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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束之高阁 无人溯洄从之,他的傅声回不……
裴野的心猛的一颤, 设计好的开场白浑然全忘光了。
傅声穿着米白色的薄羊绒高领衫和黑色外套,踩着双柔软的棕色棉拖鞋,裤脚下露出一截脚踝, 唯一不同的是左脚上面戴着一个银色的金属铁环,箍住那突出的踝骨。
青年浅栗色的长发披在肩头, 高领衫领口却遮不住纤细的颈间缠绕的一圈绷带。他微微仰着头, 那双清亮的瞳孔清醒地, 直直地望着裴野的脸。
裴野怔住了, 傅声看起来清醒得超乎他的预期, 甚至和从前他们生活在一起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叫着自己小野, 喊他洗手来餐厅吃午饭,笑眯眯地询问他在H大最近过得如何。
下一秒,傅声弯了弯唇。
“裴警官。”
傅声轻声说。
裴野心底最柔软的某处,轰然塌方。
他忘了, 自己是穿着警察制服来到这里。
傅声微微转动眼眸,目光一寸一寸在裴野身上从头到脚扫过。
眼前的青年身着黑色的警察制服,金色穗带坠在胸前,系着黑色领带, 腰带规矩地扎紧,脚上穿着硬皮短靴, 衬得裴野本就猿背蜂腰的身材更加修长板正, 帽檐下的面容也平添了些成熟稳重的气质。
心有江湖,运筹帷幄,他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早就具备了这般深沉的潜质。
穿上这身行头,倒也真有几分心思狠绝、步步为营的卧底模样。
傅声收起打量的眼光, 垂下眸子,一步步走过去。
裴野顿时慌了,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他下意识竟想要去解开上衣的扣子,将制服脱掉:
“声哥,我……你不喜欢,我这就脱——”
柔软的发丝在他耳畔擦过,傅声绕过裴野,走到门边,将门关好,在他身边站定。
“裴警官,请进。”
傅声说完,打开玄关的鞋柜,取出一双新的拖鞋,在裴野身前蹲下:“在这换鞋就好……”
“不,声哥,不用你!”
裴野一激灵,一伸手搀住傅声的手臂将人从脚边扶起。傅声的手臂已然消瘦得没什么肉,裴野的手下一秒又触电般缩回,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连连摆着手: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傅声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看着掉在地上的拖鞋,抬手将一侧的长发挽到耳后。
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令裴野的呼吸都停了一拍。
“换鞋吧。”
傅声说。裴野想都没想,立刻连声应着蹲下来换鞋。傅声这才转身向客厅走去,裴野换了拖鞋,立刻拎起东西紧跟上去。
这二层小楼虽为软禁傅声的地方,装潢布置却都十分温馨,想来当初为了给医院高层居住,设计时必然费了不少心。一楼的客厅里沙发茶几一应俱全,旁边连着开放式的厨房,只一个小小的吧台作隔断。
傅声走到吧台边,台面上摆着一套茶具,他拿起一个茶盒,开始泡茶。裴野凑上来,将两个大袋子放在台面上,强颜欢笑道:
“声哥,你怕冷,我给你买了几身厚衣服,天冷的时候要多穿点。还有电热毯和热水袋,你记着用。”
“这一袋是吃的,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煮饭的东西,买的都是速食,这几天你先将就一下,下次来我给你买点厨具。”
“声哥,我会让他们给你装一部电话,缺少什么打电话给我就好。”
裴野早想好了,傅声如今被软禁,没有经济来源,治安稽查会长给他的那笔钱他分文不取,全都花在傅声身上。若不是怕太显眼,裴野甚至想过把工资卡里的钱也尽数交给傅声。
他在一旁喋喋不休,而傅声却置若罔闻,按部就班地用夹子夹起茶叶,不慌不忙打开盖碗,就要把茶壶里的水注入进去。
裴野注意到,傅声握着茶壶柄的手微微发着抖,壶口没有对准茶碗,眼看着流出的滚烫热水就要淋在扶着茶杯的另一只手上,忙扶了一把傅声的手:“小心烫着!”
傅声眼睫一颤,嘴唇微微抿紧。他的手被这样一碰,流出的水不偏不倚注入杯中。
裴野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傅声端起茶杯,递到裴野眼前。
“裴警官,”傅声垂着眼,“喝茶。”
裴野的笑一下凝固了。
“声哥,”一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悲凄涌上裴野心头,“我当时想让裴初他们别对你用刑,可我不知道他们……”
他话没说完,一低头,忽的发觉傅声还捧着那杯热茶,滚热的杯壁烫得傅声指尖殷红,可他却没有知觉似的一动不动。裴野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忙不迭接过杯子放下,就要握住傅声的手:
“抱歉,我,我没注意——”
青年不着痕迹地轻轻抽走了手,背到身后。裴野抓了个空,怔愣地看向傅声平静如止水的脸。
傅声明明站在他眼前,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天堑。
杯中热气氤氲,茶叶轻轻摇荡着,浮在水面。
裴野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声哥,你的伤好些没有?”
傅声抬眼,迎上裴野的目光。
“好多了,”傅声说着,重新抬起手,放在缠着绷带的颈侧,“裴警官要查看吗?”
“不用不用不用!”
裴野一连说了好几声不用,他想拦住傅声,怕他做傻事,又怕自己碰着伤着傅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不看,你养好伤就好……”
他呼吸愈发沉重,终究忍不住,抬手抚上傅声仰头凝望自己的脸,指腹摩擦着傅声脸颊的肌肤,仿佛为珠玉拂尘。
他望着傅声的眼神竟愈发痴了。
“声哥,你瘦了好多……”裴野挨过一阵心口的酸胀,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求你原谅,只是你别和自己过不去,成吗?”
傅声垂下眼帘,淡淡一笑,嗓音无悲无喜:
“多谢裴警官关心——”
“声哥你别!”裴野抚着傅声脸颊的指尖微颤,受不了了似的打断他,又赶快压低声音,近乎祈求。
“别这么叫我,”裴野凑近一步,哀声道,“我不是什么狗屁警官,我不配让你这么低声下气……”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死死盯着傅声面无波澜的脸。傅声仿佛没听见一般伫立在原地不动,裴野喘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安,勉强扯出一个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声哥你是刚来这别院吧?这屋子大,收拾起来麻烦得很,放着我来,你坐那歇着就行。”
说完他就摘了帽子,解开扣子把笔挺却束手束脚的警服外套脱了,将衬衫袖口挽起,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往卫生间走去。
傅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侧过头去看着裴野进了卫生间没一会儿又走出来,手里拿着扫帚,水桶和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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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哥你去沙发上坐,我帮你打扫一下卫生!”
傅声敛了敛眼皮,转身走向沙发,像个服从指令的机器人一样沉默地坐下,清瘦的脊背挺直,坐姿十分端正。这会功夫裴野已经开始忙活起来,手脚麻利地开始扫地。
从前在家时他们的家务分工非常明确,除了做饭,所有的活儿都是裴野一个人包揽。倒不是出于什么“吃我的住我的就要懂得报恩”的原则,一切都是裴野抢着揽活儿,傅声又犟不过他,日久天长习惯的结果。
一晃七年过去,当年那个比拖布高不出一头半的小屁孩,俨然成为眼前这个矫健结实的高大lph,什么琐碎的家务活都不在话下。
傅声看着裴野很勤快地帮他收拾别院的卫生,大概能感觉出对方是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紧张和尴尬,也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默默移开视线,等着裴野开口。
可很奇怪,一直过了一个多小时,扫扫擦擦、洗洗涮涮的活计裴野都一口气儿干完了,愣是没见他找什么机会和自己搭腔,所谓劝降的话更是半个字也没见他提起。
多年的“锻炼”使得裴野在做家务这方面早就称得上得心应手,他像个称职的保洁工,把楼上楼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而后返回客厅一边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穿好,一边问:
“吃午饭了没有?”
他拼命想要维系这份岁月静好,傅声既不配合也不抗拒,如戏台下的观众,看着他在台上唱这一出独角戏,只是冷眼旁观。
“正好我在,我给你煮饭吃,你身体不好,在餐厅坐着歇会就行。”
裴野边说边匆忙拎起袋子走进厨房,一边打开一边头也不回地说着:“你先凑合几天,我买了速冻水饺,都是你最喜欢的口味,马上就好……”
他身后的傅声没动也没说话,裴野忽然心里很慌,不敢回头,也不敢确认傅声有没有在听,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一边拆开速冻水饺的包装。
可他哪里会下厨房,小时候一日三餐跟着妈妈,母亲去世后在新党饥一顿饱一顿,到了傅声家里厨房更是他唯一的家务禁区,连泡面都由完美主义的傅声给他卧了鸡蛋香肠再端上桌。七年里他唯一学会的就是用微波炉加热傅声给他做好的剩菜。
说是傅声最爱的口味,可从前在家饺子都是傅声从和面开始亲手包的,上次煮速冻水饺早就是一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裴野很快就露了拙,从厨房里找到一口锅子,接了点冷水,想了想又倒掉,去找厨房里的即时加热器接了锅热的。等站到灶台前,影影绰绰又回忆起电视上煮饺子似乎不是用热水,但又觉得冷热水似乎无甚分别,一时呆头呆脑地杵在灶前。
他压根不是个没有常识没有自理能力的巨婴,只是在做饭这事上,有了傅声,再拿手的人也要被溺爱得退化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裴野一下犯了难,犹豫着还是把热水倒了,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涮涮锅,正要重新接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轻唤:
“不是这样煮的。”
裴野的脊梁骨刷地从头僵硬到尾。傅声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走到他侧后方,单薄的眼睑微垂,半张脸沐浴在光晕里,唇瓣一张一合说道:
“我教你。”
裴野惊得呆住,抱着包装袋的胳膊一抖,差点把饺子撒在地上。傅声没有在意他的震惊,伸手拧开水龙头,裴野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把锅端过去接水。
“煮速冻水饺不用接太多水,”在裴野看陌生人一样的视线里,傅声关上水龙头,接着淡然开口,“要冷水下锅,让它慢慢化冻。放进去,然后开火吧。”
“……哦,好、好。”
裴野慢了半拍才磕磕巴巴答道。一袋水饺扑通扑通扔下锅,圆滚滚的水饺排排地挤在水里,水面还没泛起细密的泡沫,两个人就这样并肩站着,等着水开,一时无话。
裴野知道现在自己不用看脸上都是慌的,原本傅声对他不理不睬,他还能自己找话,大不了讨个没趣。可傅声这样主动和他说话,他反而什么主意都没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裴野的心也跳得愈加猛烈。水面慢慢升腾起白雾,裴野间或斜着瞟上一眼,傅声的侧颜隐匿在烟雾里,瞳孔笼罩了水汽,叫人辨认不清他的表情。
裴野手心渐渐渗出层薄汗来。
傅声忽然弯下腰,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塑料碗和一双一次性筷子——转移是临时的,因而柜子里有的餐具全部都是塑料制品。
“水快开了不能急着捞出锅,像这样,加一碗凉水。”
傅声温温柔柔地说着,接了碗凉水,裴野像是跟着老师学家政的小学生一样乖乖点头,正要往后让一步,让傅声倒水,却见对方凑近了些,把碗递到裴野手中。
裴野下意识接过来,下一秒,傅声微凉的掌心握住裴野的手。
“慢慢倒水,小心饺子皮破掉。”
裴野的后脑一下子酥麻了,半边身子僵着,任傅声把着他的手将水倒入锅中。
他们离得太近了,傅声的身子贴着他的手臂,不堪一握的腰肢虚倚在他身上,阳光下泛着亚麻棕色的头发几乎靠住他肩头,浓密柔长的发丝蹭着裴野,其中一缕还袅袅地被他的肩章勾住,缠绵不分。
他机械地转过脸,傅声的侧颜安静而清冷,因为生病嘴唇失了血气,柔软干燥的唇瓣近于樱色,耳廓在光下泛着不健康的、透明的浅粉,而握着自己手背的那只手五指细长,手背上起伏的掌骨随着动作而在薄薄的肌肤下轻微滚动。
裴野喉咙一瞬间干得要命。
他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就一定是死了,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美梦?
傅声毫无异常,握着裴野的手倒完了水,又让他把碗放下,拆开一次性筷子放在裴野已经麻痹了的右手中,重新握住裴野的手。
筷子探进水面,缓缓搅动着,傅声动作轻缓,语气也耐心,如往日寻常。
“要多搅一搅,”傅声说着微微侧过头,仿佛在确认裴野有没有认真听,“再煮一小会就可以盛出来了。”
裴野喉结滚了滚,眉眼下涌动起一阵热流,远比滚沸的水还翻覆,炙热的情绪裹着他的心,填平了心上刻下的伤疤。
他原本很害怕,怕傅声这样的反常,怕他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外的变数。
可他忽然顾不得那么多了。
哪怕是幻觉,此刻他也真切地觉得他的傅声回来了。和蔼宽容的,细腻温润的,不离不弃的,他穷极词藻也描摹不出的,都是他眼底那个干净清白的傅声,无论自己沾了多少鲜血混浊,都能为他擦干污秽,拥抱他的委屈。
裴野沉浸在悲喜交加中,没有察觉到傅声握着他执筷的手轻微地打颤。他强忍住把人拥进怀中的冲动点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牙关都在摩擦着颤抖。
傅声垂眼看了看水面,关了火,放开裴野的手。那微凉的体温离开皮肤的一刹那,裴野眷恋地看了一眼傅声纤细的手腕,用力清清发紧的嗓子:
“声哥,我来……”
傅声动作比他更熟练,把锅端过来,盛了碗水饺,又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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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勺锅里煮剩的汤。白花花的饺子一个紧挨着一个躺在碗里,大着肚子,看起来晶莹剔透。
裴野笑笑,伸出手:“烫,我帮你端去餐——”
下一秒,傅声忽然看了裴野一眼,啪地一抬手拂开裴野伸过来的手!
裴野吓了一跳,茫然地望着他。
傅声沉默着,端起那塑料碗,走到厨房的垃圾桶边,手腕一动,竟将那满满一碗饺子倒了进去。
裴野黑色的瞳孔猝然瞪大了:“声……”
他完全懵了,眼睁睁看着傅声像扔掉一个垃圾一样把一碗饺子倒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干脆甩手将碗也丢进垃圾桶,仿佛多拿它一秒都嫌脏。
裴野的大脑彻底宕机了,张了张嘴,视线上移,看着傅声的脸。青年向后一靠,倚在半人高的橱柜上,垂着头,肩膀抖动着,发出一阵带着气音的笑声:
“呼……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傅声几乎笑得浑身颤抖,喘息着侧过身,双手已经抖得控制不住,他不得不一手勉强抓着灶台边缘,另一手压着这只让它显得不那么痉挛。
“裴、裴警官……”
傅声笑得上不来气,笑音的末梢因为胸闷而掺杂着一丝痛苦的喘息:“把别人耍得团团转的人……也会,也会被骗吗……?”
“你究竟有多天真,才会以为,以为我会吃你施舍我的食物?”
裴野如遇当头棒喝,身子一晃,后退一步:
“声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傅声笑得撕心裂肺,好像遇到了天大的滑稽事,身子一耸一耸的,忽然浑身过电般一抖,捂住心口,弓起身子虚弱地靠在灶台边。
即便如此,他依旧笑得停不下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来向我索取的吗,裴警官……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让你来是想要劝我投诚的么?”
裴野手足无措地缩在原地,眼泪慢慢涌上他的眼眶。
无人溯洄从之,他的傅声回不来了。
泪眼婆娑中,他依稀看见傅声抬起头,精疲力尽地喘着气,不时抽搐一下的手艰难地把碍事的长发掖到耳后,过长的发丝滑落下来就神经质般一遍遍掖到后面去,仿佛不可能让任何东西阻挡他凝望裴野的视线。
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青年的身影,熨烫整洁的制服勾勒出玉树临风的身姿,原本凌肃如白杨的大男孩却红了眼睛,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再也控制不住,欲语泪先流。
傅声终于笑够了,靠着柜子慢慢下滑脱力地坐到地上,哑着嗓子轻轻道:
“我什么也不需要。裴警官要是真的可怜我,下次来的时候,就带上我的死刑判决书吧。”
第42章 支离破碎 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跪着求我……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你先尽快熟悉这里的工作,多跟着同事参加巡逻,最近事很多, 别拖累了别人的工作进度。”
“是,卫局长。”
裴野立正, 对办公桌后坐着的lph恭恭敬敬敬了个礼。
眼前的人名为卫宏图, 首都特警局新任局长, 也是这次新党以审查为名的大清洗中, 警备部少有的保住了官帽的高层。
在老军部的统辖之下混得风生水起, 又在亲军派倒台后全身而退,眼前的男人或许不光是精通人情世故, 对于政局也一定有着过人的判断。
对于裴初这样直接插手干涉自己手下的认命和调动,卫宏图不可能没有不满,可他对于裴野除了报道当日推辞不见之外,并没多加刁难, 反而在这初次见面时公事公办地告知了裴野他的工作内容:
“我看了你的档案,你的年龄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想来在你们党内一定是干出过一番名堂。但是来了特警局,你的一切都要清零, 先从基本工作做起,戒骄戒躁, 明白吗?”
“明白了卫局, ”裴野放下手,“我没有经验,一切听您的领导。”
卫宏图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男人眼皮微微赘着,漫不经心似地打量了他两眼。
“你那个哥哥, ”卫宏图忽然一转话头,“他就继续留在军部了?”
裴野怔了怔,点点头:“是。”
卫宏图暧昧不明地咧嘴一笑:“这样啊……行,没什么事了,回去吧。”
裴野忽然有点不自在。他对于他所谓的组织自然是没什么荣辱与共之感的,可于卫宏图而言,他也好裴初也好,都是一丘之貉。
他知道卫宏图那一笑是冲着新党的欲盖弥彰,对老军部的权势深恶痛疾,却又垂涎那些人昔日的风光。这种被看穿让他产生了一种连自己也被看扁了的感觉。
裴野知道自己无需有过多反应,简单应了一声,退出屋门,下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警长及以上的职务才可以拥有独立办公室,一级警官二到四人共享一间。裴野实职仍然是一级警官,分到的那屋却宽敞明亮,还是个大“单人间”,显然是有人提前得到风声,特意来讨好他的。
裴野前脚刚踏回到办公室,恰好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他坐下来,拿起听筒:
“你好?”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
“裴警官你好,刚刚友单位打来电话,说您早上找过他们,要他们给您回电。”
“友单位”,正是傅声被转移出来单独软禁之前住的那家医院。
裴野嗯了一声:“是,转接吧,谢谢。”
电话那头说了声是,过了一会,另一个女声从听筒中传出:
“警官你好,您要的病人的报告已经发到您的工作邮箱中了,请查收。”
裴野改为左手握着听筒,右手握着鼠标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屏幕上弹出来一张电子报告单。
报告单左上角,傅声的脸赫然印在上面。
裴野迅速浏览了一下,目光越过那些看不懂的图像和专业术语,跳到最下方的诊断结论上。
他握着鼠标的手忽然一紧,指尖用力到泛起青白。
青年失神地读出那上面的字:
“信息素失调综合征,重度抑郁伴焦虑……”
那天在别院客厅里的窒息感又回来了,裴野握着听筒,急切地想问什么,可一时脑子里竟然连完整的一句话都拼凑不出。
兴许是察觉到裴野的震惊,电话那边主动说:
“信息素失调综合征相比后者确实更少见一些,您没听说过也很正常。这种病是精神因素引发的激素失调,轻症通常表现为信息素散播失控、信期或易感期紊乱,重症伴随的并发症则更多,如果是未配对的lph或omeg,则会对对应第二性别的信息素需求增多。”
“只要治疗得当,这种病是可以治愈的。当然,如果放任不管,后期会产生其他的精神方面的症状,具体因人而异。”
裴野猛的想起,在那间纯白空旷的病房里,精神失常的傅声躲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时,后颈那变了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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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礴喷涌的雪松香味。
“声……他会无差别地对人随时释放信息素吗?”
裴野问。电话那头回答:
“要是情绪稳定,以这位患者的病情来看,目前不会。只要保证他不要太过惊惧忧愤,他自己是可以控制得住的。”
裴野啊了一声,心仍然揪着,鼠标指针放在那行字上,慢慢挪动着,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重度抑郁伴焦虑……这个呢,这个能治好吗?”
“这个要麻烦些,但也不是没可能,”电话那头说,“一开始我们想采取一些温和的治疗方案,但是贵党派来了一些外来的医护人员,禁止我们插手,所以这点我们也不好说……”
裴野心里倏地一沉。
“这个病有什么症状吗?”裴野追问,“我昨天去看过他,我感觉他和没病之前,很不一样……”
女人道:“这是必然的,裴警官。以他的程度,躯体化应该已经很严重了,包括但不限于胸闷、头痛、心慌、手抖、反胃……躯体化一样也是因人而异的,任何情况都会发生。”
裴野的眼前瞬间浮现出昨日别院客厅里,傅声倒茶的时候,握着自己手温存的时候,疯了一样大笑着扶着灶台的时候,他的手始终颤抖个不停,最后竟有些不听使唤似的,痉挛到需要他用自己的身体压住。
他呼吸都重了几分,眼神暗淡下来:
“他……他总是反复提到想死——”
死这个字说出口时,裴野险些因为心悸而咬了舌头。
“自杀倾向也是典型的症状之一。”
电话这头安静了。女人顿了顿,好心提醒道:
“裴警官,如果您对这些不太了解的话,我建议您至少要对病人的情绪格外注意,切莫失去耐心,病人情绪崩溃,哭闹是很正常的事……”
裴野怔了怔:“哭闹?没有,我见到他的这两次,他除了有神志不清之外,从来没哭过。”
印象里,他从来没见过傅声流泪。
他们相识七年,因为裴野,伤心难过,委屈愤怒,担忧思念,这样的情结傅声都曾有过,但他就是没亲眼见过傅声哭。
从前都没为他掉过泪的人,走到山穷水尽的这般地步,又怎么可能再肯为裴野留下一滴眼泪来。
“这怎么可能,”电话那头随即有些不相信地反驳,“裴警官,你要知道这两种病是会互相影响的,我接触过很多类似的病人,没有一个不情绪失控的,好多陪护的亲人到最后都忍受不了他们成天以泪洗面……”
“有些比较敏感的omeg,到最后不是死在这病上,是流了太多泪,心力衰竭才不行的。”
裴野愣住了,握着听筒的手动了动,微微松开。
“可声哥他……”他瞳孔震颤着,喃喃自语。
“声哥他已经痛到哭不出来了。”
*
宽大却冰凉的硬板床上,傅声缓缓睁开眼。
软禁在别院里说来好听,可这空旷的屋内供人使用的家具都敷衍得很。负责转移他的那一班人给他在床板上草草铺了张劣质床垫,他就这样盖着张薄毯睡了一夜。
傅声的体质随他亡故的母亲,遗传病是如此,畏寒也是。天气虽然渐渐暖和了,可夜里还是凉,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寒意顺着骨头缝往四肢百骸钻。
他腰酸得厉害,枕着枕头的半边头部针扎似的发麻。傅声撑着身子坐起来,歪靠在床头,拼命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泵得慢一些。
没人给他诊断,但他心里明镜一样,很清楚自己终于还是病了。
曾经为了研究母亲的病因,他查阅过书籍,那些书上写的症状,如今一样样都在自己身上重演。
傅声捂着快要跳出胸口的那颗心,指尖微微蜷缩起来,将胸口的布料抓出一层褶皱。
疼,太疼了,无休无止的疼,无论睡着醒着,这具□□好像偏要和他作对,心脏仿佛被关在一个不合尺寸的铁丝笼子里,每跳一下,软嫩的血肉便死死扎进铁做的荆棘里,连带着把他的神经也给绞了个粉碎。
傅声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受控制的燥怒,他迫切需要止住这该死的疼。
为什么不停下?为什么偏要永不停歇地折磨他一个人?
傅声的喘息陡然紊乱,费力地坐起身,跪在床上,将枕头揽入怀里抵在心口,弯着腰,寒意和痛觉交织,令他浑身战栗。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那给自己送来御寒衣物的青年。
昨天他把裴野弄哭了。
他是在经历了痛彻心扉的背叛之后才发现,原来想弄哭裴野可以这么容易。连恶作剧都算不上的戏弄,加上两句不太重的重话,就可以逼得裴野在自己面前哭得喘不过气来。
傅声伏在床上,抓着枕头的一角,咬牙挨过一阵搅碎了骨血似的心痛。
很奇怪,想到裴野被自己弄哭时,他心里一下好畅快,感觉心脏都不那么疼了。可一旦回忆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庞,痛感顿时十倍百倍地席卷而来,差点将措手不及的傅声痛到晕厥过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突兀的巨响令傅声浑身剧烈一震,闷哼一声,彻底瘫软了身子,栽倒在床板上。
“起来吃药。”
胡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无色无味的液体。
后颈的腺体开始滚烫起来,傅声牙关咬紧,额头抵着坚硬的床板,撑着上半身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失去平衡跌倒回去。
不能泄出来。傅声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住,千万不能把信息素泄出来……
他本该收得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努力,信息素越是不受大脑控制地流入空气中,每泄露一点,傅声的意识便沉沦一分,连带着从腰部以下的身体都酸麻了。
“聋了吗你?”胡杨走过来,“滚起来吃药。”
傅声闭着眼睛冷笑一声,他不知道这些人给自己软禁起来是图什么,可他知道,无论身在何处,新党人都不会让他好过。
“这是治病的药,还是毒药……”傅声断断续续地说,“你们心里清楚……说什么配合你们,就还我自由,真是笑话……”
胡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妈的,磨叽什么?”
他拽过傅声的长发将人从床上拖起来,傅声痛苦地倒吸一口冷气,被迫坐直了身子仰起脸。
胡杨一手薅着傅声浅色的发丝,另一只手将杯里的液体粗暴地灌进他口中:“你现在还能苟延残喘就谢天谢地吧,要不是为了蛛网,你以为参谋长还会留着你?!”
他灌得猛,傅声吞咽不下,被呛得咳嗽起来,来不及咽下的液体顺着唇角流下,滑落至纤细莹白的颈。
胡杨抓着傅声的头发,看着喘息的傅声,刚想说两句风凉话,忽然眼神一滞,目光晦暗起来。
傅声跪坐在床头,高度只到胡杨的胸口,他昂着头痛苦地喘气,璞玉般的眸子因为瞳颤而失焦,长发因他抓得凌乱,发丝被紧致的下颌上的水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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洇湿,贴在唇角。
青年颧骨苍白的肌肤因为激动而透着些许病态的潮红,长发遮掩下的腺体却不住地散发着omeg信息素的清香,勾人魂魄。或许是因为虚弱得跪不住,傅声消瘦的身子一直在打着冷战,尤其那宽松衣摆下纸一般薄的细韧腰肢,因为战栗而在透光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胡杨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褪去党派仇恨,他也必须承认傅声是个难得的漂亮omeg,连失去行动能力的样子都让人忍不住腌臜的欲.望,越是挣扎反抗不得越让人心动,倔强地不肯低头又被折腾到奄奄一息的模样教他恨不得将傅声揉碎了,肖想着把对方按在身.下听他哭着求饶,把他彻底玩坏。
偏偏近水楼台,这样清冷绝尘的美人,竟成了无人问津的阶下囚,生死都握在自己手心。
胡杨舔了舔嘴唇,丢开杯子,粗粝的手指捏住傅声的下巴,扳着他的脸,像观赏什么猫儿狗儿似的各个角度欣赏了一圈青年面部的线条。
傅声被攥着下巴动弹不得,药效上来了,他身子抖得愈发厉害,一呼一吸间来不及吞下的痛楚从唇角溢出,化为破碎的呻.吟。
“滚开……”
傅声咬着牙关,抬手抓住胡杨捏着自己的那只手腕。胡杨满意地眯起眼睛:
“装什么清高,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跪着求我的下贱.货。”
男人粗野地大笑,放肆的笑声中,傅声闭上眼,绝望的无力感紧紧缠绕着他,几乎让他窒息。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早就被困在生死交界的牢笼里,连一条狗都比他更有尊严。
傅声咳嗽着,脊背佝偻,不得不低下头艰难地喘气。胡杨放开手,十分得意地欣赏了一会儿,忽然表情变了。
傅声肩膀在抖,可并不是咳得,而是在笑。
“喂,猫眼!”胡杨喝道,“你发什么神经?”
傅声笑不出声,消瘦的身躯随之颤抖,胡杨蓦地感到一阵凉意,或许是傅声的名号让他心有忌惮,猫眼这个代号好像有什么魔力,似乎总让人感觉不论到了何等处境,对方总能绝处逢生,将一切反抗者无情地抹杀。
“你少装神弄鬼唬我——”
傅声慢慢不笑了,抬起头,却一副对刚刚的恐吓置若罔闻的模样。
他琥珀色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胡杨习惯性要去躲避的双眼,虚弱却清晰地开口道:
“替我传个话给信鸽。”
毫无温度的目光让胡杨倏地心里一寒,明知猫眼现在连下床平稳地走到门口都十分吃力,然而男人还是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嘲讽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天大的事让裴参谋长随时待命听你……”
傅声打断他:“我要说的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一秒都耽搁不得。”
胡杨怔住。傅声对他勾勾手指:“过来。”
这下男人彻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灌了迷魂汤似的,当真凑过来,弯下腰。傅声浑身无力,不得不调整了下坐姿,一手绕到身后撑住疼的快要断了般的腰肢,轻轻吸了口气:
“你告诉信鸽……”
一股淡到快要闻不到却极其好闻的雪松香味扑过来,胡杨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只看见傅声放大凑近的清俊侧脸,白到仿佛要透明的耳廓后掖着的几缕浓密细软的浅栗色长发,以及对方一张一合,唇形流畅起伏的樱色唇瓣。
胡杨的心脏剧烈狂跳起来,一种说不上愤怒还是不安的躁动席卷全身,待他反应过来,傅声已经抽回身,默默看着他,等候他的回应。
胡杨这才慢慢消化了刚才傅声对他讲的话,紧接着瞪大眼睛:
“猫眼,你不是玩我呢吧?!”
傅声:“我没工夫陪你玩,胡杨。赶紧报信去吧。”
“你——”
“我这个‘下贱货’的命,可比你的命贵上一万倍。”
傅声说完,看着一时语塞的男人,丝毫没有对这种货色反戈一击的快意,反而自嘲地笑笑。
“去找他汇报吧。”
他用稀松平常的口吻淡淡命令道。
*
一星期后。
特警局顶楼阶梯会议室外,裴野正在指挥其他几个警员布置会场,忽然听到走廊深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