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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只能不停的将眼泪缩回心里。
十八岁之前,时瑜循规蹈矩的乖乖女人生是走在妈妈替她安排好的路线上。
笔直的道路没有想象中的宽敞,只供一人穿行,两旁高耸入云的城墙将外界阻隔,不能向左,亦不能向右,她只能在这条规划好的路上闷着头往前走。
她学过钢琴,绘画,小提琴,书法,舞蹈,也学过奥数,国际象棋,思辨等等等等。
她从小在中英文双语教学中的精英式模式中长大。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说,时小姐很聪明,时小姐很优秀,时小姐很努力,时小姐很懂事,时瑜讨厌“乖巧”和“懂事”这两个词,可偏偏它们又贯穿了她的前半生。
妹妹时知夏跑来问姐姐要不要跟她和妈妈一起去海岛度假,时瑜捧着一本厚厚的英语名著坐在窗前。
窗外春光明媚,蝴蝶翩飞,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被框在二楼的四角窗沿中间,轻轻摇了摇头。
妈妈来送热牛奶,依旧揉了揉她的小脸,像小时候一样笑着说:“小瑜,妈妈的宝贝。”
还是记忆力不变的温柔语调,还是那张保养得极好的精致面容,女人弯起眉眼,但她后面加了一句话:“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努力。”
她涩声,眸底隐隐几分清润的水光斑驳晃动着:“我要叫你爸爸后悔,叫他知道他抛弃我们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脸颊侧指尖柔软却冰凉,时瑜攥紧的衣角忽得松开,她垂落下纤细的长睫,那些无数次提出想休息的话又安静咽回了嗓子里。
时瑜变成了最听话又独立的小孩,包括一日三餐,包括穿衣搭配,甚至包括交友社交,时云意都要严格掌控和要求。
因为她爱妈妈。
唯独到她准备留学的时候,她在外祖父的帮助下背着妈妈修改了她的专业。
她不懂为什么妈妈那么讨厌她学珠宝,在外祖父的书房里她曾经翻到过一个刻着雕花的红木盒,里面放得全是妈妈年轻时的设计手稿。
手稿上用熠熠的色彩和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的图案,轻盈,灵动,似展翅欲飞的蝴蝶,好似下一秒就能从未关紧的盒子里飞向窗外的花园。
他们说时家大小姐是最有灵气的设计师,又因为她的放弃而感到惋惜,却没有人知道背后的理由。
时瑜曾经问过外祖父,外祖父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叹了口气。
已经半百的年纪的时伯聿依旧难掩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似尘封经年的醇酒般沉稳儒雅。
唯独在提起女儿时,这个站在金字塔顶端见惯了风雨,也依旧端得不见山水的上位者才会露出一点落魄的神情。
他神情悲伤,眸光又似眷恋,温声说:“小瑜,不要怪你妈妈。”
时瑜看不懂外祖父为什么会露出悲伤的表情,但小姑娘还是乖乖点头:“好。”
因为有了外祖父的帮助,时云意发现女儿改了专业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后来时瑜一个人踏入异国他乡的旅程,那点不满早就被关心和担忧替代。
十八岁的女孩像从金丝笼里飞出来的小雀,她沉寂的生命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热切的勇气,好像身体里长出一副候鸟的骨骼。
她坐上朋友的越野车去高地追极光,她和来自世界各地文化肤色各不相同的同学聚在一起交流,他们分享了同一个肉桂苹果派,然后笑着说它的味道好奇怪。
她和朋友在蓝调时分的沙滩和本地人手牵手围着篝火许愿。
她登上崎岖小径,爬上山顶等一场像剥开的橘子皮般温暖的日出。
她和许怀洲相遇又相识,不辞辛苦的来回从伦敦和剑桥两头跑,打着来看
哥哥的名义去找许怀洲。
在伦敦的初雪天她向喜欢的人表白,繁琐厚重的中英文法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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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满了她架着杂志和漫画书还有画稿的书柜,他们住在了一起。
时瑜还收养了一只白色布偶猫,那是一只有分离焦虑症的小猫,换过三次主人,小姑娘是第四任。
第三任主人要紧急回国不得不弃养,在校友群询问时恰巧被时瑜看见。
她接了小猫回来,又给小猫起名叫元宝,时元宝,是个漂亮的妹妹。
时瑜以为她的人生或许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直到她远在英国的某天,突然收到了外祖父病危的消息。
她带着元宝仓促回国,被家人告知外祖父是肺癌,且是时日不多的晚期。
那是时瑜大三即将毕业的那个暑假,连总是不在家到处旅居的小姨也回来了。
她开始频繁的往医院跑,外祖父住的医院在京城郊区位置比较偏远的地方,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和癌症的附院。
附院门口有一颗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听说医院建立的时候那棵树就在了,老树枝干粗壮,枝叶像四周伸展开,连接到一旁窄窄的充满着油烟味的小胡同。
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时瑜走过无数次,她每次难过的时候就会和妈妈找个借口跑出来,然后一个人躲进胡同里的一家馄饨店。
女孩坐在有些破旧的木桌前,被岁月侵蚀泛黄的墙壁沾着小小的油污,上面贴着癌症特效药的海报,边角仿佛被人摩挲了无数遍般向外翘着。
时瑜盯着编造得天花乱坠的广告语,明知道是骗人的谎言,但她恍惚想,外祖父会好起来吗?
时瑜也想不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汇集在脑子里凝聚成苦涩的眼泪,又被热馄饨升腾而起的烟雾遮掩,没有任何人知道,也不会被任何人在意。
她终于可以脆弱,而不是假装没关系。
好像再坚强的人也是病来如山倒。
时瑜扶着外祖父去做磁共振检查时,记忆里总是穿着高定西装,位高权重,坐拥珠宝届半壁江山被誉为京城传说的时伯聿,一下子变成了尽显老态的病人。
原本得体笔挺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变得空荡,常年因健身而紧实的肌肉也像松软的棉花,软塌塌的贴在骨骼上。
时瑜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力气稍微大点就能在外祖父的皮肤上压住小小的坑来。
即使这样,时柏聿仍不忘回握住女孩的手,撑起笑容安慰她:“别担心,孩子,外祖父会好起来的。”
家里人提出给老爷子安排轮椅,可偏偏时伯聿体面又要强,即使拄着拐杖也要自己走。
京城逐渐热起来时,外祖父连走路的力气都渐渐消失,只能被迫坐上了轮椅。
又过了一段时间,推开窗户似乎能看见空气里滚滚升腾的热浪,阳光丝丝缕缕穿过树梢,仿佛镶了层金边,天际边云层轻淡,被风吹得起了褶皱。
窗外蝉鸣满耳,更加炎热的夏季到来,连全国最权威的专家都建议放弃治疗,开了些药劝老爷子回家享受最后的时间。
一行人将老爷子接回家,所有人都回来了,安静空旷的庄园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就在时伯聿病重治疗的这段日子,外界谣言四起,人言鼎沸,集团也动荡不安,有说时老爷子已经去世了,时家为了稳住大局才不得已编造了谎言。
也有说时老爷子早已病入膏肓,时日不久,一群人都在赌权力盛达、繁荣如参天古树般的时家什么时候倒下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和时云意分居许久的林恒之突然联系了女儿。
时瑜没设防,以为爸爸是见妈妈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出于关心才找到她,结果赴宴后才发现又是一场骗局。
她没等来林恒之,却等到了他的出轨对象郝佳慧和他的私生子林子烨,还在疏忽中喝下下了迷药的酒。
在意识愈发混沌之前,似乎是觉得女孩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化着浓妆的女人撩过耳畔长长坠下的红宝石耳环,红唇勾起的幅度是前所未有的得意和讥讽。
她笑道:“林恒之那死男人装什么,自己心里都有主意了,还假装舍不得下手躲起来装死。”
“老头子都半死不活了,时家还有什么威慑力?明明把这丫头送给王总睡一觉公司就有救了,当初睡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装什么清高……”
时瑜听得胃里一阵反胃的恶心,但她涣散的意识连嘴角边的冷笑都撑不起来,那指甲几乎都要掐进掌心的肉里,才勉强撑起几分神智努力保持清醒。
门再次被踹开,乌泱泱进来一群黑衣保镖。
只是这次来的不是什么王总,而是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时柏聿,还有面色苍白担忧的时云意。
老爷子在最后的时候时而清醒大多数时候昏迷,就算不昏迷也可能意识模糊,谁都不太记得。
他这次走在前面,步伐稳重,连轮椅都没有坐。
时柏聿一身高定浅灰色西装,头发用发胶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威严而冷肃,即使他拄着拐杖,但仍能被老爷子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息震慑到。
他看起来是真的动了怒,是时瑜记忆里外祖父鲜少漏出的锋利压抑的一面。
郝佳慧和林子烨被人按在地上,跪得又重又响,时云意一巴掌甩了过去。
女人几乎素面朝天,头发凌乱,看着像一路跑过来的,她摔了桌子上的酒瓶,紧攥着玻璃碎片死死抵在中途后悔而跑来阻止郝佳慧的林恒之脖子上。
她极尽悲怆的哽咽喊道:“林恒之,她是你女儿啊……”
如果不是老爷子喊人拼命拉住她,那一瞬间,时瑜模糊的意识觉得妈妈可能真的会将那尖锐的碎片扎进林恒之的脖颈处。
她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有玻璃碎片扎进女人裸露在外的小腿也恍若未觉,手心一点细碎的血珠顺着划伤的伤口不断往外渗出。
时云意记得女儿晕血,她把那只受伤的手蹭在衣服上不停的擦了擦又擦,又恍然想起另一只干净的手心,才敢抬起小心翼翼去摸女儿的脸。
那指骨弯折紧绷,连声音都是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颤栗,像是从嗓子里艰难扯出来似的:“小瑜,宝贝,是妈妈对不起你……”
她哭着说:“都是妈妈不好……”
冰凉的眼泪砸在时瑜的脸上,时瑜意识涣散的心想,她怎么会怪妈妈呢。
她想像小时候一样在妈妈和林恒之吵架后举起手帮她擦掉眼泪,只是逐渐挥发的药性和脑子里紧绷的弦骤然松懈,时瑜连动一动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把头靠在女人微垂的肩窝处,鼻尖萦绕过清淡的细腻的栀子花香,很小声喊了句:“妈妈……”
时云意颤着指尖,几乎满脸都是眼泪。
*
因为这件事,时云意和林恒之彻底离了婚。
林恒之净身出户,公司资金链被断危在旦夕,但是出于时老爷子的威严没人敢帮他。
所谓的王总被时家挖出偷税漏税,贪污腐化等等一堆丑闻,和主谋郝佳慧一起,进去了又有时家压着,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来。
只是林子烨是半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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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郝佳慧揽下所有罪名,即使少年性子恶劣又乖戾,但也没法像她妈妈一样直接被送进去。
虽然他也被时家折腾得不轻。
而时柏聿这次亮相,那些谣言也不攻自破。
或许人去世之前都会有回光返照的时候,老爷子用最后的时间整顿了集团,清理了高层里的蛀虫,给孩子们留下一个供百年都不会再倾倒的大厦。
直到他把集团交给大女儿时云意后,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和主心骨般彻底昏了过去。
*
时柏聿在附院治的病,在中心医院闭的眼。
那天,时家的孩子们挨个走进单人VIP病房和老爷子进行最后的告别。
时瑜是倒数第二个进去
的。
前几天还站着为她撑腰的外祖父这会像一个瘦削的枯木,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
时柏聿颤颤巍巍伸出手,时瑜握住外祖父的手心,仿佛摸到了布满裂痕的砂纸,她鼻尖发酸,只有不停地眨着眼睛才能强忍住那股不断涌起的涩意。
时柏聿扯了个不太明显的笑出来,嗓音沙哑的像老式电风扇,缓慢地发出粗糙的质感:“哭什么……小瑜……外祖父这不是、这不是没事吗……”
他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着粗气,时瑜哽咽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外祖父对不起你……”
“淮州啊,淮州……”
老爷子声音微弱,这会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时瑜将脸贴近才能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
“淮州是个好孩子……”
“是外祖父不好……外祖父给他……给他卡……”
时瑜突然反应过来外祖父在说什么。
拼命遏制住的眼泪“唰”得一下全部从眼眶里挤出,时瑜边哭边摇头:“我知道的,我看见了,我没有怪您……”
时柏聿颤抖着手想替女孩擦眼泪,时瑜将脸又往下低了几分,几乎要俯在病床头,她看见滑落下的泪珠砸在白色的床单,在上面洇出浅浅的痕迹。
“好孩子……好孩子……”
时柏聿笑着,又被难以控制的喘息呛得猛地咳了两声,他缓了会,轻声开口:“不要怪你妈妈……她也有难处……”
“……”
好似有冬天的冷风灌进来,时瑜感知倒自己马上要被从四肢百骸蔓延而出的情绪淹没了,她嗓子麻木到连半个音节都不能发声,只能任由咸湿的泪水在脸上肆意,不停地点头。
*
时瑜擦干眼泪走出病房,时云意是最后一个推开的那扇白色的门。
短暂的几分钟,却漫长的好像过了许久。
等她再次出来,女人神色没变,只是低垂下眼睫,平静又干涩的低声说了一句:“爸走了。”
本就沉闷的氛围猛地凝滞了半秒,半秒后安静的空气里响起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所有人都在哭,脚步声连绵不绝,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神色匆匆地走进去。
只有时云意没哭。
女人脊背挺得笔直,她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只是有条不紊地安排了父亲的后事,甚至冷静到仿佛一种近乎被设定好的机械般。
那面容如同毫无波澜的深潭,除了稍显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和往日里并无区别。
仿佛只有将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些繁琐的事务中,才能短暂的逃离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
时瑜和妈妈很晚才回到了家。
临近市中心的别墅,她们还没有搬走。
没有开灯的客厅内被黑暗肆无忌惮的侵蚀,连空气都被挤压着凝固,落地窗外连着京城绚烂的江景,天气好时能看见远处像流动的绸带般那抹靛蓝。
只是这会连月色都浅薄,偶尔有几缕挣扎着挤进来,还没落下又很快消散了,只余下无边无际几乎将人吞噬的黑。
时瑜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妈妈的手,那手触感冰凉,她轻声说:“妈妈,如果你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
时云意站着没动,只是她的脊背须臾间僵住了,她缓慢的,又愣怔的,转过身看向女儿,那张小脸在黑夜中依旧清晰,半秒后,又逐渐模糊。
好像支撑着她的力量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好像被她努力遗忘的悲伤像汹涌的潮水再次席卷来,她颤着手抱住女儿,好像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留下和能抓住的东西。
她几乎溃不成军,尖锐而刺骨的疼痛似无数蚁虫啃咬在心脏上,在表皮肆虐撕扯出鲜血淋漓的缺口,她哭着说:“小瑜,妈妈只有你了……”
时瑜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
妈妈的眼泪浸湿了她的发丝和肩窝,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不再是那个矜傲高贵的时家大小姐,只是一个失去了爱人和父亲的普通人。
她的声音在黑夜里那么脆弱又无助,几乎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流干。
时瑜陪着妈妈睡的,把妈妈哄睡后,她睡不着,她突然很想许怀洲,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许怀洲最近总是很忙,虽然她在家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到她都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去认真去回他的消息。
这会还是夏令时,伦敦和京城有着七个小时的时差。
时瑜小心翼翼从妈妈怀里挪出来,又轻手轻脚走到客厅,按亮屏幕,黑夜里亮起的白炽光穿透了黑暗,映衬出女孩那张稍显疲惫的小脸。
那柔软纤细的脸部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骨感清晰,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脆弱,白皙的皮肤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鼻尖挺直而秀气,只是眼尾轻轻弯垂下,垂落的睫羽遮掩住眸底晃动得那抹朦胧的雾气。
时瑜打了第一个电话,对面没接,她心跳恍惚,很快就挂掉了。
在她纠结着要不要打第二个的时候,许怀洲又拨了回来。
她听见他用英语和身旁的人交代了句什么,而后传来类似走动的脚步声,身周人声嘈杂,断断续续,正统的伦敦腔伴随着车辆行驶过的鸣笛声,听起来像是在忙。
那脚步声终于停下:“小鱼?”
他顿了下,估摸着是在看时间:“那么晚打电话过来,失眠了么?”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清润温柔,偏清冽调,尾音又融进了一点天生的缱绻,似夏夜轻轻拂过湖面的晚风。
长久工作后的微哑倦懒散在那温和的声线里,低低的气音,仿佛贴在她耳畔说得似的。
耳畔扩开绕人的波纹,时瑜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指骨弯折下摩挲过桌子上不规则的纹路,细声喊了句:“许怀洲……”
对面似乎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女孩低了几分的语调里藏着的委屈,那声音比刚才还要柔,轻哄道:“嗯,怎么了宝宝?”
“做噩梦了?”
“也没有,”时瑜垂着眸,很小声,“就是有点想你了。”
听着女孩话语里藏着的亲昵,听筒那头漾起一声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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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来,气音柔软,他笑道:“我这两天马上就忙完了,等我忙完去找你好不好?”
那温柔的语调跟哄小孩似的,时瑜没忍住弯了弯眉眼,心里那点麻木的情绪也随着散了些,沉寂的心脏又开始轻轻地跳动着。
她唇才张开想说些什么,身后忽得响起脚步声,时瑜条件反射回头,虚晃的视线在聚焦瞧见那道身影后,唇角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她连呼吸都僵住了。
丝绸睡袍的窈窕身影融进了无边的黑夜里,亮着灯的卧室门留了一条细微的缝,暖色调的光线隔着那道缝隙挤出,在那张脸上落下几分朦胧压抑的光,声线平静地问她:“宝贝,你在跟谁打电话?”
“那个男人是谁?”
时瑜在耳畔急促的心跳声中瞬间挂断了电话。
“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吗?妈妈认识吗?上学还是工作?”
她声音紧绷出颤栗的线条,眸光却晦涩:“……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她电话挂得突然,熄屏了的手机又亮起来电显示,那道乍起的光影像刀割般横在两个人中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于暗流中无声涌动着。
炙热的空气慢慢陷入僵局。
时瑜攥紧手机的指尖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她连最后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
至此之后,时云意对女儿的保护欲几乎到了一种接近病态的偏执。
直到某天,她撞见总是乖巧懂事的女儿抱着她从英国带来的布偶猫,很安静地掉眼泪。
又在某一天,时瑜恰巧和宋一茉一起出门,宋一茉担心好友在家里憋着再憋出问题,总是想方设法带她到处逛一逛放松心情。
夏季的天气变化多端,下午出门时还是高挂在空中的大太阳,照得人眩晕,傍晚没等来夕阳,却先
等来了一场急促的雨。
以往她回家时元宝总会第一个从角落里窜出来接她,今天却没看见那道绒球一般雪白的身影。
时瑜心底隐隐奇怪,还以为元宝在哪里睡懒觉,她和妈妈前不久从临江别墅搬回了庄园,四层高的别墅,时瑜踩着拖鞋满楼层找。
她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她的元宝。
女孩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时,扶着红木扶手的手都是抖的。
她看向坐在客厅正在插花的时云意,指骨紧绷到上面迸出苍白的月牙,轻软的嗓音里凝着细微的颤意:“妈妈,你看见元宝了吗?”
早已从悲伤情绪中脱离出来的女人又恢复了以往那般优雅漂亮的模样,她站在光下,乌发被她挽起,绿色吊带裙勾勒出极好的身材曲线,肩膀处的两条细带像轻盈的丝线,衬得肤色更加莹润。
她面色没变,神色温柔,只是搭在花枝上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轻轻停顿了下,笑道:“小瑜,你要是喜欢猫,妈妈托人给你找一只品相更好的送来。”
时云意的话模棱两可,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幽深,像一个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黑洞,女孩颤着长睫,声音突然尖锐:“妈妈!”
她又问:“元宝呢?”
或许是没想到女儿反应那么大,时云意柔软的神情有了一些裂痕:“小瑜,你就那么喜欢那只猫?还是因为,因为那孩子……?”
耳畔响起尖锐的嗡鸣声,仿佛连呼吸都被人生擒拿去,时瑜站着没动,头顶灯光晃眼,明明是燥热的夏天,她却恍惚觉得有一只手猛地把她推进冬日刺骨的冷风里。
时瑜跌跌撞撞地从台阶上跑下,如果不是身旁反应极快的佣人及时伸手搀扶了一下小姐,她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上。
女孩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连声音都抖:“妈妈,求你了,你告诉我元宝在哪里,我答应你和他分手……”
“真的,妈妈,我答应你和许怀洲分手,但是你不能送走元宝……”
时瑜已经记不清她那天和妈妈说了什么,她语言混乱,连大脑也混乱,那里仿佛落了根银针,挑动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几乎记不清是怎么跟着妈妈茫然无措地走出了庄园。
时云意把女儿的猫送给了家里的一个佣人,她挑选了一个看着会照顾好小猫的女孩。
那个和时瑜差不多大的女孩一直不停地鞠躬瑟缩着道歉,说小姐的猫刚从笼子里放出来就因为应激跑了出去,她向后藏起被抓伤的手,看着愧疚的快要哭了。
时瑜猛地转身向外跑。
她沿着马路边一直找。
暴雨急促,乌云似黑色浪潮般翻涌,周围树影森森,密集的雨滴穿透葱郁的树叶,从叶尖汇聚成水珠缓缓滑落在柏油马路,裹着尘土在路面上溅起跳动着的水花。
她终于在被雨滴砸得下弯的草坪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元宝。
那个漂亮的,被她养得圆滚滚,雪白的毛发柔顺光泽没有一丝杂质,好不容易从以前被人抛弃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布偶猫,这会蜷缩在泥泞的草丛中,在那个被雨水浸透了的角落里。
它的毛发全部被雨水打湿,上面溅开泥点,以往像蓝宝石般的眼睛半睁半闭,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
或许是听见了女孩无助地哭声,那垂落得四肢本能地轻轻颤动了下,而后又仿佛集中了所有力气般努力扬起爪子,贴在主人满是温热水渍的脸颊,上面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时瑜还记得,她把元宝接回来第一天,小猫因为应激躲在了床下,她当时趴在地上用猫条玩具零食都试了一遍,都不能把它引出来。
她知道它害怕,元宝连续被三任主人因为各种理由抛弃,所以它对人类产生了一种极高的防御心。
那段时间时瑜连剑桥都不跑了,每天不是在各种角落里找到小小的元宝,给它开它喜欢的罐头和猫条,就是在保证它不排斥自己的情况下喊它的名字轻声细语的和它说话。
直到第四天,总是藏来藏去的小猫从沙发后面爬出来,也是这般,抬起爪子像是好奇又像是示好,轻轻碰了碰女孩的鼻尖。
在怀里逐渐冰凉的躯体再次像初见那天触碰她的脸颊时,时瑜脊背僵直,她哽咽着,几乎泪流满面。
*
或许痛苦都是有滞后性的。
那些从未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被藏在身体里的某处骨骼,可人体一共有206块骨头,连发现它的机会都没有。
情绪被淹没,又在某一天突然出现。
时瑜想人的状态真的很奇怪,她平静地走在路上,那条路她走了无数遍,好像某一天突然就崩塌了,脚下踩着的大地裂开一条缝。
她开始下坠,不停地往下坠,直到扑通一声坠入冰冷的大海,她清醒的感知到刺骨的海水漫过身体,涌进鼻腔,眼眶,甚至是心脏。
她不停地挣扎,可是没有人拉她一把。
那个灌满了妈妈眼泪的小小的玻璃瓶突然倒下,里面多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水渍像一场无形的雨,连带着她无数次缩回心里的眼泪,无声降落在时瑜心里那座小岛。
那里沟壑深陷崎岖,滋生出一片晦涩的海,无限蔓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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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霉斑。
妈妈因为元宝的事一直在小心翼翼补偿她,她翻来覆去的向女儿道歉说,她只是想把元宝送走,她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时云意哭着说:“小瑜,宝贝,妈妈是因为太担心失去你才这样……”
“妈妈担心那个男人像你爸爸伤害妈妈一样伤害你,人心是会变的。”
她脸上几分悲悯而狼藉:“阶级也是无法跨越的……”
“小瑜,妈妈爱你,你能理解妈妈吗……”
爱里总是夹杂着钝感的痛,时瑜也不知道去怪谁。
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从眼眶里流出的眼泪汇集到她的鼻骨处,在那个小小的窝里填充出一片小小的海。
于是她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太拧巴,怪自己太敏感。
她爱妈妈,所以她没办法在妈妈和许怀洲之间就那样毫不犹豫的抛弃妈妈而选择了他。
妈妈只有她自己了。
而她更不能因为自己糟糕的情绪就继续拖累许怀洲,她根本无法判断出她明天的心情是好是坏,如果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坏情绪投射到他身上,那他也太辛苦了。
他本来就为了和她的未来走了太多步。
时瑜想,她不能那么自私。
在抱着元宝的骨灰回家的那天,时瑜曲起的指腹摩挲过怀里冰凉的骨灰盒,她神色平静,只是轻轻垂了下眼,那长长的睫羽再掀起时,眸底落了点车窗外蔓延开的橘红色晚霞,晶亮而细致。
那片珀色里泛着清浅的光晕,在某个瞬间又斑驳着潋滟出莹润的水色,但是很淡,下一秒又看不见了。
时瑜很轻很轻地笑了,弯起的眉眼温柔却又诀别:“宋宋,我准备和许怀洲分手。”
驾驶座上漂亮的齐刘海女孩哭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只是不停地点头说好。
再后来,她用了三个谎言逼着自己和许怀洲分手,休了一年学才申请了研究生,背着妈妈偷偷跑到附院的心理科开了药。
时瑜亲手折断了她身体里那副才生长出来的候鸟的骨骼。
等时瑜再回到伦敦时,许怀洲早就毕业回了国,像两条短暂的相交又永久相离的交线,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
分手后整个伦敦像一个巨大的纪念馆。
于是时瑜在临近圣诞节的假期躲到了爱丁堡,她在那里租了间房子,推开窗户能看见热闹的王子街。
圣诞节那天,爱丁堡下了雪。
和伦敦市中心的繁华不同,爱丁堡的冬天像一副沉静而深邃的中世纪旧画卷,薄薄一层雪花给古老的欧式建筑覆了一层银霜,在老城的石板街两旁错落有致地矗立着。
尖尖的教堂塔顶,在阳光中反射着七彩碎光的雕花门窗,穿着苏格兰格子裙的老绅士正在吹风笛,蓝调的夜晚被五彩斑斓的圣诞彩灯装饰得梦幻,热红酒的香气充斥着摩天轮缓缓旋转的圣诞集市。
到处是悠扬的歌声和喧
嚣的话语声,或许是热闹的氛围牵扯出了像丝线般紧紧缠绕在心脏的思念,在王子街街头,时瑜没忍住,还是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那边响了几声才接,在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时瑜心尖瑟缩,心脏猛地从高空跳起,那种不太真实的失重感使她脚步发软,突然极度后悔自己的冲动和不理智。
分手后她换了号码,许怀洲应该不知道才对,时瑜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打错电话的陌生人,她抖着手刚想挂掉,对面突然出声。
“时瑜。”
只是那道极低的嗓音不似记忆里的温柔,清冷又淡薄,平静的声线里凝着几分冷冽,仔细听又有些哑。
他用了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好像赌定了就是她。
时瑜攥着手机的指骨一根根收紧,一些明显的讯息挤进她空白又混乱的脑海,那睫羽纤长垂落,连带着方才还哗然的心跳也静静回落到沉寂的心脏里。
女孩沉默着没说话。
彼此安静了许久,听筒里一点细微的涟漪都没有,久到冰凉的雪花打着转儿落在她的肩头,在那里仿佛铺了层朦朦胧胧的灰。
久到她被一个迎面走来的路人不小心撞到。
那人频频用英语道歉,时瑜恍然回神。
她努力抚平眸底即将弥漫开的水渍,头顶耀眼的圣诞节彩灯在女孩眸底落下晶亮的碎光,她往上扯了下围巾,声音闷在里面假装若无其事的开口:“我打错了。”
在她即将挂断电话的那一秒,她听见许怀洲再次出声。
男人的声音似乎比刚才还要哑,他轻声说:“……圣诞快乐。”
雪花纷纷扬扬,冷风把她所有的回忆都贯穿起来,她听见了自己像澎湃的海般滞涩的心跳声。
那是他们分开的第二年。
第33章 疏离“你不能将思念读作再见,这对我……
其实时瑜还算稳定的情绪和状态好久没有躯体化了,她的主任医生是个很温柔的女医生,每次去都会夸她,夸她今天真漂亮,今天穿得衣服真好看,今天戴得项链也好看,今天的状态看着很不错云云。
她的医生总是不留余力的夸她,好像她连安静地坐着不说话只是呼吸都是有意义的,那是时瑜从小到大很少获得过的夸奖。
如果不是妈妈突然发现的话,她连药都开始减量了,只是失眠还是有些严重。
它像生命里一场久病不愈的小感冒,大多数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掩埋在心底,好像一切如常,时瑜的生活还是那般,虽然循规蹈矩,但还顺遂。
可感冒是会加重的,偶尔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凛凛,扎进皮肤,那些藏起来的坏情绪便如同阴湿的潮水般从骨骼里渗出来,像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或许是昨天大哭一场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消耗了,今天起床,时瑜顶着一双肿得睁不开的眼睛,感觉身体沉重的好像整个儿要陷进床铺里。
屿安哥给她放了假,说那边工作已经找了另外一个组的设计师交接,她可以负责镶嵌,叫妹妹好好休息。
身边所有的亲人都发来慰问,小姨甚至转了一大笔钱,叫她出去散散心。
只是大家越这样,时瑜就越觉得局促和无措。
那些事后的关心像一把枷锁,处处提醒着她,她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被人赤裸裸一刀子挑开,像一面白森森的镜子,她的狼狈和脆弱无处遁形。
她昨天晚上仓促离开,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甚至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许怀洲。
但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穿越时空回去阻止妈妈进出她的房间,女孩有点破罐子破摔地躺床上一动不动,她连消息都没回,盯着天花板上的吊顶灯很安静的发呆。
窗帘露出缝隙里挤进来一点微弱的光影,在昏暗的房间内犹如一条灰白色的弯折的细线。
一些不太美好的片段像电影一样在时瑜乱糟糟的脑海里晃来晃去,她终于有了一点事后的尴尬,像被大家发现了她完美的面具都是假象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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