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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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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逃

浴桶之上,丝丝缕缕的水汽,水汽掩映之下,光洁的肩膀,修长的胳膊,她用澡巾垫着头,靠着桶壁闭目养神。

呼吸突然凝滞,裴恕在近似干渴的沉默中怔怔站着,看着,耳根上有些热,有些胀,跟着是头脸,四肢,浑身每一滴血液。

她发现了他,惊叫一声:“谁许你进来的?出去!”

哗啦一声,她钻进水下,水面扰动,水汽跟着扰动,一切都被破坏,但残局更加诱惑,裴恕觉得口渴到了极点,看不见,反而更加想要看见,禁不住上前一步。

一捧水劈头盖脸泼过来,她声音尖锐,带着怒气:“出去!”

柔软,温暖,湿滑的水,从脸上落下,顺着下巴,落在前襟。身上立刻湿了,心里也是,黏糊糊的,让一切都拉长,变慢,让她一闪即逝,沾着水珠的胳膊,长久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裴恕沉沉吸一口气,背转了身:“抱歉,我并非有意。”

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或者她在打什么逃走的主意。原来她是洗得累了,靠着休息。

脚下似有千钧重,让人挪不动步子,然而终于调动最大的意志,推门离开。口渴得厉害,拿起水碗仰头饮尽,水是凉的,但还不够凉,如火上浇油,热烘烘的,让人从口中到心里,一下子全都烧了起来。

裴恕紧紧攥着空茶碗。

屋里,王十六拧好澡巾垫着,舒展了四肢,靠在桶壁上。

经过这次,裴恕应该不会再进来了。

以后她沐浴时,就算拖长点时间,就算里面太过安静,裴恕也许都不会再闯进来了。

外面静悄悄的,他在做什么?

裴恕又喝了一满碗水。还是不够凉,走去开了窗。

外面的冷气争先恐后闯进来,燥热稍稍纾解,裴恕迎风站着。

那么多水。沾在身上,沾在柔软的皮肤上。渴得很,也许那些水,才能解渴。一点一点,舔舐,啜饮。

冷风突然也变得燥热,怎么都是难熬。唯有她身上的水,才能让他解渴。她怎么还不出来?

从来耐心,此时却怎么也沉不住气,裴恕沉默着,竭力调匀着呼吸。

院里人影晃动,侍卫在换岗。耳房有窗,她还在里面。裴恕隔窗叫过郭俭:“耳房的守卫撤了。”

她在里面,就连水声,他也不愿被人听见。

侍卫撤走了。打更的声音响起来了。他喝了第三碗冷茶。她怎么还不出来?

却在这时,听见门内细细的水响,听见光脚趿着鞋子,走路时轻盈的动静,裴恕呼一下转过身。

王十六推门出来。头发太多太密,擦不干,湿漉漉的披在肩上,刚换的新衣很快也染上了一层水汽,粘粘的贴紧,怪异的感觉。

有点不自在,但,裴恕的目光更让人不自在。直勾勾地盯着,似要穿透一切,看光她的所有。

原本是不怕的,此时突然开始紧张,王十六低着头飞快地往卧房去。

裴恕很快跟上来,拉着她,在榻上坐下。

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王十六咬着唇,有点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又不敢细想,他灼热的手在她肩上一抚,带起一阵颤栗,他低头弯腰,在她耳边唤了声:“观潮。”

呼吸拂着耳廓,钻进耳中,痒,麻,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滋味,王十六在越来越快的心跳中,用力拍开他的手。

于是她手上没擦干净的水,便沾在他手上了。裴恕抬起来,慢慢舔去。

王十六咬着唇,死死压下几乎吐口而出的惊呼,起身要走,裴恕一把拽住:“回来,头发还是湿的,须得擦擦。”

王十六挣脱不开,胡乱拒绝着:“不用你,我自己擦。”

裴恕压制住她的抵抗,拿过披巾给她围上,握住她湿漉漉的头发。水,到处都是,让人抵抗不得,只想痛饮。裴恕低着头,嘴唇飞快地在上面一啜,那些干渴似乎有些纾解,似乎更紧迫了。让人四肢百骸都开始膨胀,冲动着,只想做点什么。

王十六僵硬地坐着,心跳快到了极点,觉得后颈上蓦地一热,有什么灼热柔软的东西挨了上来。

模糊猜到是什么,怕,又难捱,似是给自己壮胆一般,刻意带着愠怒:“裴恕,你干什么?”

裴恕慢慢抬起头。她颈子也是湿的,那些水,饮了解渴,又让人更渴:“没什么。”

拿起巾帕,对折了,细细给她擦着头发。努力将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件事上,不然是忍不住的,但那件事,纵使他们做过,依旧太不合规矩,除非,她需要。

她需要吗?思绪缭乱,无所不至,干燥的巾帕很快变湿,换一块,又湿了。

而她的头发渐渐变干,凉而滑,握了满把。裴恕越伏越低,埋在她厚密发丝里,深深吸一口。

香。不是澡豆的香,是她自己的,女儿体香。

王十六低呼一声,猜到他在做什么,脸上越来越热,羞涩紧张中,渐渐生出别样的意味,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慌,身体都开始发抖,他声音越来越哑,从背后伸手,抱住了她:“观潮。”

呼吸烫得人心里都是一热,王十六再受不住,霍一下站起夺了他手里的布巾,决意打破这一切:“裴恕,你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裴恕顿了顿,头脑有些混乱,手上的湿滑还不曾消散,努力将一切拉回正轨:“越快越好。”

夜长梦多,娶回家里,既保险,又可以,那样了。

“那么你得赶紧给我姨姨和二弟传个消息,”心里还是慌张,王十六走开两步,用力擦着头发,一下一下,平复着心绪,“请他们过来,主持送嫁。”

旖旎渐渐散去,裴恕沉吟着,半晌不曾开口。他并不打算请魏博那些人,变数太大,尤其她,又并非真心要嫁。

“怎么,你不打算请他们过来?”她脸色变了,带着质问,“难道你要让我糊里糊涂嫁了?”

裴恕抬眼:“可以请你舅父主持。”

啪,王十六重重摔下布巾:“不要!你知道我讨厌郑家人。”

她早猜到他不会轻易同意,他怕王存中来了以后,节外生枝。但她必须争取到这个权利,假如她没能自己逃掉,王存中来了,总还能多一分希望。

裴恕捡起布巾放好,换了块新的,凑上前去还要再擦,她拍开他的手,沉着脸往卧房走。

裴恕追过去。心想她的脾气可真是坏,一言不合,就给他脸色。从前总想着成亲以后好好纠正,总要把她的脾气扳过来,现在相处久了,倒也习惯了,她便是不改也没什么,总不见得薛临能宠她纵容她,他却不能。

她要关门,裴恕伸手挡住,拥她入怀:“你若实在想让他们来,那么,就来吧。”

她确实讨厌郑文达,她的大婚之礼,他总不能让她不痛快。一个王存中而已,他还不至于忌惮到如此程度,连她的心愿都不能满足。

“真的?”王十六笑起来,“那你快些给他们写信!”

裴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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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疑心,她好像很急,恨不得立刻敲定,她为什么这么着急?

王十六发现了他的迟疑

,机会稍纵即逝,她得抓牢了才行。挣脱他跑去取了笔,又加水研磨,抬头向他一笑:“我好阵子没见姨姨,很想她呢。”

裴恕看见几丝湿滑的长发贴在她脖颈上,脸颊边,她笑容明媚到极点,水润润的,像熟透的桃子,让人牙根里都发着痒,只想咬一口。有什么可疑心呢,她嫁他,本就是勉强,若能哄得她欢喜,他该当冒点风险。

裴恕慢慢走近,她笑得越发欢喜,拿着笔往他手里送,裴恕没接,握她的脸,吻住。

她口中的津唾是暖的,却又清凉,解渴,笔尖戳到衣服,飞快洇出墨迹,她在挣扎,呜呜咽咽,从纠缠的唇舌间漏出声音,裴恕辗转,用力,索求。不能满足,怎么都不能满足,渴,骨头缝里都是燥,唯有那样。

他得赶紧成亲才行。裴恕松开她,提笔蘸墨,一挥而就。

王十六扶着书案,腿有点软,喘息不定,他写完了,墨汁淋漓,规矩之中透着遒劲的一笔好字,比薛临的并不相同,一样的力透纸背。定定神,取一张干净纸蒙上,吸干墨迹,又吹了吹,折好:“现在就送出去。”

裴恕接在手里。她做得这么熟练,是不是从前给薛临做过?

妒意一霎时翻腾,忽地握住她的脸,用力吻下。

纠缠,缠绞,牢牢抓住。裴恕睁着眼睛看着,她开始挣扎,后来不觉闭上眼睛,颊上的红晕越来越深,身体不由自主向他贴近。她需要吗?他随时都可以,他能给她的欢愉,薛临应当不曾给过吧?

王十六在混沌中浮沉,头脑混乱到了极点,身体越来越软,滑下去,碰到书案,他一把搂住。节奏突然打乱,清醒霎时回来,王十六用力推开裴恕。

喘息着,急急走开,打开房门:“快些,把信寄出去。”

裴恕沉默着,努力调整呼吸。她太容易挣脱出来,让他很疑心她方才亲吻之时,是否也在想着这件事。或者,薛临吻她时,她也会想着别的事吗?

冷风透进来,门前的侍卫低着头等待吩咐,裴恕递过信:“八百里加急,送去魏博,交给王留后。”

她听见了,眼中透出笑意,微扬的唇。那么红,那么软,那么甜。被他吻得有些肿,那么诱人。

裴恕关门,伸手搂过,埋在她凉滑的长发里。

她与薛临的过往他不能抹杀,但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从今往后,所有这些事,她只能跟他做。这样,也许就够了吧。

“睡吧。”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尖,打横抱起。

翌日。

王十六催马冲到最前面,回头看一眼裴恕。他跟在她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超过她,也不会被她落下,这样精准的控制,其实比一味追求速度更难。他这个人,怪得很。

脸上一热,昨夜的情形蓦地浮上心头。隔着被子,他紧紧搂在她腰间的胳膊,他在她耳边沉沉的呼吸,黑暗中缠绵的抚摸,亲吻,他极力压抑,忍不住漏出来一两丝声响。

他很急切,但他硬是忍着不曾动她,甚至还是像前夜那样,各自盖各自的被子。他有许多古板的规矩要守,但这样更好,君子可欺之以方,他是君子,她便能对付他。

“观潮,歇歇吧,”裴恕向她挥挥手,“跑了大半天,累了。”

“不累,”她歪着头向他一笑,忽地加上一鞭,“裴恕,来追我呀!”

马匹甩开四蹄飞奔,瞬间将他甩在身后,裴恕催马跟上。

这两天她虽是骑马,但从不曾脱离队伍,也不曾有什么不合常理的举动。他们就快成亲了,也许她,已经想通了吧。

心绪越来越轻快,裴恕加上一鞭,飞快地赶上。

第三天时,王十六还是没有坐车,骑着马与队伍同行。她依旧没有什么异样,裴恕放心之余,越发归心似箭。快些,再快些,回到长安立刻筹备起来,二月的时候,他们就能成亲了。

黄昏之时,侍卫来请示夜里住宿的安排,王十六叫了声裴恕:“今晚我不想住驿站。”

裴恕垂目看她:“有什么事吗?”

“怪烦的,到处都是衙门里的人,臭规矩多,”王十六小心窥探着他的神色,他似乎并不曾疑心,也对,连日里她安分守己,他已经不那么防范着她了,“尤其那些知道你身份的,我但凡露面,就总是盯着我看,深更半夜还有人想方设法来拜见你,聒噪得很。”

裴恕哑然失笑。

虽然每次住宿他都吩咐驿站不要声张,不要公开他的身份,但总有消息灵通的,想方设法来套近乎,昨晚住下后,就有两三拨人在院门外踅摸,想要找机会拜见,也怪不得她烦。“那么,看看有没有干净的客栈吧。”

“好。”王十六松一口气,笑着握了握他的手。

裴恕反手握住,与她十指相扣。孩子似的,脾气大,由着性子来,但也是孩子似的,一点点事情就能开心,让身边的人不由自主,也跟着她欢喜。

夜里果然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投宿,民间比不得官府,上房也只是驿站里中等住处的规模,王十六留神观察,院墙比驿站矮了许多,没有守卫,仆役带人进门后便走了,后面再没了踪影,眼下院里院外巡守的,只是裴恕自己的侍卫。

想要逃,比起驿站,难度降低很多。

“我给你梳头吧。”裴恕净了手,拿起牙梳。

这几天上瘾似的,只要有空就要给她梳头,根本停不下来。

“不要,”王十六拿过牙梳,“打些热水吧,我想洗洗。”

裴恕心里一跳,不受控制的,眼前又出现那夜氤氲的水汽,她藏在水汽里,湿滑柔润的皮肤。在躁动之中,轻轻颔首:“好。”

抬水,兑水,裴恕扶着浴桶,探手试了试,不冷不热。她进来了,他该出去了,可脚只是挪不动,她一手拆发髻,一手来推他:“出去。”

裴恕犹豫着,仍是被她推了出去,咔嚓一声,她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是防着他呢。眼中透着笑意,听见里面的水声响起来,那点笑变成躁动,又变成旖旎的绮念,裴恕紧紧盯着门。有什么可防的,就算他留下,就算他与她共浴,是不是,也可以?毕竟他们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是两次,规矩要是破坏,也早就破坏掉了。

热得很,又开始渴。裴恕拿起茶腕,灌一碗冷茶。但,她既然不肯,他也不能过分,等成亲之后。名正言顺,冠冕堂皇,不管她肯不肯,他都要试试。

王十六这一次,足足待够半个时辰才出来。

得让他适应这么长时间,适应她一直锁着门,不声不响。这样计划实施之时,他才不会疑心,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推门出来,他立刻迎上来抱住,贴着她的脖子,不知是吻,还是舔。

脸颊发着烫,王十六推开他:“你身上脏呢,我刚洗完,别给我弄脏了。”

裴恕顿了顿。嫌弃他脏的人,她是头一个。然而。“那我也去洗洗。”

王十六怔了下,他歘一下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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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衣袍,一个箭步冲去外间,跨进浴桶。

那里面是她洗过的脏水。他疯了不成!王十六涨红了脸,立刻转过脸不肯看,他没关门,水声响着,他似是有意,动静大得很。王十六再听不下去,脸扭在一边,摸索着抓到门,咚一声关上。

屋里安静下来,裴恕有些失望,很快又开始兴奋。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她的气息,到处都是水,她洗过泡过,方才沾在她身上,他悄悄舔去的水。

埋进去,水无孔不入,拥抱着,抚慰着。呼吸越来越紧,裴恕闭着眼睛,想象着她也在此,想象她柔软湿滑的身体贴着他,迎着他,容纳他。水面晃了一下,涟漪涌起,久久不息。

……

第四天,王十六依旧要在客栈中投宿。

特意挑了外围的院子,后窗靠近院墙,窗子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她钻出去,更妙的是这家店的围墙比昨天那家更矮,围墙边上,还有一棵杏树。

浴桶放在外间,王十六插上门落了锁,将裴恕隔绝在外。现在,她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衣角扎紧了,裙子卷上来缠在腰里,再用衣带绑住,收拾利落了,才方便行动。王十六撩着水,制造着动静,耐心等着外面的侍卫换岗。

一门之隔,裴恕急切地等着。

心跳加快,呼吸粘涩,等她洗完了,他还可以用她的水洗,四舍五入,也就等于共浴。洗完之后,还可以像昨夜那样,隔着被子拥抱亲吻,相拥而眠。

像昨夜那样,趁她睡着了,偷偷地,抚摸。

快些,再快些,一天都等不及。裴恕听着里面的水声,微微闭着眼。最迟二月份,这门亲事,须得

办成。他有所私宅,可以改一下,对着花园修一个大浴房,春暖花开之时,与她共浴,共赏繁花。

快些,再快些,他一刻都等不及了。

屋里,王十六又撩了一捧水,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侍卫开始换岗了。擦干手推开窗,踩着书案一跃而上,跳上窗户。

因为她沐浴的缘故,这间屋附近并没有守卫,此时那些人,又都在靠近前门的地方交接。王十六估算了下窗户的高度,一跃而下。

脚踩到实地,呼吸到寒夜冷冽的空气,手有些凉,心却发着烫。王十六没有停留,直奔杏树,手脚并用爬上。

南山多的是树,小时候顽皮,练得一手爬树的好本领,没想到竟用在了今日。三两下便爬到与围墙平齐的高度,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枝伸展着,伸向墙头,王十六估算着距离,听见不远处的动静,侍卫换完了岗,各自归队。

深吸一口气,一跃跳过。

稳稳落在墙头。跟着提气一跃,现在,她在院墙外面了。

欢喜冲上来,心里发着热,王十六迅速放下裙子,飞快地向后院跑去。

马厩在那里,她得抓紧逃,她没时间欢喜。

后院的小门虚掩着,仆役正在铡草喂马,王十六闯进去:“牵马来!”

投宿之时,她坚持要亲自送马过来,仆役因此还记得她,连忙解开缰绳牵过来,王十六一把拽过,飞身跃上,跳过门槛。

蹄声轻脆,刺破暗夜,心跳快如擂鼓,王十六重重加上一鞭,快些,再快些,她得去找薛临,她一定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客栈内。

里面好阵子没动静了,她在做什么?裴恕起身,犹豫着,贴住门板。

里面依旧静悄悄的,想象却不受控制,生发出许多旖旎的画面。所有的画面都是他和她,依着秘戏图上的姿势。

呼吸热到了极点,裴恕的余光看见了屋角的刻漏,她在里面,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

太久了,水都要凉了,她跑了澡犯懒,多半也懒得起来添热水的。

裴恕轻轻拍了拍门:“观潮,时辰不早了,该加热水了。”

没有人回应。她大约靠在那里闭目养神,像那天他看见的那样。

裴恕又等了一会儿,屋里安静到极点,门缝底下丝丝缕缕,炭盆的热气夹着冷气,直望人脚面上扑。

裴恕心里,突然一紧,用力拍门:“观潮,快出来!”

回答他的,是更长久的寂静。那个不祥的预感突然膨胀到极点,裴恕一脚踢开门。

空荡荡的浴桶,空荡荡的屋子,她不见了。

第62章 第62章捕

窗户开着,像一张巨大的嘴,嘲笑着他的可笑。

她跑了。这些天里她向他道歉,对他示好,哄着他骑马,找各种理由住客栈,为的都是让他放松警惕,好给他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那些柔情蜜意,耳鬓厮磨,她在他怀里的羞涩呢喃,统统都是假的。

冷风呼呼往里灌,浴桶里的水早就冷透了,炭盆火也熄了,黯淡灰败的颜色,裴恕垂目看着。

以为会恨,会怒,到最后只是平静着,向窗外唤了声:“来人。”

侍卫们很快赶来,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面面相觑。裴恕从那些熟悉的面孔上看见了惊讶,还有他不熟悉的,对他的怜悯。很好,他裴恕,有朝一日,也让人怜悯了。

多么可笑。多么,失败。王观潮,我以为上次已经是极限,没想到你每一次,都能刷新我的极限。

拿起挂在墙上的剑:“追。”

迈步出门,接过侍卫递来的马,翻身跃上。

她是去找薛临了,哪怕薛临,背弃了她。

有些人,即便把心血淋淋地掏出来双手奉献给她,她也只会嫌脏污,不屑一顾。

他就是那个可笑的,自作多情的人。

侍卫们很快排查完线索,奔来禀报:

“郎君,院墙外有脚印,女郎是从那里走的。”

“女郎从马厩要了一匹马。”

“马蹄印往来路去!”

马蹄印自然是往来路去的,她哄着他骑马,为的就是探路,好记清返回的路径。

她要去找薛临,她唯一爱的就是薛临,哪怕他放弃所有骄傲,低头折腰,做她的退而求其次,可她依旧只是,不屑一顾。

裴恕沉默着加上一鞭,向来路飞奔而去。

他可以杀了薛临,但,那又怎样?她不爱他,便是杀光所有她爱的人,她依旧只是不爱他,不要他。

喉咙里的血气翻涌着,裴恕死死压下。

王观潮,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

残月如钩,冷冷照着前路,王十六在月下飞驰。

身上已经被风吹透了,冰凉刺骨,白天骑马的时候她戴了皮手套,裴恕给她准备的,还有大毛蔽膝,也是裴恕给她准备的,绑在腿上挡风,再冷的天,身上也是热烘烘的。

如今仓促出逃,自然都是没有的。冷得很,手已经冻木了,不觉得疼,反而有些发痒,大约是要长冻疮了。

王十六胡乱向手上哈了口热气,有些渴,逃走之前,其实应该喝点水的,这几天裴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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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事替她照应,弄得她都忘了这些琐碎细节。

这时候,裴恕应该发现了吧?心里蓦地一沉,她是真心跟他说的对不起,但她,还是要对不起他。

深吸一口气,止住凌乱的思绪。不要再想,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找薛临,想这些,有什么用。

加上一鞭,如飞前行。裴恕必定已经发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得赶在他追上之前,筹划好一切。

***

“郎君,”张奢探路回来,举着火把,“马蹄印沿着官道走的。”

裴恕也看见了那些马蹄印,步幅极大,矫健遒劲,他特意给她挑的好马,她喜欢骑马,总要跟他一较高下,他便把最好的马给她,让她能赢。

到头来,却成了她逃脱他的利器。

多么可笑啊裴恕。你双手奉上的真心,都成了她手中刀,让她一刀一刀,扎在你自己身上。裴恕沉默地向前飞奔。

她必是趁侍卫换岗的空档逃走的,她进去一刻多钟后侍卫换岗,半个时辰后他发现异样,中间,只有三刻钟时间可用。

她逃不掉。马匹再神骏,终归只有一匹,总会有累的时候,而他有无数人力、马匹可用。王观潮,你如此聪敏,怎么会想不到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出逃?你是为了薛临孤注一掷,明知不可为,也一定要为吧。

王观潮,你可知道我为了你,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一定要为?

王观潮,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丝怜悯?

***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隐去了,黑魆魆的,望不见头的道路,王十六凭着直觉向前飞奔。

辨不清方向,看不见出口,唯有无尽的暗夜茫茫延伸,马蹄声再急也划不破,这夜浓到了极点。

让人毛骨悚然,又在模糊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王十六紧紧抓着缰绳,伏低身体,几乎是贴着马背了。这唯一的活物是热的,躁动的,似是感觉到她的不安,忽地仰头嘶叫了一声。

王十六猛然反应过来,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那个梦,她做了无数次,在混沌中奔跑的梦,像极了此时的场景,就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她注定要在这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摸爬

滚打,走上一遭。

恐惧到极致,又从绝地中生出勇气,王十六坐直身体。怕有什么用,梦里她不能自主,但眼下,她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能被黑夜吓倒。

她得快些跑,她只有一匹马,总会有累的时候,裴恕却有无数人马可用。得趁着马匹还有力气,能跑多远是多远,撑到天亮再想法子换马,她一定能逃掉的。

薛临绝不会无缘无故抛下她,她必须找到他,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身后极远处隐约有动静,是裴恕吗?他来得好快。王十六咬着牙,用力抽上一鞭。

马匹吃痛,发力狂奔,王十六牢牢掌控着方向。

快些,再快些。哪怕没有丝毫胜算,她也一定要闯一闯。

***

火光照出地上的马蹄印,不久之前刚留下的,向着成德方向,连绵不绝的印痕。

裴恕细细观察。步幅比起之前小了,片刻不停跑了两个多时辰,马匹已经累得狠了。她撑不了太久。

侍卫牵来生力马,裴恕换下旧马。

他很快就能抓到她了。

只是王观潮,你告诉我,抓到以后,我该拿你怎么办?

***

先前远处的动静越来越响,回头之时,隐隐约约,似乎还有火光,裴恕已经很近了。王十六再又加上一鞭。

马匹跑到了极限,口鼻中发出沉重的喘息,先前呼啸着的风声变得细微,她的速度越来越慢。

这样不行,她拖不了太久,马上就要被追上了。

黑暗之中影影绰绰,一片更黑的影子,是路边的社林、社庙。前面不远是条岔路,白天经过时她留神看过,一边通向成德,另一边通向河东。

她应当去成德,薛临多半回去了那里。

王十六打马奔向去成德的道路,又跑了一阵,急急勒马。

身后的动静已经很近了,近到足够分辨出是马蹄声,很多匹马。除了裴恕,再没有第二个。

她单人匹马,跑不过他。

跳下马,跟着一鞭子抽过去,马儿骤然失去了负担,撒开四蹄驮着空鞍跑走了,王十六折返身,向岔道口飞跑着。

裴恕肯定猜得出她是要去找薛临,薛临在成德,那么她就会去成德,她的马蹄印也印证了这点,有这些证据,足够引着裴恕从这条路上追。

声东击西之法,薛临也曾教过她。

快点,再快点,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王十六咬着牙提着裙子,拼着力气狂奔,冲过了岔道口。

现在,她在通往河东方向的路上了。在河东境内走上一阵再折返向东,也能到成德,只不过要多绕几天路,但若是能摆脱裴恕,辛苦些也值得。

疲累到了极点,腿沉得几乎抬不动,王十六强撑着向社庙跑去。

强弩之末,撑不了太久,而且此时相距太近,越多动作,越容易被裴恕发现,不如先在附近找地方躲起来,等天亮了弄匹马代步,那时候裴恕也走了,她再好好筹划。

王十六终于跑到了社庙跟前,大门紧紧锁着,挨着社庙是一片种植松柏的社林,虽然也能藏身,但,总还是不够隐蔽,最好躲去庙里。

卷起裙子缠在腰里,爬上靠墙的松树,跳上墙头。围墙比客栈的高得多,黑乎乎的看不清下面的情况,墙里也没有东西可以借力,王十六听着越来越近的动静,终是一狠心,跳了下去。

脚踝上一阵锐疼,下面是鹅卵石铺成的路径,她扭伤了脚。

***

裴恕纵马穿过岔路口。

火把照得半边天空亮如白昼,四周的一切纤毫毕现,夜里重又上冻的土地,地面上她留下的马蹄印,不远处黑魆魆的社庙社林,另一边岔道上,指向河东的路标。

白日里走到此处,她说南山脚下也有社庙,社日里乡民们过去祭祀,她就在山顶上,听着底下遥遥传来的鼓乐喧闹声。

那时候他想,她从前,过得很孤独吧,以后他会好好弥补,带她去一切热闹繁华的地方,他不要她再躲躲闪闪,她是裴恕的妻子,地位尊崇的宰相夫人,她值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

现在看来,分外像个笑话。

侍卫们追着马蹄印,催马向前跑着,裴恕忽地勒马,接过火把,细细检查。

这马蹄印,比先前的浅,步幅又大了些,就好像突然之间,马匹恢复了体力。

这里恰巧,又是通往河东的岔道。

叫住张奢:“你带一队人,顺着蹄印往前追。”

声东击西之法,薛临惯用,她与薛临青梅竹马那么多年,自然也会用。就好像他,被她骗过太多次,对于她的手段,到底也多了几分了解,一眼就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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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可笑,就连受骗这件事,也有自己的熟能生巧。

调头往岔道追去,社庙被火光照着,拖在身后放大的影子。围墙高高,遮挡着内里的一切,裴恕沉声道:“包围社庙。”

***

王十六穿过正堂,忍着疼,一瘸一拐往角落的柴房去。

堂上许多神像,黑暗里都成一个个狰狞的黑影子,在身后死死盯着,让人后背里一阵阵发冷。

柴房堆着干柴麦秸,微带着干香,草木的气味,王十六蜷成一团,缩在麦秸堆里,又扯过一捧麦秸盖住。

浑身酸疼,天气冷得很,激烈奔跑后出了汗,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王十六极力闭上眼睛。需得睡一觉,撑了太久,体力已经消耗尽了,睡好觉,才能撑到明天,撑过她找到薛临。

四周寂静到了极点,偶尔一动,干草的声响又分外聒噪,意识渐渐恍惚,在即将入睡的边缘,忽地听见隐约的动静,一点一点,向她逼近。

***

裴恕在社庙前下马,举着火把,沿院墙走过一圈。

一株松树靠墙生长,枝叶伸展,越过墙头。枝上有新鲜的踩痕,松针沾在鞋底,在墙头留下绿色的津液。她是从这里爬树翻过围墙的,就像她在客栈里,爬树跳过围墙一样。

锁已打开,裴恕迈步入内,来到围墙底下。

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也有松针的绿色津液,她不敢点灯,所以并没有发现。

绿色延伸向正堂,堂中或坐或立,十数座披红挂绿的神像。她没有在此停留,绿色的痕迹穿过正堂来到阶下,之后便已耗尽,再没有了。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社庙不大,其他房屋都空荡荡的无法藏身,除了角落里的柴房。

没有门,火光摇摇晃晃,照出里面的干柴堆,麦秸堆,裴恕迈步走进。

麦秸堆到天花板的高度,靠墙的地方有些乱,几根掉在外面的麦秆。

裴恕在门内站定,许久,也许只是一瞬,迈步上前,掀开靠墙的麦秸堆。

一个小小的窝,麦秸受到挤压,杆子已经扁了,触手还能感觉到不曾散尽的温度。

她刚刚,就躲在这里。

心跳快着,呼吸慢着,裴恕缓缓起身。

掉落的麦秸是往门外的方向,裴恕微微闭目,眼前浮现出方才的情形:她躲在草堆里,听见动静后起身离开,几根麦秸不留神时沾在了身上,随着她的仓皇出逃,一路凌乱着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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