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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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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因果

夜色犹长。

高檀临窗而立,窥见窗外阴影一闪,不过转眼,肖旗便已进得屋中。

高檀回头见他拱手道:“某已收拾停当,这便要走了,万望公子保重。”

高檀颔首,轻声倒:“待你到了顺安城,先寻落脚处,我到顺安之后再传信于你。”

肖旗虽不知高檀何时会到顺安,可公子似乎十分笃定,顾氏一定会去顺安,而公子亦打算往顺安城去。

“公子不怕顺安一事就此作罢?”

高檀摇摇头。

柳怀季如今认下了护卫不力的死罪,不知高宴会不会保他。若是柳怀季死了,柳怀仲与他生了嫌隙,高宴必也不会留他。

高恭心中已种下了怀疑,加之沉疴难去。

高恭愈发老了,高宴需要顾氏。

见状,肖旗不再多言,又是一揖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匆忙的脚步声踏过游廊,提灯的侍女,紧追着刘蝉的脚步:“夫人,小心脚下。”

刘蝉赶到楼阁之外,果然听见阁中传来了刺耳的鞭声。

楼阁外的护卫见到她,躬身道:“见过夫人。”

刘蝉脸色煞白,伸手便要推门,却被侍卫拦下:“夫人且慢,将军尚在大公子阁中。”

刘蝉后退一步,立在门外扬声唤道:“将军,刘蝉求见。”

鞭声稍顿,却无人声。

她又道:“将军,刘蝉求见。”

刘蝉等了数息,方听门中传来高恭的声音:“进来。”

她如释重负地暗叹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只见高宴依旧跪在地上,木槿色的襕衫背后已透出斑驳红印。

她连忙跪倒在地:“将军息怒,眼下罚也罚了,还是令他回屋思过,好生思量治下不严的错处,往后又该如何管束。”

高恭冷哼一声,目光定定望了刘蝉一眼,扔下手中长鞭,拂袖而去。

刘蝉起身要去扶高宴,却被他避过。

他的发冠散了开来,脖侧犹有血痕,可是眉目疏淡,面无表情地对她道:“夜深了,夫人早些回去歇息罢。”

刘蝉怔怔瞧他一眼,张了张嘴,嘴边劝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只得扭头往高恭离去的方向瞥去,高恭的身影已经远了些,她低声急道:“记得令人请郎中来瞧瞧。”说罢,她再不停留,提着襦裙朝高恭的方向追去。

她追着高恭,径直追到了前院书房。

高恭余怒未消,将木架上摆着的缠枝玉瓶一连摔了好几个,通通摔得粉碎。

刘蝉挥手屏退了屋中的仆从,柔声道:“将军息怒,怒火伤身。”

高恭转眼看她。

刘蝉迎着他的视线,朝前数步,亲昵地挽过他的手臂,引他到方椅上坐下,又抬手沏了一盏茶,递到他手边。

高恭嘴角沉下,却抬手饮了一口茶。

刘蝉心中略松,脸上露出一点浅笑,缓缓道:“将军难道真疑了宴儿,他与高橫从小一道长大,情谊自是深厚,将军莫要听信了外人的挑拨,坏了自家情分。”

言下之意,顾闯是外人,姓高的才是一家人。

刘蝉眨了眨眼,手掌轻抚过高恭的手背:“柳怀季护不了主,杀了便是,居棠要人偿命,那个姓柳的,赔给她便是。当日护送高橫的所有人,都可以赔给她。”

高恭抬眼,见她刘蝉面貌如旧,眸含秋水,依然明艳端庄。

他抬手挽了她鬓角的细发,叹息道:“我自不疑他。”

刘蝉颔首,轻轻握住了落在她颊边的手掌:“宴儿这回也吃了苦,得了教训,不是么?你大人有大量,且饶过他这一回吧。”

她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把他望着。

她的眼睛里,是他的模样。

高恭却霍然挣脱了她的手,他的脸色涨红,挥袖扫落了桌上的茶盏。

耳边哗啦一声大响,刘蝉惊了一惊,又听他厉声问道:“且饶过他这一回?”

高恭大笑一声,横眉道:“我还要饶过他几回?他在兰阳,就敢假传我的军令,令人将顾家的人从花州弄来,他还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总是这般护着他,他一日放肆过一日,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爹!”

刘蝉心中一跳,万没料到高恭竟然旧事重提。高橫死在了花州,他虽说他不疑了,可是他明明就还惦念着花州,记着高宴在兰阳的过错。

她脑中念头急转,正欲开口替高宴开脱,却听高恭冷声问道:“若非为了高宴,你会来低声下气地求我么?”

刘蝉一愣,心中缓缓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每每求我,总是为了高宴,除了他,你可曾正眼瞧过我?”

刘蝉只见高恭面色愈沉,一双鹰眼牢牢地盯紧了她。

“刘蝉,你对我予取予求,这些年来你要什么,我便予你什么。高宴亦然,但是,他是什么,你晓得么?外面的人都叫他湖阳的‘太子’,哈哈哈,荒唐可笑!乱世之中,大争之世,何来‘太子’!”

今夜的高恭,忽而提及此事。

刘蝉大惊,他真疑了高宴。

她于是起身,扑通跪倒在地:“不,将军,宴儿绝无此心,将军难道忘了?他幼时最爱随你骑马,掌弓……”

“住口!”高恭打断了她的话,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刘蝉,你从来都没把我当一回事么,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将军!”

夫君。

话音入耳,刘蝉浑身一冷,浑身血液仿佛凝了一瞬。

高恭的声音渐低,可句句如刀:“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着他,是么?在你心中,我从来都比不上他,是么?”

是啊,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刘蝉无声地张了张嘴。

沉疴缠身,噩梦复起,她原也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

可是高恭……

今时今日,高恭竟然有脸,如此恬不知耻地前来质问她。

面目何其可憎,令人何其作呕。

刘蝉抬眼定定看了他一眼,心里宛如盈满了毒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高恭为何还不去死?

她的怨毒,忿忿,仇恨,都藏在她平静的面容下。

她暗暗地诅咒高恭,也诅咒自己。

为何还不死?

可惜,可惜她还不能死,她绝不能容忍,高宴往后白白葬送性命,也死在高恭手中。

还有……对,还有念恩与念慈,兴许也要随之白白葬送性命。

这本就是高恭的过错,一切都是他种下的孽果。

刘蝉闭了闭眼,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怒,缓缓问道:“夫君莫不是忘了?宴儿为何恨你?夫君难道忘了,是你把他送去兰阳?他当时还未及冠,是你亲手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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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去了兰阳?”

高恭似乎真忘了,闻言脸上一怔,继而才想忆起了旧事,神情瞬息万变,脚下不由得退了半步。

他神色怔忡,“你……你们竟还介怀此事……”他着急欲辩,“我,我那是为了他好,须知烟花风月本就是男子所好……孰料……孰料……”

刘蝉忽地起身,扬手刮了高恭一巴掌:“住口!”

她的宴儿,明珠蒙垢。龌龊之人才能想出此等龌龊之事。

她的宴儿被秽恶之人糟践。

便是人都死了,死有余辜。

高恭毫无防备,被她打得身形一晃。

刘蝉的力气不大,可他感觉到脸颊上传来剧痛,胸中一点愧疚之意卷土重来。

孰能预料竟有难人作歹,趁机掳了高宴,借机下了药。

珠胎暗结,他本打算一并杀了了之。

可是高宴却临时改了主意,将那两个女婴留了下来。

高恭转念又想,顾闯尚不知晓此事,湖阳城中知之亦甚少。

庶女庶子本无什么,可如此不光彩,高恭打算能瞒几时是几时,等高宴娶了顾闯的女儿,待到米已成炊,再说不迟。

高恭不禁长叹一声,慢慢坐回了方背椅,扶额道:“明日,明日我便令人杀了柳怀季,将他千刀万剐。”

*

赪霞旭日东升,凌迟柳怀季的军令传遍了湖阳城。

柳怀仲慌忙入城求见高宴,辰时将至,他终于见到了高宴。

高宴身上罩着一袭薄紫大氅,露出的脖颈处有数道鞭痕。

柳怀仲心头发颤,四肢伏地,以额扣拜:“求大公子救救吾弟!求将军宽宥吾弟!”

室中寂静凄清,唯有鹦鹉偶尔振翅的声响。

柳怀仲趴在地上,等了好一阵,才听到高宴恹恹的声音:“怀仲,我救不了他啊。”

柳怀仲听得浑身一颤,抬起头来,见高宴坐在椅上,神情冷淡,唇角竟还挂着若无似有的笑意。

他根本不在乎柳怀季的性命。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性命。

柳怀仲再度重重叩首,哀求道:“求大公子救救吾弟,念在怀季忠心不二,求公子救救他。”

怀季被带走后,依旧一口咬定是强人害了高橫,护主不力。

可是,明明……花州之事,是公子冲动。

高橫人在花州时,业已病入膏肓,只需回到湖阳,等待油尽灯枯便是。

可是公子却偏偏杀了他。

柳怀仲声音发颤:“求公子念在我等忠心耿耿,救救他吧。”

“怀仲,是在怨我?”

柳怀仲一颗心跳得飞快:“不敢,在下不敢。”

他埋着头,听见高宴起了身,片刻过后,紫袍一角落进他的眼底。

“怀仲,不若去寻上一方好棺,为他好好收尸吧。”

午时一至,便是行刑之时。

顾淼身在竹舍,仿佛也能听到远处时而传来的凄厉的嚎叫。

湖阳,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高橫之死就此已算了结,顾闯又应下了婚约,只说小女尚且年幼,待到翻了年,再另行纳采,问名之礼。

他们留在湖阳,也是无用。

顾闯下令,后日便要启程,一行人先回邺城,整饬一番后,他再带兵南下顺安城。

顾淼整装待发,然而,她却找不到高嬛了。

顾淼在府中寻了一圈,然而,似乎这两日,无人见过高嬛。

直到此时,顾淼才知高嬛的阿娘被居夫人关了幽禁,昨夜忽而发了急症,人已是咽了气。

顾淼心中一惊,想要探个究竟,可顶着“顾远”的身份,她也不能贸然闯进高家的后院。

眼下找不到高嬛,她当然可以一走了之,只是既已成诺,她又如何一走了之。

再者,高嬛晓得她的把柄。

金蝉脱壳虽好,前提确是高家人真无人见过顾闯的女儿。

顾淼思来想去,无论如何,她都得先找到高嬛再说。

她刚出了竹舍院门,却见高檀迎面走来。他并未戴冠,发顶斜插了一柄黑簪,身着白露襕衫,与惯爱鲜妍的高宴量相对照,他在高家,果真素淡得像个影子。

顾淼见他拱手问道:“远弟是要出门?”

顾淼不答反问:“今日你可见过高嬛?若无不便,可否请你替我传达一言,请她来竹舍见我。”

高檀唇角扬起浅笑:“嬛妹果真如此讨你欢心?”

第32章 三水

顾淼观他神色,不由问道:“你晓得她在何处?”

她的焦急,不似作假。

高檀嘴角沉下:“嬛妹,已不在城中。”

“她去了何处?”顾淼忙追问道。

高檀不答,却问:“两日过后,你当真要带她回邺城?”

高檀自然晓得他们后日便要走。

他以柳怀季的画像,换了顾闯点头,他亦要离开湖阳,前往邺城。

顾淼深深一叹,道:“檀兄,我既允诺了她,当然要想办法带她走。”

顾远第二次唤他“檀兄”,竟然也是为了高嬛。

想来上一回,在竹舍之时,高嬛定然亦在竹舍之中。

高檀心中不悦更甚。

他垂眸看眼前人,脑后的红色发带随风飘散,晃来飘去,着实令人心烦,而顾远的面上焦急,双拳垂下,亦是紧握。

他下意识地在拨弄他的兽骨扳指。

此刻的顾远真仿若心急如焚。

既已成诺,便要万水千山应诺么?

为何?

顾淼抬眼,只见高檀目光沉下,眉眼之间仿佛多了几分锐利。

她正欲再问,却听高檀忽问道:“当初,你为何要寄书予我?

“什么?”顾淼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高檀紧抿薄唇,凝视着她。

三水!

顾淼旋即明白过来,高檀说的“寄书”,说的是“三水”!

即便转瞬即逝,高檀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慌乱。

他低声一笑:“一见君子,惊为天人,玉树焚风,难道不是你?”

他知道了!

他如何知道的!

顾淼背心发凉,可热意直冲脸颊,年少无知,如今想来,当真羞愤难当。

她强自镇定地问:“你为何说是我?”

高檀眉骨微扬,低声道:“我见过小路的字迹,他说,他是照着你的字临摹学写字。”

小路写的字!

顾淼万万没料到,仅从小路那几个字,他就能联想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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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不能承认:“人有相似,字也有相仿,如何作得了数。”

对,这个由实在太过牵强。

高檀轻轻拨弄着他指上的扳指,缓了声,徐徐道:“顾三水。”

顾三水。

顾淼心中沉沉一坠,这个熟悉的称呼几乎令她呼吸骤停。

高檀从前这么唤过她,不是眼前的“高檀”,而是她嫁的那个“高檀”。

她激怒高檀的时候,高檀便会如此叫她,顾三水。

高檀抬眼,只见眼前的顾远脸色骤然发白。

他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刚才还苦苦狡辩的顾远,忽而乱了阵脚。

兴许,他不该如此逼问他,如此为难他。

他终归年纪小,兴许,只是一时被高嬛迷了心窍。

高檀自省过后,敛了神色,正欲劝慰他几句,却见顾远退后半步,抱拳作揖道:“望高公子恕罪,我彼时年幼无知,实在唐突了公子。”

高檀眉心一跳,他并不想要顾远的“赔礼”,要的不是他的歉意。

耳边却听顾远自顾自又道:“从前,我委实荒唐,不读诗书,兴致来了,乱说一通。”

顾淼犹嫌不足,补充道:“其实,那样的信笺,我也给旁人写过,通通做不得数,顾公子,大人有大量,把它忘了吧。”

对,顾三水,只是凑巧罢了,只要眼前的高檀把此事忘了,再不重提。

“谁?旁人是谁?”她却听高檀如此问道。

顾淼一愣,抬眼却见他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她信口胡诌道:“好些人,譬如,齐大人,对,譬如齐大人,我也曾仰慕过齐大人,给他胡乱寄了书信。”她再抱拳道,“但从那以后,我晓得了书信不可冒名乱写,便再也不胡写了。”

顾淼说罢,却听高檀轻声一笑:“原来如此。”

她不禁抬眼再次打量高檀。

他的脸上浮现了隐约笑意,似乎真原谅了她曾经的“年少无知,童言无忌”。

此事算是就此揭过。

顾淼暗舒了一口气,又问:“不知,檀兄可否告知高嬛,如今身在何处?”

高檀又是一笑:“远弟,可晓得高氏庄园在何处?”

高家在湖阳城外有三处庄园,都是前朝达官贵族留下的府邸,高恭不常去,可夫人,妻妾们偶尔去最大的一处纳凉,游玩。

最小的那一处庄园,唤作“谷稻园”,高宴及冠时,高恭将谷稻园,赐给了他。

此时此刻,高嬛便身在谷稻园中。

*

高嬛见了高宴当夜,她便被塞进了牛车,一路被人送来了庄园中。

大哥哥虽然说可以救阿娘,可是要她交换。

高嬛自觉无以交换,高宴金银不缺,她还有什么能讨他欢心,除了……

除了……她晓得“顾远”是个女郎。

可是,即便“顾远”是个女郎,大哥哥就算知道了,也无用啊。

是以,高嬛当夜什么也没说,只说自己要好好想一想,又大哭了一通,求高宴救救阿娘。

高宴却说,为避风头,先将她送出府,再想办法救阿娘。

可是,自来了谷稻园,高嬛便后悔了。

她身在园中,湖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概不知。

园中的护卫都和哑巴似的,问他们什么,他们都一个字不说。

她自然不晓得阿娘如何了。

过了几日,她一边焦心阿娘,一边又想到了“顾远”,她出来得匆忙,还来不及和她说。

湖阳一定是要走的,阿娘虽然生了病,将养后也要走。不然不晓得居夫人何时又要发疯,折磨阿娘。

高嬛想派人回城去传信,说她要回去,见阿娘,也给顾远留信。

然而,无人她。

她试着往园外走,还没走出花园,便被仆从“请”回了屋。

高嬛这才意识到了不对。

她得想办法回去,见阿娘。

是夜,高嬛准备再次尝试逃跑。

她记下了园中马厩的位置。

她虽然骑射不通,但她见过人策马,只要能翻身上马,拽住缰绳,还怕马儿不能跑?

高嬛假意要睡,躺在榻上,一直苦苦熬到了亥时三刻。

等到窗外人声寂寂,她才轻手轻脚地翻身而起,拉开了房门,往外走。

许是夜深了,园子里静得出奇。

一阵夜风吹来,檐下的几盏红灯笼摇摇晃晃。

灯影晃了一地。

高嬛猫着腰,垫着脚,往马厩走,转过游廊拐角,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黑影。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只恶鬼,青红鬼面,獠牙阴森森,在红色灯烛影下,着实可怖。

“啊!”高嬛大叫了一声,转头便要跑。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手掌是热的!

高嬛回头,定睛再看,眼前赫然不是鬼,是人,他是个头覆鬼面的人!

那是青红鬼面的傩面!

“你是谁?是歹人?”

蠢不可及。

高檀耐心早已耗尽。

他拖过高嬛,朝园外而去。

高嬛见他往出府的方向去,好像也没有杀她的打算。

她疑道:“你是来救我的?”说罢,她猛地回神,大力拽住了他的袍袖,“别往,前面去,那里有护卫!”

头覆傩面之人却没有停下脚步,径自往前院行去,高嬛压根拉不住他,一时急得冒汗。

然而,等他们穿过游廊,真正进了前院,高嬛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黑衣护卫,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她双膝俱软,颤声问道:“他们……他们死了?”

“没有。”

在寂夜中,闻之冷涩。

高嬛好像认得这个声音。

她犹不敢信:“是你!”

贱奴!

她收住口,改口道:“高檀!”

高檀不再多言,一路领着高嬛疾步到了园外。

门外停着两匹高头大马。

其中一只还喷了一个响鼻,吓了高嬛一跳。

高檀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高嬛立在马前,一时没有动。

青红鬼面侧目望来,高嬛见到傩面下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登时回过神来。

虽然不晓得高檀为何要来救她,可是他不喜欢她,他绝不会来帮她上马。

高嬛一咬牙,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了马。

她将将坐稳,马儿便飞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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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惶惶,高嬛分不清东西南北。

她张开嘴,迎着风,扬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是回湖阳么?我要去见阿娘!”

高檀不她。

这两匹马是千里良驹,脚程极快。

高嬛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晃得上上下下。

她猫了腰,白了脸,等了一会儿,不甘心地又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高檀扯下傩面,回首看她:“去邺城。”

他的声音低沉,可她还是听见了。

“可是,我要先回去见阿娘!”

高檀抿唇,沉默须臾,说:“你阿娘不在了。你回去也无用。”

“嗯?”高嬛只觉他的声音被风声撕碎,她仿佛没有听清楚。

她的双手不由紧握住缰绳,猛然一拽,脚下的黑马霍然扬起前蹄。

高嬛身形一晃,人随之滚下了马。

高檀听到一声闷响,眉头一皱,也勒住了马。

高嬛滚落在地,所幸未被马蹄踏中。

她翻了个身,眼前是黑黢黢的天空,林中的枯枝,发了新芽,也是黑黢黢的怪模样。

高檀竟然并未下马,只调转了马头,坐在马上看他。

他的脸上分毫怜悯的意思都没有。

高嬛张了张嘴,仰面躺在泥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抽抽噎噎:“你,你,你骗我,我阿娘,我阿娘怎么可能不在了……大哥哥,大哥哥明明说要救我阿娘……”

高嬛不停地哭,哭了约有一刻,声音渐哑,仿佛再也哭不出来。

高檀终于开了口:“你起来。再不起来,追兵便要到了。”

高嬛仰面不动,满脸是泪。

四下悄然无声。

阿娘不在了。

她茫茫然地望着黑洞洞的天空。

“你不想报仇么?”她听见高檀问。

“你最爱的人死了,你不想报仇么?”

他的声音平平,既不是怜悯,亦不是劝慰。

高嬛的眼珠动了动,盯住了高檀。

高檀也有阿娘么?

她从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了,他的生母原是奴籍,他生在乡野。

他的阿娘呢?

高嬛从泥地里爬了起来,抬头问他:“你,你为何要来救我?”

“受人之托。”高檀说罢,调转了马头。

高嬛再度爬上了马。

二人疾奔了大半夜,直到高嬛见到一轮绚烂旭日,从她的右侧慢慢升起。

他们的的确确是在往北走。

日升过后,高嬛更觉口干舌燥,穿过密林,他们终于到了一处关隘。

周围有了守兵,高檀却未勒马,径自打马往前。

高嬛行了一会儿,方见前方岔路,立着一人一马。

高嬛定睛一看,却是顾远!

顾淼只见不远处两道人影,高檀望之,倒还寻常,可落在他马后的高嬛,真是形容狼狈,一身粉衣黑乎乎,发髻散乱,脸上也像是花的。

她皱了皱眉,只见高嬛奔到近前,便滚落下马。

顾淼吓了一跳,旋即翻身下马,又见高嬛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她奔来。

高嬛一把抱住了她,哇哇大哭起来。

“顾顾顾……远,我阿娘没了,我要给她报仇……”

高嬛比她矮,额头就搁在她的肩上,鼻涕眼泪通通流到了她的衣上。

可怜确也可怜。

顾淼暗暗叹了一口气,抬眼只见,高檀此刻也翻身下了马,可他薄唇紧抿,脸色难看至极。

第33章 鹳与鹤

高檀真的去了谷稻园,将高嬛救了出来,实在有些出乎顾淼的意料。

兄妹二人不对盘已久,高檀肯屈就去救高嬛。

顾淼心中到底存了几分感激。

去邺城的路上,高嬛自不必再策马,只坐马车中,兄妹二人再无交流,不过高嬛不再挑衅招惹高檀。

她只问顾淼:“湖阳会有人追来么?”

难说。

大概率不会。

高宴既然敢把高嬛藏在谷稻园,自然有隐瞒的办法,就是高恭真晓得高嬛跑了,也不一定兴师动众来追。

高橫将死,柳怀季虽然被凌迟,可高恭与高宴,刘蝉与居棠,父父子子,妻妻妾妾,俱闹得不可开交。

高恭顾不上高嬛,至少眼下顾不上。

不过高嬛那天说,要给她娘报仇,还不晓得她要如何报。

长留邺城,肯定是报不了仇的。

顾淼想罢,便道:“眼下倒不用担心,等到了邺城,你歇息几日,再好好想一想你往后的去处。”

高嬛听罢,扬声道:“怎么,你也想赶我走?”

顾淼一愣:“也?”

高嬛趴在车窗上,一手撩起车帘,目光朝前面策马的高檀背影一瞄,做出了板着脸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淼一笑,将车帘放了下来:“你先睡一会儿罢,今晚就能到凉危了。”

因为要等高嬛,他们落后了一些,顾闯和齐良如今已在凉危城中了。

天朗气清,凉危的寒冬仿佛业已过去。

洁白的明月高挂天上,群星耀目。

一行人进城门时,高嬛撩开布帘往外看,不由感叹道:“这里的星星真亮,在湖阳时,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星星。”

顾淼笑了笑。

心境变了,眼中之景自然也变了。

入城过后,顾闯见到高嬛,上上下下好生地打量了她一阵。

他晓得高嬛识破了顾淼的女儿身,因此才勉强同意将高嬛弄出湖阳,弄来凉危。

他冲顾淼和高嬛,摆了摆手:“高姑娘先回去好生歇息,既来了此处,万不会怠慢了你。”

高嬛见他还未除甲,肩甲银光冷然,诚惶诚恐道:“多谢将军。”

高嬛先出了房门,顾闯又把顾淼叫住:“对了,险些忘了,你从突兰救回来那人,叫什么来着……”

“赵若虚。”顾淼提醒说。

“对,赵若虚,他眼睛治好了,你还要留着他么?”

顾淼颔首,道:“赵若虚是个能人,往后可为所用。”

顾闯晓得他的来历,思索须臾,点了点头。

顾淼抱拳告了退,转身欲走,只听顾闯又问:“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想要什么贺礼?”

顾淼一怔,奔波了多时,她把生辰都忘了。

她笑了一声:“倒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若是阿爹手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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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好弓,倒可以给我一柄。”

顾闯笑了一声:“知道了,你回去歇息罢。”

自顾闯书房出来,顾淼转了方向,打算先去看一看眼盲好了的赵若虚。

赵若虚显然也还没睡。

他房里的灯还亮着,人影轮廓映在纸窗上。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的头颅微微一转,他仿佛是在等人。

顾淼敲了敲门,听脚步声停在门后:“是何人?”

“顾远。”

房门立刻被他拉开。

赵若虚身着营中黑袍,发间还竖着白玉冠,衣着齐整。

他拱手道:“见过顾兄,某一直在等顾兄回来。”

他在等她?

顾淼压低声问:“你晓得我今夜回城?”

赵若虚笑道:“昨日将军便从湖阳回来了,大军已返,我便猜测,顾兄也该回来了。”

她的年岁比赵若虚小,这一声“顾兄”是在抬举她。

不过,听上去,比高檀口中的“远弟”确实要让人舒心不少。

赵若虚侧身,迎顾淼入内。

房中陈设简单。

长案上还摊着卷轴,像是舆图。

顾淼回身,定睛又看了他一眼。

赵若虚的一双眼明亮有神,脸色似乎也比她离开邺城时好多了。

他生得秀气,白白净净,一副白面温柔书生的模样。此刻,大病初愈,人看上去依旧有些瘦削。

顾淼正欲问话,忽然看见赵若虚撩袍跪地,躬身长拜道:“多谢顾公子救命之恩,又令大夫治好了某的一双眼睛,如此大恩,某往后必将结草衔环以报。”

顾淼惊讶得退了一步,垂眉看他发上的白玉冠,和交叠而拜的一双手,沉默了片刻。

她和赵若虚可算不上什么知己好友。

说什么,结草衔环以报,上辈子,他想废后,赵若虚想废了她。

他是丞相,怂恿群臣废后,说顾氏是结党营私,有犯上作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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