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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姜宁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一定会遭回罪,也没有到了这一刻,实际体会到的疼。
太痛了,把骨头敲碎了也不过如此。
姜宁被卫长昀抱着,几乎窝在他在怀里。
两条胳膊紧紧地卡着他,生怕他挣扎太过反而伤到自己。
姜宁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整张脸都是湿的,侧过头抵在卫长昀胳膊上。
卫长昀听着姜宁难耐的痛呼,低头去亲他眼睛、额头,心里生出一股无力。
无法替姜宁承担哪怕十分之一的痛楚,这样也好过让他一个人承受。
“对不起。”卫长昀低声道:“对不起。”
姜宁疼得头晕目眩,第一次知道人原来真的可能会疼晕过去。
耳边嗡嗡时,听到卫长昀连着说的两句“对不起”,一口咬在他胳膊上,既是疼了,也是恼了。
姜宁恼道:“再这般说,我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
胳膊被咬了一口,还不是轻咬,表面已经浸血的程度,卫长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卫长昀轻声道:“好,我不说。”
姜宁疼得又闭上眼,两只手都死死地掰着卫长昀的胳膊,“别哄我,算了……”
咬了咬牙,吸吸鼻子去看卫长昀,“你还是哄我吧,好疼。”
卫长昀软声在他耳边说话,一句接一句,全是对姜宁的喜欢。
刘太医和王娘子一头的汗,生怕姜宁撑不过去。
哥儿生产本就不如女子来得轻易,倒不是说女子生产容易,而是相较而言,哥儿的盆骨还未发育到和女子一般,要窄一些。
就像有些女子天生盆骨也窄,所以生产会更不易。
“头出来了,正了、正了!”王娘子接生多年,此时也不免心里一松,“刘太医,你可以拔针了。”
刘太医听到胎位扶正,孩子的头已经出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仔细将针拔掉。
生产时用力,施针不好控制,不拔掉的话,怕发生什么意外。
“夫郎用点力,孩子的头出来就快了。”
“要怎么用力啊……我、我没力气。”
“吸气,吸气,然后用力吐气。”
姜宁完全听不进去一句话,只能咬着牙胡乱用力。
卫长昀握紧他的手,手心和肉被指甲掐透也顾不上,完全无心往下看,只能盯着姜宁的脸。
屋里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
姜宁觉得他快要泡在水里时,身上一松,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整个人懵了片刻,然后直接歪头靠在卫长昀怀里,低声哭起来。
“恭喜大人,夫郎和孩子都平安。”
卫长昀听到王娘子和刘太医说话,匆忙间瞥了眼被襁褓裹住的孩子,然后抱紧姜宁,拨开他脸上的头发,细碎地亲着额头。
“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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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宁少有地哭得完全止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卫长昀怀里,“好痛,特别痛。”
卫长昀摸摸他的头,“我知道。”
姜宁鼻音很重地回道:“你不知道,又不是你生。”
闻言卫长昀便知道姜宁是缓过劲儿来了,跟着松了口气,“是,我不知道。”
姜宁勉强缓过劲来,感觉自己嗅觉也失灵了,血腥气好重。
卫长昀瞥了眼正欲帮姜宁收拾的丫鬟,亲了亲姜宁的鼻尖,扶着他躺好。
“有劳再去打盆水来,然后拿身干净的衣服,再备一辆马车。”
端着水的丫鬟一怔,道:“大人,我家主人交代——”
卫长昀一个眼神扫过去,“问罪下来,自有我担着。”
丫鬟怔住,连忙道:“好,我这就去打水,替公子拿身干净的衣服,再让人备马车。”
姜宁察觉卫长昀要起身,勾住他手指,眼巴巴看他。
“我替收拾一下,再换身衣服,然后……”卫长昀手撑在床边,弯腰低头,“等你休息会,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姜宁嗯了声,松开勾着他的手。
卫长昀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柔软,几乎要把心里所有的爱意倾注。
力气耗尽后,随之而来的是困倦。
迷迷糊糊间,姜宁听到卫长昀和刘太医说话,却又模糊听不清楚。
好困、好累。
完全提不起精力,去辨认说了什么。
“大人,夫郎虽然生产尚算顺利,但到底是因为意外才提前生产,故而身体难免亏空,需要养几个月。”
“可有什么进补的食方,还有平日里要留意的地方?”
“切忌心情急躁,要保证休息,不能劳累,另外在吃食上以清淡为主,避免油腻,少食多餐为佳。”
“多谢刘太医,今日之事,还请……”
“大人放心,臣不过是回到家里早早休息。”
卫长昀正欲往里间走时,被刘太医叫住。
刘太医道:“大人,养护期间,得让夫郎身上保持干爽、干净,不必为了民间所言,一直捂着,更容易得了其他病症,只需要小心别染了风寒即可。”
“还有大人手臂上的上,等会儿需要处理。”
卫长昀脚下一顿,回身向刘太医拱手,“多谢,长昀记下了。”
房间里很快收拾干净,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在。
卫长昀坐在床边,看了眼窝在姜宁旁边的襁褓。
比起姜宁的疲倦、苍白,才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皮肤还透着红,却瞧着气血很足。
静静地看了一会,卫长昀呼出一口气,肩膀跟着耷拉下来。
还好,姜宁没事,孩子平安出生。
如今已经过了子时,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连犬吠都隔得极远。
卫长昀在床边坐了会儿,见姜宁和孩子睡得安稳,朝外看了一眼,眸色一暗,起身朝外走。
偏僻处的院子,此刻除了他们的屋子,还有另外一间房的灯亮着。
卫长昀轻轻带上门,向门边候着的丫鬟点头示意,“若他醒了,劳烦立即知会我一声。”
丫鬟忙不迭且答应道:“是,大人。”
他不放心地又看了眼屋内,才抬脚往右手边的屋子去。
门外的侍卫看到他,向他颔首,侧身敲了两下门提醒,“卫编修,请。”
卫长昀嗯了声,在侍卫打开门后,径直往里走。
门在他身后关上,面前圆桌旁坐着赵歧,还有追刺客回来的林江。
“刘太医,先替卫编修包扎。”
“是。”
卫长昀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向刘太医点头,便坐下伸出手,搭在身侧的茶几上。
哪怕有所准备,但刘太医还是诧异地看了眼卫长昀。
右手还好,左手从手背到手腕,再到小臂,全是被咬过的痕迹,还有指甲掐破、抓挠的口子。
大多都浸了血,而且伤口深浅不一,衣袖内侧血迹斑驳。
要不是官服本就红色,怕是早早就被发现。
“大人忍着点,上药时会有些疼。”刘太医打开药箱,“需要先清理伤口,否则如今的天气,容易化脓。”
卫长昀应声,任由刘太医处理,目光直直看向赵歧。
赵歧从小在皇室生长,除了明德帝外,随着年龄增长,已经少有人能让他感到压迫和强势。
然而从卫长昀赶到这里,每一刻他都能感觉到来自卫长昀身上的不服、不甘和压迫。
不是久居上位者的俯视与习惯,而是被激怒的狼。
“林江,说。”赵歧迎上卫长昀的眼神,冷声吩咐。
林江只觉头皮发紧,道:“对方藏身处一间废弃的民居,上一任房主已故,膝下并无孩子,所以宅子交由亲戚处理,但因亲戚亦是生意忙碌,故而疏忽此事。”
赵歧点了点桌子,心情明显不悦。
跟随他多年的林江,立即察觉,“属下追刺客一直到延平巷,进去后是一条死路,但——”
话音一顿,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力,刺客被追至死路,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那就是没办法从刺客口中打听出什么。
“自己去领罚。”赵歧蹙起眉,“从他身上入手,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哪怕只是一处纹身,或是一道疤痕,务必查清对方的来历。”
闻言林江低着头,“属下遵命。”
待林江起身,卫长昀的伤口也包扎得差不多。
卫长昀发现刘太医还想多缠一道纱布,抬手避开,向他摇摇头,“只是小伤,有劳费心了。”
刘太医一怔,看向赵歧。
见赵歧对他点头,心中会意,收拾好药箱后,先行离开了房间。
房内一下陷入沉寂,卫长昀只是理好袖子,而后看向赵歧,起身向他行礼。
“刚才臣为家事所扰,故对殿下失礼,往太子殿下见谅。”卫长昀顿了顿,“只是今日之事,虽非殿下所为,却也因殿下而起,臣斗胆问一句——”
“姜宁遇险一事,刺客是冲着殿下,还是冲着他来的。”
赵歧眉头紧皱,问道:“你这是何意?”
卫长昀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又深不见底,“刺客若是冲着太子来,那姜宁便是无妄之灾,碰巧罢了。但若是冲着他来,选这个时机动手,或许是想让臣与太子生出嫌隙。”
今日傅易安能知道他在查牙行吴掌柜的事,那赵洵未必不知道。
如果知道,寻一个人跟着姜宁,伺机下手也不无可能。
只是刺客恐怕也未曾想到,跟着姜宁竟然还能钓出太子,故而才对姜宁下杀手。
“那不是太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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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争一样明显,那又如何?”
卫长昀道:“只要姜宁出事,不管是谁,长昀都不可能再为其效力。”
赵歧一怔,不待他再细想,只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
“卫大人,夫郎已经醒了。”
卫长昀神色微松,向太子告礼,“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多谢殿下备齐车马,臣与内子先行告退。”
赵歧知道此时再留卫长昀亦不会有结果,便放他离开。
片刻后,卫长昀从房里抱着姜宁上马车,又接过丫鬟怀里的襁褓,向她道谢,便让车夫驾车往家里回。
马车缓缓驶动,卫长昀把姜宁搂在怀里,免得他受颠簸。
姜宁又困又清醒,靠着他问:“今天的事,是冲着我来的对吗?查三皇子的事还是引起注意了,是不是?”
卫长昀不出声,却对上姜宁执着的眼神,只好道:“当时那箭的确是朝着你来的。”
姜宁唔了声,“那算我命大,太子也算救了我一命。”
当时赵歧提醒了他一声,不然他就完了。
卫长昀听他的话,眸色暗下去,“这件事我会和太子一起查,你安心休息。”
“好了,我知道。”姜宁蹭蹭他下巴,“吓坏你了吧。”
卫长昀紧绷的神经,被姜宁一句带着点笑意的话抚平,嗯了一声后,替他拉了拉薄被。
“还好你没事。”
第235章 今日我如蝼蚁,他日未……
夜色透着凉,马车缓缓驶入升平巷,停在卫家的院子外。
卫长昀向车夫道谢,低声对姜宁说了几句话,先行下马车,让车夫稍等片刻,便几步进了院子。
家里的灯几乎都亮着,见到他进来,坐在院子里、客堂里的人纷纷惊醒,站起来。
朱红眼圈微红,着急往他身后看,“二郎,宁哥儿没跟你一起吗?”
赵秋和王子书也在一边,等着卫长昀开口。
卫长昀看着他们,心里一松后变得踏实。
视线扫过后面的顾苗和沈明尧,道:“在外面马车里,娘你先跟我去一趟,孩子在襁褓,我抱不过来。”
提到孩子,每个人脸上的困意都瞬间消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孩子就已经生了。
卫长昀无暇解释,和朱红一块往外走。
“宁哥儿还好吗?这孩子怎么突然就——”
“是我未照顾好他,才导致孩子早产,幸好他福大命大,大夫说养上两月就能恢复。”
朱红对卫长昀向来满意,然而此刻心里也难免生出偏颇,对没照顾这句话点了头。
还好姜宁没事,要是姜宁有个好歹,这个家她也待不住。
守在马车旁的车夫见他们来,立即叩了叩车板,提醒里面的姜宁。
卫长昀打开马车门,先把裹着襁褓的孩子抱出,交给尚在震惊的朱红,便小心翼翼地抱出姜宁。
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和斗篷,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罩住,免得受风。
“有劳送我们回来,烦请回去复命时替在下带一句话,此事,长昀不会就此作罢。”
卫长昀向车夫点头,便朝朱红低声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家。”
朱红哎了声,帮孩子掩好襁褓,跟着卫长昀一块进了院子。
一进家,卫长昀便直奔房间,随后把姜宁放到床上。
朱红和赵秋、顾苗跟在后面,先是把之前给孩子准备的东西翻出来,又端热水、盛热粥。
明眼人都知道,今夜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让姜宁早产。
只是眼下不是问的时候,等安顿好姜宁和孩子,该说的时候,卫长昀自然会说。
一大家子人,进进出出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忙中有序把所有事安排好。
庆幸的是,离姜宁生产的日子只有月余,所以东西家里都备得有,孩子要穿的衣服、姜宁要吃的补食,哪怕匆忙间也都能找到。
“时辰有些晚,你又耗了不少力气,先休息,明日等你睡够了,我们再看你。”
顾苗看了眼襁褓里睡得很香的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像你多一点。”
旁边赵秋给他把喝了的杯子放好,“幸好你们回来了,再迟点,我们都要去外面寻你们。”
“还以为会是个女孩,没想到会是男孩。”
朱红正在理姜宁的衣服,把软的都拿出来,其他料子的先收一收。
“男孩女孩都一样,平安就好。”
“朱婶婶说得是,反正是宁哥儿和长昀的孩子。”赵秋跟着道:“只是小小得郁闷了,家里还是就她一个小姑娘。”
顾苗纠正,“我家潼潼不是吗?”
姜宁没什么力气,不大想说话。
但听他们说,也不会觉得烦扰,反而有种真实活着的感受。
“你把他们兄妹俩单独放家里,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奶娘和嬷嬷都看着,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姜宁嗯了声,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而后看向窗户。
他知道,卫长昀在外面。
其实,他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去管刺杀的事,实在是很累。
比他刚做生意、刚开店那一阵都要累。
但他有些担心,说不上来的不安,就像是,一切事情正朝着不可回转的方向去。
顾苗看他一脸忧心,不由跟着担心起来,“宁哥儿,怎么了?”
姜宁回过神,摇了摇头,看向身边躺着的孩子。
顺其自然好了,他相信卫长昀。
“孩子才出生,你要有什么心事,可千万别憋在心里,不想跟卫长昀说,那也要和我们说。”
顾苗语重心长道:“人家都说,这时候最容易心情郁闷了。”
边上赵秋走过来,弯腰给姜宁拉了下被子,笑眯眯的,“苗哥儿,他们俩哪有什么不能说的事。”
朱红听到顾苗的反驳,不禁也笑了。
紧绷了一晚的气氛,到此时才稍微缓和一些。
房间外,卫长昀拿着才搓洗好的衣服往绳子上挂,察觉沈明尧和王子书过来,动作并未停下,也未看向他们。
“那辆马车——”
沈明尧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开口,“马车并无问题,车夫也看着寻常,但套马的绳索,不是一般人家所用。”
卫长昀挽着袖子,把衣服抻开,“是。”
沈明尧和王子书一听,对视后道:“和姜宁的事有关系?”
卫长昀没有开口,等晾好了一件,弯腰时才回答,“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哪怕我们不入局,也早已身在局中。”
不管他们是不是一枚能做出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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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棋子,早就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子。
闻言沈明尧无声叹息,“你有把握,在往后能护住自己和他吗?”
“现在我依旧没能护住他。”卫长昀擦掉手上的水,“他差点死了。”
王子书还没有功名,却也听闻不少。
从旁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关着的房门看去。
“我们尚且有撇清的余地,毕竟普通进士,又无家族扶持,对他们而言算不得好棋。”
沈明尧扫过卫长昀的手臂,上面的纱布浸出血来,“但你深得馆阁重用,皇上更是赞扬过你的文章、拟诏、策论,与我们不一样。”
京城里、朝堂上的其他人,或许不明卫长昀为何受用,但他们不可能不明白。
天下士子里,人才众多,不乏有如温安臣一样的能人。
然而卫长昀却不一样,他的策论,不管是往前多少朝代里,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独一份的策论之道,从君、臣、民到士农工商的转换,每一处都一针见血,有些言论极为胆大,却又真正的起到了肃清政以贿成、藏垢纳污官场的作用。
卫长昀能走到今日,绝不仅仅是因为傅易安的器重,更多是他自己的才能,引起了注意。
“长昀,你当真下了决心?”
沈明尧和王子书看着他,不免担心起来。
此事不同于开酒楼、赴科举,而是真正踏上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大道上去。
看似大道宽敞,然而处处危机四伏,稍不留神,便会落得一个举家上下无一人能生还的结果。
卫长昀放下袖子,站在屋檐下,回头看了眼窗户,便抬头望向如弯钩似的月亮。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今日我如蝼蚁,他日未必不能为大树。”
卫长昀声音平静,“这局棋,人人都想赢,剑走偏锋者不在少数,但执棋者未必只能是他们。”
不算明亮的院子里,卫长昀站在檐下,负手而立,身上还隐隐能嗅到些血气。
然而此刻,一向气质虽不算温和,也算得平静的卫长昀,身上却有了杀意。
藏在骨子里多年的狠劲儿,隐隐透露出来。
沈明尧与他相识晚一些,可王子书不一样,他自幼就跟卫长昀是同窗,住在一个村子里。
卫家在村子里并不富裕,大多时候还有些贫苦。
卫长昀的父母为了陈二爷的一句话,便一心想让他考取功名,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
是偏爱亦是压力。
王子书见过卫长昀太多样子,但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
许多人不知道,他还见过卫长昀跟人打架时的情形,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因为卫长昀一句话,回到家中也不敢告状。
——你要再敢藏起我的书,那我就去烧了你家屋子。
那书是卫父卫母卖了半个月的菜,才让卫大在镇上给他买的。
“长昀——”
王子书欲言又止,“你当真要如此?”
卫长昀转过头,“与其为人挑选,不如主动,如此,尚且能有一丝胜算。”
只要有这一丝胜算,那就足够了。
听他这么说,其他两人不再劝阻,知道他心意已决。
“外面有些凉,你们在聊什么?”顾苗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看向卫长昀,“宁哥儿困得很,身上估计也还疼。”
“你……进去陪着他吧,我和明尧先回去,白日再来。”
卫长昀点头,“夜路难行,你们一路小心。”
顾苗一怔,看着他走到房间门口,跟朱红、赵秋点头示意,便推门进去。
不解地看沈明尧,“我怎么觉得他有些怪?”
“发生这种意外,他肯定会自责。”沈明尧避重就轻,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顾苗心里疑惑,却不疑有他,“我都吓一跳,尤其是听他说孩子的时候。”
“是不早了,那朱婶婶、秋哥儿,我们回了啊。”
朱红和赵秋点头,走过来送他们。
沈明尧走至门口,看顾苗困得眼睛惺忪,依旧放心不下,看向王子书,“你和周庚,这几日多留意家里的事,有什么差人到我们府上知会。”
王子书点头答应,周庚虽不明白,但也跟着应声。
看他俩答应,沈明尧嗯了声,垂眼时皱起眉,心里依旧不安,又担心卫长昀经此事后,失了以往的镇定和方寸。
哪怕要争上一争,也尚需好好谋划。
顾苗拉他的手,“怎么了?”
沈明尧收起心绪,摇摇头,“无事,走吧。”
关上房间门,外面的声音便不怎么听得到,瞬间安静了许多。
卫长昀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发现姜宁睁着眼睛看自己,倏然心中一紧。
姜宁看着他,目光从脸移至手腕,“你疼不疼?”
卫长昀鼻尖一酸,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整张脸埋了进去,过了良久才声音低哑地开口。
“不疼,我只是有些怕。”
“吉人自有天相,怕什么。”姜宁声音虚弱,却很温柔,“你上来挨着我睡,便不怕了。”
卫长昀盯着姜宁,点头说好,而后脱下外衫,在他旁边躺下。
姜宁实在是撑不住,闭上眼,“睡吧,我也在呢。”
卫长昀嗯了声,未曾松手,连眼睛都没闭上。
第236章 幼安幼安,自幼平安。……
不知是否到了雨季,后半夜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绵绵不断,令天迅速冷下来。
雨天容易睡得沉,更别说姜宁才生产,身体正虚弱。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姜宁朝窗外瞥了眼,便转回来,稍稍侧了一下身,伸出手指去逗襁褓里的小孩。
才几天大的婴孩,脸上还有些发红,皮肤也还未完全展开,和刚出生比只是稍好些。
什么长得好看,像他们俩,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人人都说,很像他和卫长昀。
“这么小一点儿,不知道要多久才长大。”
“一年一年的,慢慢就会长成一棵小草、一棵小树,再到一棵枝叶茂盛的参天树。”
听到卫长昀的声音,姜宁扭头看去,一脸诧异,“今日你未去翰林院?”
卫长昀端着东西进来,走到床边放下,“这几日馆阁不忙,昨日从宫里回来后,我便向老师告了假,今日不去。”
姜宁笑道:“你这算不算是因私忘公?”
卫长昀坐下,拿着拧干的帕子先替他擦脸和脖子,“算。”
“但我放心不下你。”
这几日夜里睡着,梦里时常会出现那天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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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被吓醒,但醒来后,总是忍不住去确认姜宁的存在,还有孩子的气息。
“那正好陪陪我。”姜宁不劝他回去馆阁做事,坦然接受他的私心,“不然阿娘都要被我烦死了。”
卫长昀掀开被子,又给他擦了擦胳膊和胸前,“烦什么?躺在床上还惦记着其他事,嫌你操心?”
姜宁努努嘴,被帕子激了一下,“阿娘跟你说了?”
卫长昀笑了声,“原本就在修养身子,需要慢慢调理,你又操心这操心那,她自是心疼你的。”
“我都躺着不乱动,好几天了,总不能脑子也跟着休息。”姜宁自知理亏,但在卫长昀这,难免耍起性子,嘴硬一些。
“身上不疼了?”卫长昀给他把衣服拉好,帕子放回盆里,“大夫昨日来过,说了你还有四五日才能下床。”
气血亏损,又是突然生产,到底得多注意些。
姜宁生怕被他念叨,立即转移话题,“小家伙醒了,你要不抱起来,把旁边那碗羊奶给他喂了。”
是刚才朱红拿进来的,一直都放在盆里温着,这会儿应该正是能喝的时候。
卫长昀嗯了声,站起身,弯腰把靠里侧的小家伙抱起来。
哪怕是有襁褓隔着,婴孩身上的软也能感受到。
早早就知道怎么抱小孩的卫长昀,并不怎么费劲就托住孩子,拿小勺子给孩子喂羊奶。
勺子是姜宁定做的,说是勺子,其实有一点儿像硬口的吸管。
储量不大,勺子每回只能盛一点,既不会呛着,也不会清洗起来困难。
“我们是不是该给他取个名字了?”
姜宁躺在床上,侧着头看他俩。
卫长昀抬眼看他,“你有合心的名字吗?”
姜宁哎了声,不禁失笑,“我还以为你早早就取了好名字,原来并不是啊。”
其实他倒是想过名字,奈何都不算满意。
卫长昀摇摇头,“一直是想等你给他取名。”
姜宁打趣,“我取的名字,可不一定好听。”
像之前卫长昀给兄妹俩取的潮平和雁归,他倒是蛮喜欢的。
“若是我取的话,便只有两字。”
卫长昀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幼安。”
幼安?
姜宁一怔,只觉名字熟悉,忽地想到什么,“是哪一个幼?幼年的幼?”
卫长昀点头,“他出生时虽不顺遂,但自出生后,便自幼安康。”
姜宁不禁一笑,神情比寻常温柔,“那便这个吧,卫幼安,也算得好名字了。”
卫长昀怔了怔,抬眼与姜宁的眼神对上。
他俩并不说话,只是这么对视片刻,卫长昀便又点了下头。
“那就唤幼安了。”
幼安幼安,自幼平安-
才出生几日的婴孩,醒着的时候少,大多都时候都在睡觉。
哄孩子睡着,卫长昀便把他抱到床边放着的摇篮里。
姜宁盯着他动作,话到嘴边,第一次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总担心这件事不好提。
“当夜的事,我们正在查。”卫长昀放轻动作,回到床边,“只是对方选择自尽,所以线索比较少。”
姜宁诧异看他一眼,心里不由得叹了声,又有些松了口气。
“所以,是刺杀太子的?”
竟敢刺杀太子,胆子太大了。
这可是金陵,还是在城东,随时都有禁卫军巡逻路过,极有可能被发现。
卫长昀给他理被子的动作一顿,“不是。”
姜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啊”,然后瞪大眼,不敢相信问:“那是要杀我的?那不就是——”
放眼整座金陵,和他算得上有恩怨的,只有赵洵。
勉强再加一人的话,那就是陈轩。
只是好在这样的话,姜宁和太子见面的事,只有刺客一人知道,他既然选择自尽,那意味着他的主人尚未知晓。
“还不确定是他。”卫长昀摇头,“他做事如此谨慎,即便真因为我们发现他与牙行有关,想要灭口,也不会选择这么冒险的方式,除非——”
是刺客想要邀功,才擅自做了决定。
姜宁盯着他,许久才道:“长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
顿了顿,“做了决定?”
卫长昀并不瞒着他,之前未说,是因为姜宁没问,而且还未恢复。
问起了,他便不会瞒着。
“想要在金陵有一方安身之处,只是一味地退让,并不会换来。”卫长昀坐在他身边,掀起眼看了看外面的雨,“我想护住你们。”
尚未羽翼丰满前,他须与人合作。
傅易安虽在朝堂根基深,然而却并不愿意参与其中,他便尊重他的意愿。
三人里,如若此事是三皇子所为,那可选之人其实已经有答案。
“会很危险。”姜宁抓住他的手,“你这几日早出晚归,还时常在我睡着后起身。”
卫长昀眼神微动,“吵到你了?”
姜宁皱眉,有些气恼,“我是在和你说这个吗?”
卫长昀抿唇不语,不过未持续太久,“在我这里,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姜宁道:“可是——”
卫长昀反握住他的手,贴在颊边,“我们一再躲避,也未换来安稳的日子,我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姜宁听着他的话,神色一软,不由想起那晚太子的话。
困于翰林,真的是卫长昀所求吗?
那些久居心里的抱负,还有多年来所学的才能,只做编修、修撰、侍讲,是不是真的浪费了。
姜宁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卫长昀下定决心的事,连他也难以说服。
更别说,此事关系到他和家里人的安危。
姜宁缓缓问道:“那你要与谁一起争?”
卫长昀道:“待此事查明,我会再想清楚。”
朝中大树如此之多,未必就非得要与太子、大皇子搅在一起。
“先皇后曾与傅大学士有过嫌隙,你若与他为伍,势必对不起他的培养。”
姜宁替他分析道:“那便只剩下大皇子与三皇子,可牙行与吴掌柜、投河考生横在中间,便是我们投诚,他也不会相信。”
这么一算,如果真要选一人,就只有大皇子了。
赵珏。
当初赵珏在太白楼召见他们,并未明言,但已经是投出橄榄枝。
“不用,此事——”卫长昀想了想,“朝中与三位皇子皆保持距离的人并非没有,不急一时,尚有时间去分辨。”
姜宁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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