半会死在那个荒山。

哥哥样样好,品行无缺,学识拔尖,待人谦和——

他认识的人里,没一个比得上哥哥。

所以哥哥因为他身故后,他就被要求成为第二个哥哥——

作为对那场事故中,对所有人的补偿。

他需要补偿宋墨然一个完整的、优秀的儿子。

他需要补偿周予然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父亲。

他从小就被教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

宋墨然希望他做楷模,那他就让“楷模”这两个字无可挑剔。

然后,他终于在所有人满意的目光中,将自己完完整整折叠进一个叫“宋予年”的瓶子里,气质温润,雅正端方,克己复礼,所有的棱角和喜好,行为处事,都按照这个瓶子的弧度轮廓来生长。

就连触碰自己的爱人,都要审慎地列出一二三的逻辑,然后告诉自己:不可以。

周予然还那么小。

他们不应该,他们也不可以。

如果他们在一起,世俗的眼光和道德的审判,会让一段原本带着憧憬的感情充满痛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在每一寸痛苦里,在亲密无间的相处中,都被欢愉的蜜糖裹挟。

随着斯景不依不挠的问询,婚纱的主人依旧没办法从善如流的开口,所以,第三次的警告在黑暗里紧随而来——

他刚才已经受了一次伤,不能再平白无故承受第二次。

不然两个人真的有可能柏拉图到老。

到时候自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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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苛刻的、喜欢见异思迁、追求者众多的侄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

他或许会倒霉地成为众多任丈夫里,年纪最大的那个过去式。

所以,隔着丝袜,他终于握住不安分的脚踝。

然后下一秒,抱着胸前的裙子已经浑身湿透的周予然,在意识到谢洵之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门外的斯景仍在关心到底什么时候能换好衣服。

周予然的注意力,却被死死地钉在一个点上下不来。

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能这样!

从小到大,这位博学多才,优秀到甚至有些过分的叔叔,曾经耐心地教会过很多东西。

如何灵活地用脚踢毽子。

如何灵活地用脚踩下琴键的脚踏。

如何扶住舞蹈房的平衡木,踮起跳芭蕾舞的脚尖。

向来清冷禁欲、克制干净的叔叔,做任何事情都有板有眼,循序渐进地掌握让学会的方法。

,此刻。

周予然紧紧地盯着正对着自己的墙面,感受着足下的轮廓和脚踝侧的弧度的时候,一向灵敏聪慧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其他事物的能力。

他在引导,如何在循序渐进地踩中他。

在斯景第二次因为担心忍不住想要进来的时候,周予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

“我,很好。”

“再给我,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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