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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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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若虚惊讶地点了点头:“顾公子说得不错,谢朗自喻已是‘风烛之年’,前两年,他为谢氏家业选了一个继承人,此人便是谢家三郎,谢昭华。”

第44章 谢三

“谢三。”

谢昭华听到她的声音,仿佛一惊,立时顿住脚步,朱瑾色的袍脚在翠绿的灌木之后微微晃动。

宫宴早已散了,旁人次第离去,只余御园空空荡荡,就连掌灯的宫人也行得远了。

唯余月华,隐隐约约照亮了御园一隅。

他大概已是猜到了这是她的意思,回身,垂首,恭敬拜道:“微臣拜见娘娘。”

顾淼自花丛后转了出来。她发上的钗饰还来不及拆,随她动作,撞得泠泠作响。

谢昭华微一抬眼,旋即垂下了眼帘。他先前在宫宴上被同僚灌了不少酒,皆是仗着为他践行的名目。是以,他脸孔发白,唇色黯淡,唯有一双眉眼漆黑如夜。

“明日,你便要去突兰,对么?”

“回娘娘,微臣确是明日启程。”

顾淼低声问:“谢三,你我还是好友知交么?”

谢昭华神色恍惚一变,可他垂着头,双手交叠,依旧在拜她,不肯抬头。

“微臣谢娘娘爱重。”

顾淼沉下声道:“你也不肯帮我?”

谢昭华闭了闭眼:“微臣身负公务,万不可耽误,此刻便要离宫,娘娘保重。”说着,便要躬身再拜,顾淼超前一步,忽而抬手,挡住了他下落的手臂。

她只觉谢昭华浑身一颤,突地朝后大退了一步,如避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谢三。”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抬头望了她一眼,如玉的脸孔雪白,眸色昏暗。

顾淼直直望着他的一双眼:“我只求你一件事,此去突兰,你帮我,向我爹,带一句话,你肯是不肯?”

话音落下,寂夜凄凄,谢三没有立刻答话。

耳边忽然听见了一声鸟啼,顾淼回头望去,夜中的眷湖,倒映光华,满池碎月,而湖的另一侧似乎走来了一道人影。

顾淼猛然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鸟啼清悦,接连又啼叫了数声。

她揉了揉发疼的鬓角,大概是昨日提到谢氏的缘故,她竟然梦到了谢三。

久违的愧疚卷土重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顾淼长舒一口气,妄图舒尽胸中浊气。既然重活一世,若能不见,她也不必连累了谢三。

她晃了晃发沉的脑袋,翻身而起。收拾妥当后,便去了营中操练。

*

欲制敌,先发制人。

要御顺安,独守顺安,断断不能行,因此,营中开始以舟为器,沿着关河,进行操练。

与此同时,唐县的铁石业已开采,造剑制刀,热火朝天。

湖阳城中,高恭是在邓卓死后的第七日,才得到确切消息。

高宴发信来“借兵”五万,高恭捏着书信,怒不可遏:“他以为他是谁,草草杀了人,还敢有脸来向我‘借兵’,替他善后。”

他将一纸书信撕个粉碎,通通扔到地上,在堂中烦躁地走来走去。

“顾闯要御城,他也要御城,上赶着去孝敬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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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岳丈’么!”

高宴出走顺安,并非他的意思。本就是高宴一意孤行,他原以为高宴此去是为与顾氏结亲,万没料到,他是为了去杀邓氏。

“将军息怒。”刘蝉在一侧为他轻轻打扇,柔声劝道,“将军不是一直想取邓鹏项上人头,顾闯未必不能成事。”

“他懂什么!”高恭像是全无耐心,“他就是个穷兵黩武的武人,他在邺城,是因为经营多年,周围又无劲敌,他以为人人都像弃城而逃的刘湘,化狄之流,邓卓死了,邓鹏真要杀上顺安,是为报血仇!”

刘蝉默然了片刻,只问:“将军难道真不‘借兵’,真要眼睁睁看顺安落于邓氏之手。”

当然不可能。

顺安是关河上游,若是邓鹏真取下顺安,往南水路,便永无通行之便。廉州不取,绵州更是鞭长莫及。

况且,唐县如今有了铁石。

想到这里,高恭气得胸膛起起伏伏,唐县一事,高宴竟然隐而不报,而高檀……

是啊,高檀自去了顾闯身边,仿佛与他再无瓜葛。

高橫死在了花州。高檀竟然又随顾氏去了邺城,转而南下顺安。

他的翅膀也硬了。

高恭越想越怒,脑中“袖手旁观”的念头一时占了上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是顾闯和邓鹏打了个两败俱伤,于他,才是好事。

只是……只是邓鹏屯兵廉州日久,不趁此挫一挫锐气,恐怕往后更难降他。

高恭一时难以决断。

然而,廉州邓鹏的信却在七日后,分别到了高恭与顾闯的手中。

两封信的内容一模一样,其中唯有寥寥只言片语,便是要用高宴项上人头赔上邓卓性命,若将高宴送到廉州,邓鹏允诺可以不动顺安,不杀顾闯和高恭的一兵一卒。

高恭将欲作何打算,顾淼尚且不知,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自收到邓鹏的信后,顾闯的态度有了变化。

倘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平息此事,有何不可?

顾闯自知眼下兵力不敌邓氏,占据顺安之后,他本就打算先韬光养晦,且说,邓卓如何死的,他一清二楚,和顾氏半分干系都没有。

高宴与邓氏的仇怨,与他何干!

御敌十万,不若擒拿一人。

这本帐,算来算去,怎么才算吃亏,他算得明明白白。

但是,这一切皆要仰仗于邓鹏言而有信,他得了高宴之后,真会善罢甘休。

顾淼的视线扫过顾闯,侧脸望去,方见齐良躬身一拜,徐徐劝道:“将军三思,邓鹏素来狡诈,此信未必不是试探,倘若将军真听信了邓鹏信中之言,未必不是以软弱之姿示人,邓鹏便知顺安许是不能与之匹敌,他得了高宴,若再突袭而上,照样可直取顺安。如此一来,将军既伤了与高家的情分,又难守顺安,着实不智。”

顾淼听得一怔,抬眼果见顾闯的神色倏然变冷。

“齐大人,以为我不智?”

齐良面上掠过一丝惊讶,缓缓摇头道:“非是将军不智,而是此计不智。”

闻言,顾闯的脸色却没有好转,他的面色阴阴沉沉,拂袖怒道:“通通出去!”

顾淼随齐良走到房门外,有心要劝他几句。

齐良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爹还在气头上,此刻说话,难免火上浇油。

顾淼晓得他的心思,便只朝他拱了拱手。

她不免心中叹气,阿爹的脾气真没有变,平日里,尚能采纳谏议,可是一旦自己真定下了主意,便多了几分急躁。愈是往后,愈是如此。

攻城略地,自大自傲,头晕脑胀。

他素来看不惯高家,高宴擅自杀了邓卓,他自然更不喜高宴。

是以,她晓得他几乎已经有了决断。

顾淼脚步一转,朝高宴所在的院落而去。

金乌坠了地,院中灯烛闪烁。

高宴独坐亭中饮酒,亭前拨弦的乐伶尚在。

此时此刻,他竟还有如此闲情雅致。

顾淼见状,停驻脚步,正欲掉头离去。

高宴扭头,却已注意到了她。

他拍了拍掌,乐声戛然而止,乐伶一一退去。

“顾公子。”

他的额头微红,似乎已是饮了不少杯中之物。

顾淼走到亭中,尚未开口,便听他问道:“顾公子特意来寻我?是为了廉州的书信?”

顺安城中,处处都是高宴的眼线,他晓得信的内容,顾淼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他的反应。

“你不惧?”

“我自不惧。”

顾淼笑了一声:“邓鹏恨不得活刮了你,你一点也不害怕?”

“生,我不惧,死又何惧。”高宴的眼波流转,“要杀要剐,各凭本事,本就是常事。”

他笑了一声,转动手中酒樽:“若我见到邓鹏,焉知我杀不了他。”

你杀不了他。

顾淼心道,你死在了他的刀下。

而邓鹏,前世,最终是死在了她的箭下。

她撩袍坐到了他的身侧,低笑了一声,索性道:“我还以为你会来要挟我。”

高宴饮了一口酒,忽然笑道:“先前没想到,确是我之过,不过顾公子一提,此一计也尚可。”他侧目朝他看来,缓缓眨了眨眼,说,“且看盈盈姑娘,肯不肯救我?”

顾淼被他这么一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也站了起来。

“等你酒醒了再说。”顿了顿,又道,“我若是你,这几日,我便寻个别的去处。”

她爹雷厉风行,此刻已然不听齐良的劝谏,说不定真有了主意,要拿高宴去廉州。

私心里,若是高宴死了,她的秘密便能掩藏得更久一些。

可是,平心而论,她觉得高宴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邓鹏手下。

高宴放下了酒樽,目光如镜,直望向她:“你是特意来通风报信?怕我死了?”

顾淼摇头:“不是。”说罢,她便拱手告辞。

将下凉亭石阶,便见高檀迎面而来。

他行得徐徐,见到她,浅笑道:“远弟。”

“高公子。”她拱手回礼,背脊不禁一僵。

高檀却只笑了笑,径自掠过她,朝亭中的高宴而去。

高檀是要寻高宴。

这倒真有些意外。

二人为何会见面?

顾淼按捺住好奇,不去听二人叙话,抬步往回走。

夜色渐深,府邸之中,近日来多了三两而行的巡卫。

大多是顾氏的兵,亦有高宴的人。

顾闯不喜欢他,此也是其中情由。

若高宴一直身在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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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安仿佛也久不能归于顾氏麾下。

顾淼缓缓走到门前,却见灯下亮处,摆着一个雪白的瓷瓶,圆肚矮颈,同前些时日,高檀给她的瓷瓶十分相像。

她拔掉瓶塞,一闻,果真是“清凉丸”的气味。

这是高檀给她送来的。

她沉默数息,将清凉丸收进了腰间。

风声愈疾,夜中落了雨,细雨斜风刮进窗棂,一滴冷雨溅到烛心,火苗骤然一暗,旋即跃起,赤红火焰恢复如初。

高檀手中的信纸烧了一半,火舌舔过处,渐渐到了尽头。

信头笔锋苍劲,落了‘师兄’二字。

第45章 雨一直下

猩红火光渐渐吞没信纸,落下层层白灰。

高檀心道,近来的书信皆是谢昭华执笔。师傅不知是不愿亲笔,抑或是不能亲笔。

廉州非不可取也。

若是顾闯与高恭真能‘联盟一心’,以高宴为饵,未必不能成事。

只是,顺教在河县露了行迹,有心人若要细查,兴许真能瞧出其中几分端倪。

论时宜,此时并非至善,教中非是上下同欲,只是论战机,此机不可失。

不取廉州,南地之争何日方能休止。

取下廉州,方有可能进取绵州。道郡虽临河道,地利万不及康安。康安城以及近野,山野富庶,潼河水道通达,前朝旧都,护城防御森严。论人和,氏族衰微,仰邓鹏鼻息而活。

此时,若取下廉州,顾闯捷足先登取下康安,高恭与之必然反目……

乱世如棋,此棋局,他与谢朗推演过数回,据康安者,得天下者。

倘若顾闯非是明主,便要在康安,成大势之前,了结他。

烛上火舌卷过最后一点雪白,赤火恍然掠过指端,惊起的痛意令高檀眉头一皱,松开手去。

他默然了片刻,才推开轩窗,扫落了案上灰烬。

夜雨不停。

高檀的眼前恍惚之间又出现了那一片似曾相识的蕉影,雨珠顺着兽首往下滴落。

龙目怒张,口衔玉珠。

高檀今夜神思清明,他心知,他又在做那一场怪梦。

只是,明知是梦,他也醒不过来。

玉阶之下,跪着一道身影,他身上的朱瑾色袍服不知是在何处染了泥污。

他的面容却是无尘。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年青的脸孔。

他从未见过这张面孔,可是古怪的是,高檀心中清清楚楚地晓得他是谁。

“谢三。”

阶下所跪之人,果然是他的师弟,谢三,谢昭华。

高檀心下惊愕,两年前,谢朗将谢昭华收作养子时,他已身在湖阳。他与谢三虽偶有书信往来,可在此梦之前,他的的确确从未见过谢昭华,不知晓他的样貌。

诡异非常,他竟认出了他,在梦里的“自己”唤他“谢三”以前,他就认出了谢三。

高檀只听自己的声音不辨喜怒:“你有何话要说?”

谢昭华以额扣地,闷声道:“娘娘求我,向大将军带一句话。”

高檀听见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什么话?”

谢昭华无声地,依旧跪伏在地。

等了须臾,高檀听自己不耐地又问:“什么话?你抬起头来,予朕说。”

又是“朕”。

高檀渐渐地又感到头痛难忍。

这个梦是不是就要了结了?

“什么话?”他的声音染上了厉色,“谢三,皇后同你说了什么?”

谢昭华终于抬起头来,目光闪烁,脸上似是闪过一二分不忍:“回陛下,娘娘说,劝将军莫要再争了,她也……她也实在不想再做皇后了。”

高檀感觉胸中痛苦地痉挛了一瞬,他的呼吸陡然一滞:“放肆!”

他的声音惊怒滔天,高檀头痛欲裂,觉察到惊怒之下,是心碎难平。

*

破晓之时,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停了。

顾淼一觉醒来,就听说高宴昨夜,趁夜而行。他不是悄悄跑了,而是南下自去了廉州。

顾闯的脸色有些难看。

听罢下人来报,他顿时有些哑口无言,高宴如此舍身而去,对比之下,倒显得他仿佛是个小人。

顾闯心中压着薄怒,可也不得不承认,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日傍晚,太阳尚未落山之时,他又收到湖阳密报,高恭竟然出兵了,五万余人朝南疾行。

顾闯左思右想,直到此刻,他才不由地揣测这其实就是高氏父子俩演的一出好戏。

高宴看似孤身而往,实则高恭埋伏了重兵。

高恭欲取关河,表面上,将顺安予他,看似拉拢他,可是他意在廉州。

顾闯不由生怒,自己如果干坐在顺安,等高恭取下廉州,坐拥关河两岸,就算他有顺安,还有个屁用!

顾闯因而改了主意,令在关河口操练的精锐,沿河而下,顺安城外的驻军亦行了大半。

日沉于西。

夜晚的关河波光粼粼,暗流涌动。

无烛无火的船只顺河而下,大风将船帆吹得鼓胀。船帆乃是黑桐油布所制,隐藏在暗夜之中,不见帆影,唯闻呼呼风响。

大半夜过去,船只行过了廉州道郡。

顾淼一夜未眠,此刻正轮到她驻守船头。一路顺流顺风而下,船速快得惊人,疾风刮到脸上,犹带朦胧水汽。

顾淼左右而望,河畔两岸的树影匆匆倒弛,恍若人影憧憧。

她不禁紧握住了手中弓弦。

高檀自船头的另一侧走到了她的身边。

此舟为先行舟,高檀亦在舟中。一时之间,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寂夜森森,整艘木船无人出声,静得出奇。

顾淼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径自落在了她的脸上,他虽然沉默无言,可是他独独立在身侧,也令她犹不自在。

高檀太古怪了,从前的“高檀”同样沉默,可是若是她不去寻她,他似乎万不会多看他一眼。

如今的高檀性子虽冷,阴差阳错,似乎惯爱与她称兄道弟,更莫提,上一回还要帮她解柔骨散。

实在太古怪了。

顾淼念头百转,不禁侧目斜睨了他一眼,但见高檀襕衫单薄,迎面吹来的河风,吹得他的袖袍上下翻飞。

遇到她的视线,他唇角微弯,仿佛笑了笑。下一刻,他抬手指了指河的东面。

顾淼顺势望去,一线橙阳露出了地面,层层云霞被染上了点点光斑。

河上旭日初升,天就要亮了。

船舶在朦朦胧胧的天光下,无所遁形。

河水哗哗作响,船舶又行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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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半刻,对面数道破空之声次第而来。

邓氏的守船发现了他们!

黑布包裹的小舟吹响了鸣哨。

前方浅灰色的河面,浮现出越来越多的黑船,远望去如海上怪潮,来势汹汹。

下一刻,天空的箭矢如雨,密密麻麻而下。

然而,箭头齐齐撞上船头的铁甲,发出叮叮当当的疾响。

铁甲护舟,羽箭无法射入木船前端,无法以箭矢沉船。

见状,对面守船又攻,弓箭手并排而立,挽弓射出火箭。

火箭射过两轮,大部分被铁盾挡开,而后方的邓氏守船苦于距离甚远,一时不敢再放箭。

一声令下,船只收了帆,河面之上,船速骤然缓了下来。

顾淼一手执盾,一手掌弓,正欲放下铁盾,射出手下铁箭,却见河畔两侧的火把骤然亮了起来。

蒙蒙亮的天色下,火光犹为显眼。

她心跳如鼓,难道邓氏在此陆野之间,尚有埋伏?

她定睛再一细看,高举火把的众人身上分明穿着高氏的军服。

顾淼不免一惊,高恭的人竟来得如此之快?

前世高恭取下康安,是在两年后,此地已过道郡,当真早有埋伏?

她抬眼只见火光如星,白十火焰从河岸两侧齐齐飞向河中邓氏的守船。

陆行之人,速度极快,望之,火把渐成火林,黑压压的人群在河岸连绵,恍惚足有上千人。

守船只得再度扬帆,慌忙后撤。

先行舟船趁势追去,足足追赶了十数里。

道旁的陆行之众,渐渐被抛在了船身之后。

天光业已大亮,可乌云逐渐聚拢,空中忽然落下了大雨。火攻因而再无效用,邓氏守船趁势顺着河道,进入了一处关隘。

河北关,根根木刺倒竖,于河流分叉口,筑起了一座木堡。

此处顺流而下,再行三日,便是康安。

邓鹏就在康安。

霖雨不歇,顺着瓦当滴落,噼里啪啦地溅在石阶上。

身在湖阳的高恭听来人报道:“顾将军的船和人马都过了道郡,与邓氏的守船在河北关对峙了足有三日。”

高恭惊得眉毛倒竖:“邓鹏竟奈何不了他?”

来人顾不得除下雨笠,雨水顺着边沿,流了满地,他慌慌忙忙答道:“顾将军在廉州关河,除了铁船,竟还埋伏了五万余人。五万人险要破了河北关陆行一道。”

“什么?”

闻言,高恭再也坐不住了。

顾闯究竟什么时候,竟在廉州藏了五万人!

顾氏将来顺安不久,大部分驻军都在城外,哪里来的这五万人?

高恭皱紧了眉头,来回踱步,如果顾闯早有埋伏,那么他就是与高宴,以假乱真,做了这一场戏,目的不是杀了邓卓,而是要直取廉州?

高恭越想越觉得,定是如此。

邓鹏虽有十万大军,可他定然不敢孤注一掷,贸然全部出兵。

河北关离康安不远不近,他定要留人固守大本营。

高恭原以为邓鹏利用河道,麾下士兵犹善泅水凫舟,必能御敌关河。

孰料,关河之上,他竟动不得顾闯,路上还有五万人。

水陆两面夹击,双方只能对峙,皆难近分毫。

高恭问:“那五千人呢?”

高宴出走廉州,刘蝉心神大乱,高恭因而拨了五千人南行,自湖阳南下,往廉州而行,走的是陆路。

“禀将军,五千余人今夜便可抵达廉州北面关隘。邓氏原本重兵于此关,料想,河北关对峙,援兵亦要南撤。”

高恭闻言,终于下定了决心:“令湖阳以南,尽数四万余众往南疾行,轻骑先行!”

*

康安城中,大雨连绵下了七天七夜,雨水混合河水冲上河岸,关河犹在城外,可城中潼河水已然漫上了草堤,城中往日的繁华与热闹早已不见,家家关门闭户,城中石道被雨水冲刷,目之所及,仿佛处处都是灰蒙蒙的雨丝。

不足半月,廉州之内,涌入了十万大军。

邓鹏万万没料到,顾闯与高恭的速度如此之快。

关河之上,陆野之间,腹背受敌。

邓鹏连日发了数封急函往潼南诸地求援。然而,至今没有回音,就连潼南孔聚也没有回音。

望着门外连绵的大雨,邓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厅中诸位谋臣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今岁,潼河桃汛早来了月余,水路北上逆流难进,陆路关隘,便是昼夜疾行,亦需半月,孔将军至今尚无回音,将军还需另谋对策。”

“另谋对策!”邓鹏死死捏着手中的竹简,按出了五道指印,他的颊肉抖动,压着怒气道,“有何对策,你们谋划数日,还有何对策!”

重兵驻守河北关,北面关隘驻防已破。

本欲报仇,卓儿死了,大仇未报……

邓鹏一想到这里,猛地将竹简掼到了地上,当中丝线断作数节,竹片顿时四分五裂地散落开来。

邓鹏一脸阴鸷地扭头便走。

离他最近的谋臣晓得他的心思,立刻跪地,抱住了他的右腿,连声哀劝道:“将军息怒,将军三思啊!高宴留在我们手中方可为人质,倘若如今杀了,再也无用了啊。高恭爱重刘夫人,高宴是刘夫人所出,高恭素来看重,将军三思啊!”

“滚下去!”

邓鹏抬脚,猛然一踹,将来人踹远了。

他大步流星地出了花厅,穿过垂花门,沿游廊往后院而行。随扈匆忙赶上,邓鹏头也不回地问:“谢先生,请来了么?”

随扈不敢摇头,只得说:“已令人前去道郡请了,先生腿脚不便,加之连日落雨,行来康安,也须颇费上些时日。”

邓鹏听出了言外之意,谢朗大概是不肯来了。

前两日,康安城中朱门闻风,携家资出城,难逃者不少。昨夜四门闭户后,城中鸦雀无声。

他想请道郡谢朗来,是为定人心,止内动。

可谢朗不肯来,老不死的,不肯来。

邓鹏抽出腰间长剑,铮然大响,吓了随扈一跳:“将军!”

邓鹏行至书房门外,定住脚步,抬脚蹬开了眼前的两扇雕花木门。

门中守备亦是一惊,见到是他,方才拜道:“将军。”

邓鹏朝里一望,没见到高宴的人影:“人呢?”

“回将军,今日大夫来接了骨,他服了药,昏睡了过去。”

邓鹏冷声一笑:“唤他起来。”

守备连忙令人提了一桶凉水进门,走到床前,从高宴头上浇下。

邓鹏冷眼旁边,只见高宴的双眼,动了动,醒了过来。

他披头散发,脸孔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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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红衣血迹斑驳,因是红衣,若不细查,反而不大看得出来,远远一往,还以为是衣上退红暗藏菱纹。

邓鹏昨夜断了他一臂,今晨又令人接上,他要折磨高宴,直到他死。

“高大公子,倒有雅兴,还能睡得着。”

高宴左臂轻轻一晃,他的眉头微皱,半坐了起来,右手毫不在意地抹去了脸上水珠,笑道:“弗如将军,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畜生!”

邓鹏捏紧拳头,朝着他的腰腹,便是一拳。

高宴朝前躬身,唇上一动,吐出一口鲜血。

邓鹏的脸色缓了缓,唇边挂着一抹残忍笑意:“大公子逞一时口舌之快,受罪的还是自己。”

他说着,翻转长剑,用剑柄抵住他的左肩,见高宴脸孔愈白,浑身微颤,邓鹏不由大笑道:“被人背叛,遗弃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的手上渐渐用力,满意地看见高宴脸色青白交错:“大公子敢来廉州,有几分孤勇,可惜,用人不济,坏了大公子好事。”高宴赶来廉州,盖因康安城中有人接应,只是他的谋臣,他的门客柳怀仲背叛了他,将他的行踪卖给了邓鹏。

邓鹏满意地看见高宴脸上因痛意而青白交错:“作茧自缚便是如此。我后来才知,姓柳的,恨你,是因为你害死了他的兄弟。”

他手中长剑陡转,剑尖指向高宴喉咙:“我恨大公子,也是因为你害死了我的孩儿。”他的双眼发红,颊边肌肉抖个不停,“我要你偿命!”

高宴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变,他冷漠地凝视着他:“你晓得为何,邓卓会往河县行么?”

邓鹏一愣,旋即大怒:“还不是你!巧言骗他,他为了铁石而去!”

“是啊。”高宴轻轻笑道,“邓公子为了铁石而来,可是将军不觉得奇怪么?廉州亦有铁石,顺安有的,廉州便没有么?”

邓鹏脸色沉下:“你什么意思?”

“将军骁勇善战,是廉州之主,邓小将军尚且年幼,青出于蓝,更想胜于蓝,取下铁石,自立门户,方能他日继承衣钵,容将军做个逍遥将军。”

“一派胡言,挑拨离间!”邓鹏勃然大怒,“污蔑我儿!”剑尖一抖,刺破了他脖间皮肉,几颗血珠落到了他的剑尖上。

邓鹏一怔,稍稍收回了剑,诚然,眼下还不能杀死高宴。

他阴恻恻一笑:“说来,我与大公子渊源颇深,不知公子掌珠,眼下如何?”

话音将落,他果然见到高宴表情骤然一变,一双凤目,黑得渗人。

高宴何其高傲,何其目中无人,沦落到他手中,仍旧是个玩物。

他没忘,他忘不了。

邓鹏长舒了一口气,笑意渐深:“此番招待不周,全是我之过,今夜大公子便能得偿所愿。”说罢,他心中恨意稍解,只那一双眼牢牢盯着高宴。

他的脸本就苍白,双目漆黑,如今一看,倒像是怒而不敢发。

邓鹏笑了一声,耳边却听高宴忽道:“你听。”

邓鹏不由自主地聆听周围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

等等!

雨声停了,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不知何时竟然停了!

“雨停了!”邓鹏不由大笑道,“雨停了!”

雨一停,关河易渡,潼南可行。

借兵也罢,缓兵亦可,他又多了几分胜算。

邓鹏正欲折返回花厅,却听半空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似乎震得脚下地面都晃了一晃。

“怎么回事!”

他推门厉声问道,抬眼只见前面不远处,腾起了滚滚浓烟,火光冲天。

烟灰着实呛人。

顾淼捂住口鼻,弯腰朝院中而去。

火爆连环,突兰一役,用过的火爆连环,威力不减,炸开了康安城门,也点燃了邓鹏府衙。

高宴竟然在城中埋伏了此物。

不,细说起来,是高檀在城中埋伏了此物。

顾淼心中不无惊叹,为取廉州,高檀竟与高宴短暂地,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眼下,顾闯引兵围了城中邓氏大营,顾淼先行进了邓氏府衙,是为寻图。

她记得邓鹏府中有一张舆图,标注了廉州,绵州各处机要,而他将舆图藏在了书房的暗格之中。

院中护卫已与涌入的兵士打作一团。

顾淼毫不恋战,且斗且行,凭记忆,绕过数道游廊,终于找到了府衙中,隐蔽的书房的位置。还未走近,她便听见其中传来打斗声。

她放缓了脚步,只见房门半敞,她一眼望见了屋中的邓鹏。

他正对着地上的血打脚踢,血人毫无还手之力,邓鹏是在泄愤。

她的耳边听到的是骨肉动摇的闷响。

顾淼眨了眨眼,便见邓鹏高举手中长剑,直直对着脚下之人的胸口。

她的弓弦快过了她的思考,她不禁抬手,一枚铁箭离弦而去,打偏了邓鹏的剑端。

“是谁!”邓鹏扭头望来,双目通红。

顾淼立刻半退一步,蹲身藏于窗下,只听邓鹏大喝一声:“来人啊!”

顾淼半探身,眼疾手快地瞄准了他的右臂,左腿,两箭接连而发,邓鹏险险躲开了第一箭,脚下将动,却被第二箭射中了膝盖。

他单膝伏地。

顾淼连忙屈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短短片刻之后,便有同伴循声追来。

见到邓鹏,众人俱是大惊,将他团团围住。

邓鹏勉力迎战,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从后而来的刀柄,趁其不备,敲上了他的后脖。

邓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亦是半晕了过去。

数人托着邓鹏,大喜道:“这就去禀报将军。”

顾淼颔首,容他们先走。然后,她才抬脚进了书房。

血腥味扑鼻而来,地上原本纹丝不动的血人此刻动了动。

他慢慢地转过身,露出了他的脸孔。

顾淼低头见高宴已是气若游丝,可他还是颤巍巍地抬了抬手,仿佛要同她说话。

顾淼索性蹲了下来,只见高宴缓缓地,艰难地抹了抹脸上的鲜血,竟然笑了,他的声音又低又哑:“盈盈,你来救我啊?”

第46章 谢朗

顾淼皱着眉头,伸手探了探高宴颈边的脉搏。

触手滑腻,她摸到了满手鲜血,然而,血迹之下,他的脉搏扑通扑通,不算十分微弱。

她心中一松:“你还死不了。”

高宴满脸血污,闻言,慢条斯地眨了眨眼:“盈盈,你好狠的心。”

她耳边又听不远处人声嘈杂,脚步声四起,于是抿唇不悦道:“住口。”她又不是“顾盈盈”。

顾淼转念想到将才高宴的模样,不由冷了声道:“若论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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