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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罗颂松口去看病
秦珍羽计划周密, 只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也见不着罗颂了。
一个忙字,是罗颂唯一又正当无比的理由, 足够推掉秦珍羽的每一次见面邀请。
秦珍羽心中的着急随着日子推移层层堆叠,到最后把心一横, 顾不得得体与否, 直接上律所堵人去了。
“我没预约, 我是罗律师的朋友,姓秦, 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吧。”
秦珍羽衣着齐整, 看着也不像闹事的, 前台的姑娘只稍稍打量几秒后,年轻姣好的面容就挂上了礼貌的笑,“好的稍等,您在这坐一会先。”
她拿起桌面座机的话筒, 按下几个数字,不一会儿后, 就领着秦珍羽进去了。
罗颂如今也是有自己办公室的人了, 秦珍羽跟着那姑娘,穿过办公区,来到律所最里边。
前台敲了敲门,得到应承后推开门,微笑着侧身给秦珍羽让路,待她进屋后又带上了门, 才转身往回走。
办公室的装潢布置走的现代风, 但没有多余的摆件,书柜、办公桌椅、一套沙发与茶几, 再多的就是一盆半人高的绿植,看起来倒是清清爽爽,跟罗颂这个人一样简洁干练。
秦珍羽来的时候,罗颂跟往常一样正在工作,或者说,正逼着自己工作。
她的体内似乎住了两个自己,一个只想蜷成一团什么都不管,另一个则要求自己按照日程表落实好每一个计划。
这是一种无序的混乱感。
朋友的突然到访将她从混乱的泥沼中捞出。
“怎么忽然来了?”罗颂鼻梁上架着防蓝光平光镜,从案牍里抬起眼,望着一进门就打量四周的秦珍羽。
她出声,秦珍羽才将视线落在对方身上,只一眼就看出她脸上铺了层化妆品,大概率还是自己当初帮她比着肤色精挑细选找到的素颜霜。
那会儿她还笑呢,说罗颂活到二十几岁才开始接触美妆大业,大概是有些晚了。
罗颂满面无奈,说律师这行也看脸,她不好意思油光满面地见客户,以后得多劳秦大小姐费心了。
大约是化妆品的功劳,罗颂倒没有之前看起来那样憔悴,只眼尾有些发红,但疲惫是一种状态,再贵的妆造也无法遮掩。
秦珍羽不是徐徐图之的人,她大步走到罗颂跟前,单刀直入道:“阿汤,我们去看医生吧。”
罗颂闻言一怔,“怎么突然……”
她话没说完就被秦珍羽打断了,“我们去看心理医生。”
秦珍羽一字一字道。
罗颂眼瞳颤动,又立即垂下眼,片刻后抬起,眸中再不见一丝波动。
她双手拢到胸前,十指交缠扣起,兀自用力。
“什么啊,”她脸上仍笑着,话语里都是若无其事,“你搞什么飞机不上班突然来我这整这一出。”
秦珍羽皱起眉,“你难道没有察觉到自己很不对劲吗?”
罗颂也反问,“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你可能知道。”秦珍羽紧紧盯着罗颂的眼睛,试图抓住她神情里的漏洞,“但是你不承认,或者不在意。”
罗颂用力闭了闭眼,才撩起眼皮坦然地与她对视。
她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无奈,蹙眉抿唇,随后叹道:“珍羽,我真的很忙,不要闹了啦。”
秦珍羽不管,视线一瞬不移,脸上愠色渐起,“你去不去?”
“不去。”罗颂的回答得迅疾而干脆。
见秦珍羽仍想开口说些什么,她又紧接着道:“律所人人忙到飞起,我今天一堆事情要做,真的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玩了。”
说完,罗颂自知话说得有些重,便又笑笑,缓了语气道:“不是你老让我少加点班,早点回家休息吗,我今天的活要是做不完还是得加班呀。”
从话语到表情,罗颂都表现得无缝可入,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油盐不进。
这明晃晃的赶客意思让秦珍羽气得跳脚,却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办,只瞪着罗颂,一脸倔强。
僵持到最后,是门口传来的叩门声打破了两人对峙的胶着。
“罗律,你现在方便吗?”隔着门,外边的人不知办公室里硝烟弥漫。
秦珍羽咬得腮帮子发酸,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了,一句话也没对罗颂说。
她气得近乎抓狂,大力拉开门,直冲冲往外走,将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有什么事?”罗颂的目光追着朋友离去的背影,几秒后才收回,淡淡地对门外发着愣的同事道。
“呃嗯……是这样的……”年轻的实习律师这才回过神来,拿着文件进去。
待实习生也离开,办公室里终于只剩罗颂一人时,她才松开一直紧扣的双手,十指因用力的挤压而留下浅白的凹痕。
这会儿没了压制的力,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但罗颂顾不得这些,她的大脑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据着。
如果秦珍羽都能意识到并且肯定自己出了问题,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并没有如想象中一样完全藏起了所有异常。
如果掩饰有漏洞,那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注意到了。
那么现在有多少人在背后对她起了怀疑的心,他们会嘲笑还是失望。
如果……
混乱的思绪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如无限繁殖的灯塔水母,一个未平,另一个又起,像虫蚁一样啃噬着罗颂的心。
罗颂甚至觉得脑中的繁芜也挤进了她体内的每一个器官里,她渐渐喘不上气,只慌张的猛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窗前,大力推开玻璃窗,随后大口呼吸。
她带汗的手掌在透明玻璃上留下一个浅淡的痕印。
罗颂没有注意到,只撑着窗沿,垂着头,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吸入足够她活下去的氧气。
但哪怕是这个时候,她的口中仍不住地喃喃念着什么。
但那声音太细微了,即便是凑上前去听,也没人能分辨不出她嘴里糊成一片的话语。
只有从窗户腾涌着进出的北风知道,她口中念着的是一个又一个代称或人名,是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客户与同事,甚至还有楼下年迈的房东。
这每一个,都是她挂心的人与事,都是能逼着她强打精神喝退脆弱的洛贝林。
这天以后,罗颂忽然觉得生活中,她看不到的角落里,藏着一双又一双窥视的眼。
在与旁人说话时,她甚至无法自控地猜测他们对自己有没有什么猜想。
她不得不比从前谨慎小心。
她从血肉骨皮里刮出每一分精力能量,用以支撑生活的一切如常。
但这似乎更难了,压下心虚和紧张就耗费了她不少心力,她是榨汁机里被反复剐铰的生果。
凌乱的情绪仿佛要反客为主,将她一口不剩地嚼烂,再吞进黑漆漆的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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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在回到那间老旧的小房子里时,她才能卸下防备微喘几口气。
可家里的门板一关,她力气一卸,罗颂才发现自己身上沉重又酸痛,就连吃饭洗澡都显得困难。
她只想把自己扔到床上,裹紧被子,祈祷又诅咒明天永远不会来临,这样她就可以不再面对这一切了。
但太阳永远照常升起,更别提还有一个心急如焚的秦珍羽。
她不是一个吃了闭门羹就会打退堂鼓的人。
事关罗颂,她无论如何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偏生罗颂骨子里刻着犟字,两个人在这件事上互不退让。
每过一天,每多看一次罗颂那些不软不硬的搪塞话时,秦珍羽心里的焦躁就更重一分,烦得她脸上冒痘,嘴里都长溃疡。
而她也不是能憋得住事的人,只几天就像涨满气的河豚。
再这样下去,她跟罗颂都得玩完。
秦珍羽晚上想着这事,怎么也睡不着觉,越想越急,越急越怕,最后干脆换了身衣服,大半夜打车去了罗颂家。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时,是夜里三点多。
罗颂下意识以为是洪爷爷又出事了,慌乱又笨拙地从床上爬起,奔到门口,可一打开,门外站着的秦珍羽却让她一怔。
秦珍羽的目光自门开的那一刻起就锁在了罗颂身上。
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笼在她的脸上,叫人看不大清。
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肿,单眼皮又让这点更加明显,依稀能辨出她眼中遍布的血丝。
罗颂的双眸中有惊愕有慌乱,唯独没有被人从睡梦中唤醒该有的惺忪昏懵。
秦珍羽深吸一口气,一语不发,想径直往门内走。
但罗颂没有移开步子,她站在那就是一张拒绝单,拒绝秦珍羽的探访,决绝她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
秦珍羽咬咬牙,却也不强求,后退一步,站在罗颂面前。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点忽然出现,一开口只问:“你是不是一直睡不着觉?”
罗颂不语。
“阿汤,”秦珍羽继续道,“你要去看医生。”
罗颂的表情被这句话拨动了,却是眉头一紧,眼中飞起不耐。
秦珍羽一直细细看着她,见状,握紧了拳头,可开口却软了语气,“咱们就当是去看个失眠,行不行?”
“一直都是这样的,也没什么啊。”罗颂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嘶沉,淡淡道:“看了也没用。”
这话听着像自暴自弃,秦珍羽以为自己会生气的,但怪异的是,她只觉得心头泛酸水,眼睛也发热。
她深呼吸一次,才又说话,却是一连串温和又强硬的问句。
“你有多久没有睡觉了?”她看着那套在她身上像大了一码似的衣服,“你又有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瘦了多少?”
这些都是罗颂一直以来回避的问题。
她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良久没有说话,衣服盖住的瘦削身子起伏渐大,她好像能听到自己的血管鼓胀起来的声音。
“可是我不想去,我不需要。”罗颂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我的行程太满了,也没有时间。”
“罗颂!”秦珍羽顾不得夜深人静不宜大声喧哗,声音尖利起来。
除了揶揄和向外人介绍时,她很少唤她大名,此刻喊出来,却叫罗颂神经一震,并激响耳中的蜂鸣。
一声爆发后,秦珍羽的嗓音却低微起来,带着颤抖与哭腔。
“算我求你了,”她说,“去看看医生吧。”
罗颂垂下眼,不去看她抖动的唇瓣和哀戚的眼。
沉默在夜色中蔓延,挤进她们之间一人宽的距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才终于开口:“你想我去看什么科呢?”
“睡眠?”她抬眼,望着秦珍羽,但眼皮却随着话语抖了抖,“精神?还是心理?”
但罗颂似乎也不是一定要得到什么答案,最后,她终于松口。
“去港城吧,我不能在这里看。”
第212章 梦一篇
杨梦一回来的那天, 时序正值春节,原没有这么快回来的,是她紧赶慢赶, 硬将所有工作与交接都在农历过年前解决。
回到祁平的这一年,是她离开的第七年, 她三十五岁。
下了飞机, 她打车往萍姐家赶去, 要和她们一起吃团年饭。
许是这一回来就再不走了,心境与以往不同, 所以她闻着空气中萧瑟冷肃的寒意, 只觉得一切都新奇又突然。
年三十, 祁平平日里最拥堵的路都没什么车,的士司机也赶着交班回家和家人过节,一路疾驶,只一个小时就将人送到了目的地。
赵红敏早就在楼下等着了, 见她下车,整个人欢天喜地的, 快乐之情言溢于表。
她妈妈两年前去世了, 这无涯天地间,也只有萍姐和杨梦一是她最惦念的人了。
这以后杨梦一也回国生活,想见面也不再需要等待,她实在是高兴。
赵红敏笑着,眼眶有些发红,杨梦一看到, 轻轻抱了抱她, 才道:“上去吧,下面冷。”
“好, 好。”她一连声应好。
艰难地将箱子拖上二楼,杨梦一气还没喘匀,萍姐就趿着拖鞋走到她面前了。
像是要确认人是真的回来了,一向冷静自持的她也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一边上下打量着她。
赵红敏积极加入,跟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惹得杨梦一哭笑不得。
“回来就好。”一顿捏捏摸摸,两人的心落回肚子里,“回来得刚刚好。”
“洗个手,吃饭吧。”萍姐率先发话。
“对对对,先吃饭。”赵红敏也笑,“我去把厨房的菜都端出来。”
杨梦一笑眯眯点头。
这是这几年来,这屋里最欢乐的一个春节。
饭桌上,两位长辈一人给杨梦一递了一封大红包。
“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她们说。
杨梦一弯起眼,“我都三十多了还有红包拿呢。”
可话是这么说,也没妨碍她将两个红包揽进怀里。
“什么三十多,在我们眼里你永远是小孩。”赵红敏笑,“而且三十多怎么了,啥时候都是最好的年纪,你的思想可别比我们这些老一辈的还要古板。”
杨梦一眨眨眼。
“节后就去上班吗?”萍姐问,“还是以前那里?”
见杨梦一点头,赵红敏接着问:“那是不是回去就升职了?”
“对呀。”杨梦一答。
这又让她俩高兴起来,笑得一口白牙怎么也关不住。
杨梦一望着她们,也跟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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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丰盛的团年饭后,杨梦一撸起袖子打算收拾残局,却被赵红敏挡住了。
“歇会儿吧你!奔波一天了!”赵红敏朝她摆摆手,“想洗碗以后多的是机会。”
闻言,杨梦一顺从地收回手,想着去开行李箱收拾一番,却又被萍姐止住了,“先来沙发坐会儿吧,不急着收拾行李。”
杨梦一便也乖巧地随着她去了沙发,坐在了专属于她的中间位。
电视上已经开始放春晚了,入目一片喜洋洋的红,都是远在他乡感受不到的热闹。
杨梦一一颗心被熟悉的旧人旧情旧景揉得软绵绵的,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落不下来。
萍姐也是高兴的,翘起的二郎腿随着音乐打拍子,赵红敏在厨房一通收拾,等最后一只碗也洗刷干净后,赶忙摘下围裙手套,跟着坐到了沙发上,怀里还搂着一个大抱枕。
三人看着电视,偶尔交谈,不时大笑。
七年的见少离多没有在她们之间留下隔阂与痕迹。
这天晚上,杨梦一又住进了从前那间小卧室。
尽管她表示自己可以睡沙发,让赵红敏睡床,但她们二人早有准备,说她俩买了张折叠床,这会已经支在萍姐房里了,让她在这安心住着。
杨梦一没辙了,洗过澡就乖乖进屋。
忙碌又热闹的一天,终于在这三米见方的小房间里安静下来。
她坐在床上,手掌抚过床单,汰洗过无数回的老棉布粗糙得来又有生出几分细腻,像刀子嘴豆腐心的长辈,是家才有的温暖。
屋外不时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轰隆隆卷起人间的融融欢欣。
烟花绽放瞬间的巨响让邻居的小狗吠叫,混着不知哪户人家家中的麻将声,一同溜进杨梦一的耳中。
她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淡淡香味,只觉得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老师的春节假期已经比其他职业的人要长些,但赵红敏依旧觉得不够,仿佛一眨眼回程的日子就近了。
“反正梦一人就在这了,以后想她了随时来。”萍姐安慰道。
杨梦一接着补充,“我也可以随时回去看您!”
“可别可别。”赵红敏笑着摆摆手,“来回一趟八小时没了,一天也过去了,多耽误你事啊。”
“那你干脆也来祁平定居好了。”萍姐趁机甩下诱饵,“这样咱们就能天天见了。”
“你要是来,理发店就不用盘出去了。”她算盘打得响,“要么教会你理发,要么直接改名叫‘洗发店’,就洗头,别的都不接。”
这话惹得杨梦一和赵红敏哈哈笑。
但赵红敏也是真的心动了,虽然她手上的钱不算很多,但离婚时分得一笔钱,再加上这些年的积蓄,省吃俭用倒也能用很久。
只是没了工作,就没了抵御意外风险的能力了,这让她很是纠结。
萍姐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要是担心社保之类的,我这边能解决,其他的,就看你怎么想了。”
赵红敏仍旧一脸踌躇,萍姐也不是硬按牛头逼喝水,只笑笑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杨梦一回来不过十几天,时不时偶遇一下街坊,没过多久,大多数人也都知道她回来了。
他们买菜时遇到萍姐也会问起她来,渐渐也都知道她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杨梦一上班前,理发店就开工了,虽然平日里也没什么客人,只是敞着门给大家提供一个喝茶看电视聊天的场所,但也是热闹的。
她闲在家里也是闲着,索性跟萍姐去店里坐着。
有些消息没那么灵通的邻居路过时,乍看到店里头坐着个不太熟悉的面孔,还会特地探头瞅几眼。
但往往看了又看后,就瞧出熟人的影子来了,便又特意转身进来问两句,等确认是杨梦一后都免不了一番惊讶与夸赞,说在国外生活过的人看起来就是洋气。
这些话有多少真心实意,说这些话的人里又有多少是从前在背地里说她凌晨才回家很不正经的,杨梦一都懒得管了,只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客套回话。
但来来往往的老邻居,也让杨梦一再次深刻感知到那七年的存在。
从前还算年轻的人啊,现在也都老了不少,岁月在她们脸上留下印记,阡陌纵横,深深浅浅。
有稍面熟一点的阿姨,背上背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手上还牵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说都是她的孙子。
杨梦一瞧着两张未被人间愁苦侵染的稚嫩脸蛋,感慨之余,没忍住用手背蹭了蹭他们的圆脸蛋,又从怀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过去。
大一点的孩子在得到奶奶点头后才欢欢喜喜地接过,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剥开糖纸塞到口中,随后眯着眼朝杨梦一笑。
萍姐坐在后面,笑得一脸淡然。
年后,杨梦一回到公司,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只是以前熟悉的面孔几乎都走光了,剩下的几个也各自去了不同小组,反而她因为在国外呆着的缘故,过得还更安定些。
她特地找到CC,跟她打了声招呼,两人一番寒暄,没有多热络,却也不会很生疏。
CC现在是公司的管理层,杨梦一回来后升到她当年的位子,也算是手底下有人的小领导了。
每每有人喊她一一姐时,她都会生出些恍惚来,像是惊讶自己竟然也被人喊姐了,随后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
这种时候,她都忍不住苦笑,心想自己也算虚度年华了吧。
吃喝拉撒,一日三餐。
杨梦一每天乘地铁上下班,白日里认真工作,晚上回家吃饭,最后陪萍姐看电视。
重新适应早晚高峰通勤应该是最叫她头疼的,挤地铁的技能她许久不练,早已荒废。
她好几次在列车启动时,踉跄着扑到旁边人身上,随后又一脸歉然地连声道歉,往往等下地铁时,她衣服都乱了。
但她的生活还是在一趟趟列车、一餐餐饭中渐渐安顿下来。
她的根,本就在这片大陆上,因此适应得很快,仿佛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扎进土壤里,肆意延伸舒展。
她也渐渐分辨出祁平这些年的变化,人、车、楼都多了不少,但估计能在这一线城市买得起房的人依旧不多。
祁平的地铁复杂了许多,从前不过六七条线路,如今这数字一下窜到近二十,那地铁图都密密麻麻的叫人看不清。
七年的时间,落在萍姐身上却更加深刻。
她的身体衰老的很迅速,那些被压制的顽瘴痼疾从深处探出头来。
从前看完两集晚间电视剧还能优哉游哉安排个泡脚的人,现在剧还没播完,人却快睡着了。
但她困得快,睡得早,醒得却更早,杨梦一从房里出来时,她一般连早餐都吃完了。
这大概就是衰老的顽劣,它让人没精神,又让人睡不多,清醒的一天被无数段小憩分割成不连贯的碎片。
有时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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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一坐在沙发上,望着另一头已经睡着的萍姐,看着她身上时间流逝的痕印,却会突然想起罗颂,想她今年二十九了,想二十九岁的罗颂会是什么样的。
杨梦一再也没有在秦珍羽那找到其他与罗颂有一丁点关系的照片,她只能在想象中描摹她如今的面容。
每天在地铁里,在拥挤的人潮中,她会抬头,眼神快速掠过左近的人,隐秘地期待或许里面就有一个她挂念的人。
但这都是妄念。
电视剧里分别多年的两人隔着车窗的重逢,或是在氤氲着黄油香气的面包店里越过橱窗对望,都不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杨梦一第一次觉得,这座在中国地图上不过针孔大小的城市,竟然如此之大。
但其实,她也害怕有朝一日真的与罗颂重逢。
她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神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你过得怎样?
可这些在重逢时最常见的开场白,都不应该由有罪的她来说,她没有这个资格。
但她甚至不清楚罗颂若再见到她,还愿不愿意看她一眼,又想不想和她说话。
时隔多年,罗颂的一个眼神,还是能轻易让她上天堂或下地狱。
第213章 罗颂篇
而这一年, 对于罗颂来说,也是巨变之年。
只是发生在她人生中的变化,不见平和与温馨, 是猛烈且残酷的。
一切要从前一年的年末说起。
虽然答应了秦珍羽要去看医生,但律所的忙碌也是事实, 罗颂并不愿为了自己的私事而打乱已有的工作计划。
尽管在秦珍羽看来现在万事都没有她的状况要紧, 但考虑到罗颂松口去看医生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秦珍羽便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看诊预约定在了春节前。
不过,与其说是她陪罗颂去看病, 倒不如说是她押解罗颂去看病, 直到下高铁过了口岸后, 她仍旧不放心,始终防备着罗颂会忽然改变心意,偷偷溜走。
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且不说她一双眼睛跟粘在罗颂身上没区别, 就是罗颂自己,也没有心思策划所谓的逃遁计划。
她实在太累了, 其实什么都不想干, 只想窝在卧室一隅,独自呆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可她不能,所以也只是木然地跟着秦珍羽上车下车,随着人群往前走,直到有人喊停。
医院和医生都是秦珍羽找的,就连预约时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是她的。
医院是私家医院, 收费不菲, 但秦珍羽财大气粗,并不把价格表放在眼中, 只想着找个专业且私密性好的医院,让罗颂安安心心地好好看病。
医生姓卢,单名一个霄字,看着年纪不大,但名片上的title一堆,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普通话说得不大好,跟她们交流时有些磕磕绊绊,罗颂没听几句就觉得头更痛了,只好扯了扯嘴角,对他说可以讲粤语,她能听懂。
卢医生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如释重负,只有秦珍羽一脸懵,她可不会粤语。
不过也不重要了,因为她不被允许陪同面诊。
罗颂和卢医生在房间里谈了很久,久到秦珍羽在外头都有些坐立不安,无论在做什么,都总分神关注着那扇紧阖的门,就连上厕所也是急急忙忙的,生怕中途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可她厕所都去两回了,那门却像是旱死了一般纹丝不动,搅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护士姑娘许是看出了她的焦躁,便给她倒了杯温水,温柔地说一般初次看诊都会比较久,医生要了解病人的过往经历和生活,让她不用担心。
秦珍羽接过杯子,礼貌笑笑,但转头仍盯着诊室。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前去敲门时,那门终于漏了条缝,卢医生从渐大的缝隙中探出身来,朝她招手,“秦小姐,你也进来一下?”
秦珍羽求之不得,猛站起身,朝里头走去。
“罗小姐说,希望这个时候你也在。”待三人都坐定后,卢医生才开口。
闻言,秦珍羽看了看罗颂,后者神色淡淡,没有反应。
卢医生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摆动,最后谨慎又残忍地落下结论:“基本可以确定,的确是抑郁症。”
他的话音刚落,下意识地,秦珍羽的目光再次转到罗颂身上。
罗颂表情平平,不见惊讶,就好像医生口中说的人与她无关一样。
秦珍羽微微皱了皱眉。
她的目光驻足在罗颂脸上有些太久了,罗颂终于察觉到,并扭头与她对视。
她仿佛想朝秦珍羽笑笑,但嘴角稍稍牵起,还没提到一个符合笑容的标准高度就后续无力地落了下来。
秦珍羽将她面上的变化看得分明,心头溢出细微的心酸,也将疑惑暂时搁置在一旁,把眼睛收了回来。
她转移话题,却也只是和所有自己爱的人罹患病痛时做的一样,毫无新意地问医生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罗颂会得抑郁,为什么偏偏是罗颂得了抑郁。
但医生回答得含糊,只说目前看来工作压力大应该是重要原因之一。
说着话,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其实我们这边会建议,罗小姐再做几项检查,确认一下有没有器质性的病变。”
“但是今天都做完的话,时间会有些紧,看你们二位方不方便。”
“方便!”秦珍羽抢先回答,说完才转头对罗颂说:“阿汤,咱们今天把该看的能看的都搞定,行吗?也省得你之后还要往港城跑。”
罗颂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像块好脾气的软泥,但秦珍羽知道她只是太累了。
脑电图全项、心率变化测定、脑电超慢涨落分析、近红外脑功能成像等一通检查,快的三五分钟,慢的就得耐着性子等了。
一沓报告拿到手,护士才又领着她们回到卢医生的诊室里。
他一张张细细翻看过去,最后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主观客观都是抑郁了。”
病症已定,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对症下药了。
罗颂大概也提前了解过抑郁用药的注意事项,因此在医生开口前,先问对方介不介意自己在这环节录个音。
她抿了抿唇,“我可能跟不上你说话的语速,或者没一会儿就忘记你说过的话,所以我需要一些录音文件可供回查。”
卢医生迟疑一瞬,但也还是点头同意了。
一旁的秦珍羽听着,却突然很想哭。
接下来是漫长的沟通过程,专注达心达悦乐思宝安立复Vyvnse,普通话掺粤语又夹杂英文,他将可供选择的药物一一列出,并且详细介绍一番。
但罗颂只关注药物的副作用,在意它们会不会影响自己工作,又能不能让自己更好地工作。
她问得仔细,一反方才冷淡恹恹的模样,尽可能将话说得流畅,只是话里行间仍插着不甚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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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卡顿。
秦珍羽听得用心,但还是被绕到头晕,但她从医生再三的强调中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罗颂无论如何都得坚持服药,否则病情一定会继续加重。
医生说得郑重,许是并非所有患者都会自觉遵医嘱服药,更有甚者吃吃停停,到复查时还比先前严重不少。
等基本敲定处方后,他还叮嘱道,同一种药在不同人身上的效果不一样,如果服药过程中有任何不适,都要及时联系以便做出调整,要是不适症状严重,就不必等两周再来复诊,打电话来确认诊所开门就立刻来。
罗颂只轻轻点头,而秦珍羽在一旁,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甚至还找医生要了纸笔,记录下他说的每一条注意事项。
尽管罗颂在交谈中对工作展现出极大的重视,但聊到最后,卢医生还是谨慎地建议她,如果有可能的话,暂时中止一下工作安排,离开现有的环境,或许对她而言比药物更有用。
罗颂没表态,只说会考虑。
但这留有余地的三个字足够让秦珍羽的心松快两秒了,毕竟她比谁都清楚,罗颂有多放不下律所里那些该死的工作。
离开诊室的时候,秦珍羽小心地将那张记满文字的纸条整齐叠好,再塞进口袋里。
等待配药的过程中,护士姑娘对她们科普了一下携带药物过海关的手续,但最后说这次只开了两个礼拜的药,药量不大,嫌麻烦可以省略掉报备的程序,如果被工作人员截停再拿出卢医生开的处方就可以了。
得到两人的回应后,她又跟她们交换线上联系方式,大概是近年来港城看病的内地居民人数不少,诊所倒也与时俱进地开通了微信。
秦珍羽瞅着时机,挤上前去,也拿到了联系方式。
面对罗颂投来的目光,她只笑嘻嘻,“别这么小气嘛,我也加一个。”
罗颂倒也没说什么。
秦珍羽瞧她嘴上都起皮了,用手肘怼了怼她,问道:“喝不喝水?”
罗颂舔了舔唇,才“嗯”一声,但声音有些无力,像是方才与医生的交谈已经耗尽了她所有能量一般。
秦珍羽敛下眼,再抬头时又是欢欢笑笑的表情,“那等我一下。”
她转身的瞬间,脸上快乐的伪色便再挂不住了,一低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背对着罗颂,站在直饮水机旁,秦珍羽一手握一纸杯,深呼吸数回,稍稍平定心绪后才转身。
不远处的罗颂仍站在原地,只是阖着眼,仿佛累极了,又好像只是厌倦了周遭的一切。
趁人不觉,秦珍羽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对方身上流连。
她望着罗颂,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一点点地细细打量,像深望一位久未见面的朋友,又像是审视一位初见的生人。
秦珍羽发现,自己竟无法将眼前的罗颂和那个童年时候的玩伴重叠在一起。
此时的她,裹着一身疲色,像一根直条* 条的枯竹,看着笔直硬挺,但只消稍稍施加些压力,就会在一声脆响后断成两截。
可罗颂该是抖擞强韧的,会迎着阳光与清风摇曳不息。
但事实上,秦珍羽甚至不知道她身上的肆意张扬与意气风发,都是何时被锉磨殆尽的。
秦珍羽有些恍惚地想,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罗颂吗,如果是的话,那又是谁将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耳边不息不止的嘈切声中,却没有一道能告诉她答案。
她们走出诊所时,天已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