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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能使鬼推磨,刚刚被祈临吓到的两个男人顿时恢复了理智,他们上来重新抓住祈临,污脏的指甲扣进少年手臂的肉里,扯出一条条血痕。
祈临是凭着一口气和贺迅动手的,但是在下车的时候不知道是被拖着撞到哪里,还是被踹了一脚,下腹的剧痛迫使他不得不吐息。
他只是牙关稍稍松了那么一点,就被连人带书包扔到了路边的水泥地上。
水泥路面粗糙,祈临右手撑在地面上时划开了好大一片血口子。
手背,手心,手臂……全是伤。
但祈临此刻感觉不到痛,他只想回到那架破车里,把脑海里那一帧帧血腥恐怖的画面化为实质,施加在贺迅身上。
可是没有机会了。
祈临摔得太重,他自以为没事,但在爬起来的时候身体还是遏制住了反应。
贺迅那伙人就是在这个间隙开车走的,在祈临完全陌生的道路上飞驰而去。
祈临爬起来往车远去的方向赶了几步,但疼痛却先追上了他。
胃好像在痉挛,背抽着疼,双手被麻木和尖锐两种痛反复折磨……祈临撑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啪嗒啪嗒有水滴落在地上,直到视线模糊,他才反应过来,那是眼泪。
最没用,又最控制不了的东西。
第94章
眼泪流太多, 眼眶已经枯涩了,祈临站在不知来处不知去处的路上,精疲力竭。
集训没赶上, 名额还没争取就已经丢了。陈末野送的戒指被抢走,成了他再次威胁温聿容的筹码……甚至因为手机在车上,他连事先通知都做不到。
半年的努力戛然而止,祈临看着最坏的结果从自己面前爆发, 却没有一丝一毫阻拦的办法。
所有极端的念头浮浮沉沉, 在死寂中褪去之后, 只剩下一个——
想听陈末野的声音,想找他哥,想被他哥抱着。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害陈末野还害得不够吗?
祈临脚步忽然一顿,一帧非常久远的记忆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好像是很小的时候, 祈鸢抱着他去找贺迅的父母理论……她想要个说法,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多年不闻不问, 还要三翻四次地纠缠不休。
那两个老东西是怎么回应来着?
哦……
“害人精生了个小害人精还没完了?”一脸横肉的男人指着他们两个, “还取名叫祈临?够硬吗就敢叫祈临?”
“不想养就摔死啊!回来找谁给你们负责?”
“一个两个都是累赘……”
原来累赘这个词,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现过。
“呕——”
强烈的呕吐感忽然涌上喉咙,祈临仓促地转身, 吐得天昏地暗。
季荷找到他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脸色惨白双眼通红的人。
她看着祈临, 没有找到人的如释重负, 有的只是漫长的疲惫。
等他吐干净了,才递上纸巾和水。
她说:“回去吧, 温姐找你。”
贺迅在抢到那条项链之后,直接去了温聿容的公司楼下。
因为有安保,他没有进门, 但是却叫嚣着要见温聿容——他没有温聿容和陈末野是母子的直接证据,但是却有陈末野和他儿子在一起的证据。
那枚指环,还有祈临的手机。
“事情闹得不小,不过也只是在内部。贺迅他只有一个要钱的目的,所以这些他还没发散出去……”季荷向来干练,她省去了贺迅在公司总部撒泼打滚、贺迅对温聿容和陈末野的侮辱谩骂,给出精简的结果,“温姐压下来了。”
祈临靠在床边,水从食道里一口一口咽下去,良久才有回音:“嗯。”
祈临最后回家,看到了倚在沙发上的女人。
温聿容第一次以这么素净的样子和他见面,没有化妆,没有打扮,甚至连头发也是披散微带着凌乱的。
她托着额头,视线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正午的日光刺眼,将那片规划好的景区也覆了一层压抑的苍白色调。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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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以前我给末野规划过一条路,在国内完成高中学业就出国。以他的成绩一样能读国外的好大学,但是因为一些事故,他选择转学拒绝我的所有安排,我一直觉得有所亏欠。”
祈临站在桌子前,她的提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温聿容回过头看着他,脸上是平静的疏离:“就当是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小临你愿意去吗?”
她的嗓音忍不住有些颤抖,仿佛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这几个月,我自问对你们的照顾和保护已经够好了,对贺迅也算是步步退让容忍,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出现变故。”
祈临在最后一句话听到了藏不住的埋怨。
“贺迅的目标已经不是我了,”温聿容说,“他盯上的人是末野。”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那个新企划的主捧新人是同性恋,是一颗会给公司带来巨大舆情的炸弹。
短短的半个小时,一切计划叫停,半个公司的人被叫去开会,而陈末野成了论罪的对象。
祈临站在原地,明明他不在事发现场,却仿佛看到了那些凌乱的景象。
所有人因为这个意外八卦的错愕震惊,成员们被终止企划的茫然无措,还有陈末野……他哥估计在短暂的冲击过后的所有反应。
温聿容目光落在地上不知那一处,显得很失神:“末野当时为了保护你,主动提出和公司解约。这样,他只要赔八百万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祈临垂在身侧的手颤抖了一下。
八百万,一个高额到他无法想象的数字。
“但是他想太少了,八百万只能保全一个你。他是乐队的主心骨,临近出道选择退出,其他成员呢?”
周趣、林冬现、范弥、叶月,他们的合同虽然没陈末野那么高,但解约也是百万起步。
谁也付不起。
这从来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他已经为你放弃很多了,他的学业,自尊……他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我为他铺好的前途了。”温聿容的声音在结尾有微妙的上扬,是和前面所有情绪都不一样的掌控感。
祈临听出了这点细微的变化,他瞳色晃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温聿容不在意他的审视,继续说:“公司对末野的职业规划还是很看重的,所以解约肯定是最后的办法。而现在,只要我去和公司承认,陈末野是我出道前的孩子,只不过离婚后跟了父亲。而你是他父亲二婚带来的继子……”
陈和桥和祈鸢没有结婚,虽然没有法律效应,但两个人的死亡证明能够作证他们的关系。
只要祈临写了保证书,坐实他们的关系只是继兄弟,一切,还是能够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
“你和末野没有留下什么亲密的照片,戒指他手里也只有一枚,这些可以是证据,也可以不是。只要你和陈末野断了,并且暂时离开这里,贺迅就威胁不到陈末野了。”
“至于我和他的关系……我会用尽一切公关手段压下来。”温聿容说,“毕竟这是我欠他的。”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等陈末野和你一起承担,他可以选择为你放弃自己的前途,背上那笔他十九岁永远不可能还完的违约金。” 说到这里,女人的视线忽地落下,眼神变得锐利。
她熟知谈判的技巧,语调适中,一点点叠加压迫感:“而我是不会去拽一个执迷不悟的人的,他放弃前途,我就放弃他。毕竟,我也不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并不是我的所有希望。”
谈话中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词语,祈临倏地抬起头,显然不懂温聿容的意思。
“当然,这肯定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结局。”女人扶着自己的眼角,“毕竟我还是愿意看他们兄弟和睦的。”
不止一个儿子?兄弟和睦?
这是什么意思?
温聿容还有别的孩子……陈末野还有亲生的弟弟?
祈临混乱而茫然地站在原地,难以消化这个冲击十足的信息。
温聿容看着的表情,故作意外:“陈末野没跟你说吗,他有一个弟弟。年前去国外那一趟,他们见了一面。”
极短的瞬间,祈临心头被“背叛”的感觉微微扎了一下。
那趟旅程见过的人,陈末野从没跟他说过。
难怪那天晚上自己的情绪失控,陈末野却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当时以为是他哥生病了所以迟钝,现在想来,是因为陈末野早就看破她的想法,所以心神不宁吧。
他迫切的想问下去,却忽然扫见女人眼底一晃而过的笑意……突生的负面情绪戛然而止。
祈临忽然意识到,那天晚上温聿容对他的话是早有预谋,那些都是挑拨离间,为的就是这一刻能够火上浇油。
这个女人从来不是以母亲的身份和立场观察照看着自己和陈末野的。她做的一切也不是什么无奈的容忍,而是精心算计的。
“好。”祈临垂下眼,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末野对她总有防备。
他说:“我离开,你不要逼陈末野。”
温聿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于是一切恢复平静,“你的手机现在还在贺迅手里,他不肯放,等我解决了会还给你。”
然后,女人转过脸,等着他的动作。
祈临站了很久,才动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他在经常刷题的书桌上抽了一张纸,一笔一划工整严谨地将自己和陈末野的关系推回“兄弟”的界限里。
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
校服被抓破了,他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一圈红痕……是被那条项链勒的。
指环是他最想带走的东西,可是现在却在贺迅手里。
而第二件是陈末野给他缝过的毛衣,可因为他和陈末野密不可分,所以有些东西在两个人的房间里混着放,没有边界。
那件毛衣此刻就在他哥的房间里,可是温聿容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没法当着这个人的面去陈末野的房间里找。
在这个人面前展示他们之间的亲密会让祈临觉得恶心反胃。
离开之前,温聿容站在门边,仿佛又恢复了她作为母亲的那份柔和慈祥。
她缓慢地抬手落向祈临的领口,想帮祈临整理,却被沉默着躲开。
女人也不恼,只是把手抽回去,慢条斯理:“其实你一直很清楚,只要贺迅还在一天,你和陈末野就不可能真正地在一起。他对你是执念,你对他也只是依赖。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人……你们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开始是错误的,就不要期望有结果了。去找真正合适你的地方,不要再回来了。”
第95章
陈末野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 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他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被负责乐队的经纪人拦住。
男生淡薄的眼皮微微垂落,视线落到她的身上:“怎么, 审了我一整天还不够?”
“公司只是在开会讨论你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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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经纪人眉头微蹙,将他的手机和背包等物件递过去,“乐队想出道, 这些问题必须解决, 而且你的性格也得改改, 不能这么我行我素。”
陈末野没有回应,取走自己的东西径直向大门走去。
在训练时期,公司规定了不能随便使用手机,所以在结束前都由经纪人保管, 她现在能送过来,代表着周趣他们已经解散了。
陈末野一边走一边解锁, 却没有看到祈临半条消息, 他心头微跳, 迅速地拨通号码。
贺迅今天来闹事的时候,经纪人以人身安全为由把他关进了会议室里, 之后就是一大群人过来审他, 以舆论为由, 非常尖锐地挑明了他的性取向。
陈末野一整天在应付那些刻薄和偏见还有各种各样的怒火, 但心里想的却是祈临。
祈临今天要去集训,贺迅来闹的事情他应该不知道, 集训有小一周,他应该能在祈临回来之前把这件事解决掉……然后一切就能和之前一样了。
“和之前一样”像一句短促的咒语,是陈末野用来压住自己那根紧绷的神经的。他其实隐约意识到有什么失控了, 但是却遏制住了往糟糕方向的念头。
温聿容答应过他,只要自己听她调配顺她心意,祈临就不会有事的。
可是如果不会有事,为什么此时此刻祈临的号码是关机无法拨通?
陈末野的指尖泛白,他再次确认自己没有拨错号码之后,关掉了电话。
司机就在门口,他上车回到那间金镶的牢笼。
温聿容就在客厅,和早上见祈临的时候一样,她素颜一身长裙,但眉宇之间那点刻意装出来的疲惫已经消散无影。
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她微回过头,刚准备摆上那点关切,却发现陈末野从进门到走到卧室这一路,一眼没看她。
陈末野站在祈临的房门前,房间里的东西乍眼看去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但是他还是从空荡荡的气息里闻出了一丝和平时不一样的味道。
他转过身,拉开了衣柜……祈临放在里面的行李箱不见了。
那一瞬间,每一根血管都像被注入了冷霜,连泵血的心脏都停了两拍。
“他已经走了。”温聿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为了你的前途。”
她压得尽可能轻和慢,好让自己显得无辜可怜些,但是进陈末野听到的却只有掩藏在层层伪装下的虚伪。
他顿步停在原地。
温聿容料到陈末野会反常,倒不如说,她更期待陈末野能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或者说砸点、摔点什么东西。
眼前这个人是她缺失了十八年陪伴的孩子,等她再有机会回到身边时,陈末野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甚至连厌恶都是压抑过的。
这种就像是被玻璃罐隔开压缩的感情让温聿容很不满意,但是陈末野把瓶口扣得太死,她无从下手。
所以当她发现陈末野的情绪罐被自己撬出了一点缝隙时,有种欣赏成果的欣慰。
而良久的沉默后,陈末野却只是微小地侧过头,用余光最远端,近乎死寂的视线扫了她一眼。
温聿容一怔。
一股无名的寒意遍布全身。
等她再回神时,听到的只有厚重决绝的关门声。
陈末野在楼下的时候看到了季荷,她见到人就往他这边靠了过来,陈末野想也没想就扭头离开。
他并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在这些所有情绪之上,还有一个祈临。
初春的余寒在深夜里死死绞着他的四肢,陈末野仿佛完全没有知觉,飞快地拧攥自己的大脑,推测祈临可能去哪里。
他先去了以前住过的地方,冒昧打扰了在休息中的老太太,看到了空荡荡的小出租屋。
接着去了RUGOSA,夜晚正是最忙的时候,玫姐看到他忙里抽闲地问了一句怎么来了,不是准备训练么?陈末野就知道祈临不在这里,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转头又离开。
然后,又去了杜彬家,杜彬给他开的门,见到陈末野的时候他时又愣又意外,同样一无所知。
异常的反应掀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但陈末野无暇处理,转身就下楼拦了车,赶去十六中。
保安不允许校外人员随意出入,陈末野只能在门口等赶来的班主任萧龄。但萧龄却只是茫然又困惑:“不是给他安排好了国外的学校,已经出国了吗?”
出国。
陈末野站在昏暗的路灯下,觉得自己骨髓都被寒得发痛。
等萧龄终于回味出来也许是祈临出事时,男生已经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陈末野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因为时间太短了。
机票当天不一定能订到,国外对接的食宿学校都需要安排,一天内是做不到让一个人就这么离开的……可如果温聿容是早有预谋的呢?
如果温聿容早就想好,今天就是逼祈临走的日子呢?
贺迅那种跌在泥泞堆里都爬不起来的人,是怎么知道他和温聿容是母子关系的?
他和祈临在外一直小心谨慎,为数不多的亲密也是在密闭空间,贺迅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温聿容手段那么高明,要真的想让那个男人坐牢,他有什么机会能闹到公司?
这些在早上没来得及细想的问题,在陈末野辗转的间隙里一个个蹦出来,无数次交叠之后,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温聿容就是早有预谋。
这个答案像一道血淋淋的划痕,覆盖在他无视已久的旧伤上——那道同样是温聿容给他刻下的旧伤。
祈临其实一直隐约察觉到他和温聿容的关系很表面,这并不是小临多想。
陈末野厌恶她。
她在十四岁那年毫无征兆地回头找上陈和桥,以弥补的口吻要陈末野放弃自己的人生规划,去她选定的重点高中。陈和桥本来迟钝,看不穿那个女人的画皮,以为她是真心为陈末野好,劝他答应。
也怪陈末野当时年纪小,防备心弱,对所谓母亲还有一丝丝的希冀……所以他后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她的工具。
温聿容能有今天,在媒体表面的宣传下是草根逆袭的励志故事,但她从刚开始踏入圈的契机就足够可耻。那不只是简单的抛弃了陈和桥和陈末野,而是背叛。
她在红火了十多年后突然息影,也并非是什么养病沉淀,而是去国外生子了。
她很清楚即便有再多的科技再细心的保养,脸也是最经不起时间敲打的。所以她想用那个孩子跨越阶层,将简单的名利变成权利身份。
只可惜她失败了,因为那个孩子生得太晚,竞争力不够。
所以她把注意打到了陈末野身上……用陈末野的存在打压正统的继承人,又在计划失败后仓促地让他转校。
这件事陈末野没和任何人提过,无论是祈临还是陈和桥。吃到恶心的东西吐出去就是了,没必要摊给别人看,那样只会恶心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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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那件事足够深刻,自己长了教训。今天却才发现,那次原来摔得不够狠,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辙。
他扛不住事,遇到一点问题就捉襟见肘,因为没办法处理贺迅,没办法保护祈临,所以明知道温聿容是个潜在的危险,还是会自欺欺人地选择相信……她能成为暂时的避风港。
怪来怪去,只怪自己的一时软弱。
陈末野去了机场,翻遍了今天的所有航班,想根据时间推测祈临上了哪一架飞机。
可是太多了。
手机软件上无法显示所有完整、实时的离境乘客信息,但大型国际机场每天有数百上千次航班起飞,飞往不同国家,不同城市,其中还有部分有中转……
陈末野来之前蹉跎太久,已经错过了。
“错过”这两个字撕进大脑里时,陈末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浑身疼得厉害,他站在机场的洗手间里,接了一抔冷水泼过脸。
水砸在脸上渗进了领口,像一张蔓延在脸上的蛛网,带着痛感迅速地遍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拿出手机,才发现屏幕已经黑了……他来这里之后借了好几次充电宝,手机断断续续地被续了好几次命,现在终于阵亡了。
陈末野皱着眉,忍着那阵眩晕从洗手间出来,才看到机场显示的时间。
他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而现在是两点半,天还是黑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止在这里呆了半个小时,于是又回头找了块大屏幕看日期……居然过去了两天。
时间把人从焦躁漂浮中拽回了现实,陈末野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疲惫地坐在人来人往的一角,漫长的失神后,看到了从人群脱离,快步朝他走来的季荷。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漫长虚无,他好像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季荷还是将他带了回去,私人医生在大平层里等着。
可即便如此,陈末野也只睡了两个小时。
他醒来的时候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还有自己扎着点滴的手。
“醒了?”温聿容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和离开前一样轻柔低缓,没有一点改变,“小临只是选择了一条新的路,也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至于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吗?”
陈末野的眉目终于动了一下,他回过头,浅色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情绪的波澜,沙哑的嗓音平静至极:“温聿容,你把祈临送到哪里了?”
“不是我送,是他自己选择的。”温聿容轻叹了口气,故作无奈,“我知道贺迅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你多少对我有些误解,我……”
而陈末野却只是打断了她的话,用同样的语气反问:“你把祈临送到哪去了?”
温聿容精致的五官僵了一下,终于觉察到陈末野话里近乎异常的冷静。
陈末野离开这三天里,她一直在琢磨他离开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陈末野对她的反应虽然冷淡,甚至说是厌恶,但她知道有情绪就代表他们之间相连的东西还是没断的。
他会恨她,是因为还有情绪,还放不下“母亲”。
可是祈临离开之后,陈末野好像平静无声地把那点藕断丝连彻底划断了。
那一眼甚至还有余韵,本能地让温聿容有些生怵,像预感到陈末野平静的反应里酝酿着的某种鱼死网破。
她要的不是这样,她要的是陈末野失控、翻脸、怒不可遏……
暴怒往往代表着一个人的穷途末路,这样她就可以用陈末野的情绪去印证他束手无策,同时摸清自己在他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温聿容将那封保证书,那枚指环,还有祈临已经彻底格式化的手机递过去:“小临不想耽误你。”
她表面上温柔,实际上却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而陈末野却只是一眼没看,干脆利落撕掉了那封保证书。
清脆的纸质破裂声让温聿容一下愣在原地。
陈末野最后一次问她:“你把祈临送到哪里去了?”
“你一定要知道吗?”温聿容看着他,“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又是法治社会,我总不可能害死他。分开对现在的你们是好处,否则他只会一直耽误你,你不懂吗?”
“嗯。”陈末野只是看着她,“他耽不耽误我,我都会一直等他。”
和预期之中背道而驰的反应让女人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一下,她脸上那张虚与委蛇的画皮有点破裂的迹象。
“我不会告诉你的。”温聿容声音沉下,“你只是亲情缺失,这十八年是陈和桥没照顾好你,也是我对你的亏欠疏忽,这点我不否认。但我不相信你是同性恋。”
她终于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厌恶不加掩饰:“同性恋我在圈子里见得多,你知道他们有多脏么?”
陈末野只是想着她,眼神却落在她身后的门上:“我和他都不在乎你相不相信,你怎么想。”
“是吗?那我无所谓!”温聿容忽然站了起来,声音变得细而尖锐,“反正我只要你们两个分开,之后我有大把时间去慢慢纠错!”
她是一切的主导者,她还有规划好的未来,这些插曲只要抹除,一切就能按部就班。
陈末野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平静得几乎像和她毫无关系的人。
温聿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明明受挫的是陈末野,她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反应不如愿而受到刺激?
她转过身:“反正你合同已经签了,祈临也已经走了,你再怎么样也只能被我攥着。”
温聿容抬步离开床沿,却听到陈末野很轻的一声:“你什么都想得到,但有没有想过,一切其实不会如你的意发展?”
温聿容脚步一顿。
她回头:“你什么意思?”
陈末野将充满电的手机打开,调出一条短信,扔到她面前。
他说:“你抓不住我,也抓不住任何人。精心谋划的所有,都不会成功。”
温聿容视线缓缓落下,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那三条消息——
[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反感,你也不喜欢我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但是谢谢你帮我联系上爸爸,他已经把我接走了。]
[我知道你也很痛苦。我可以帮你,你想离开她吗?]
第96章
经过两趟转机, 一天两夜的飞行,祈临落地在完全陌生的环境。
温聿容已经安排好寄宿家庭,是一对老夫妇, 会来机场接他。
连续两天的奔波让他又累又饿,陌生城市的早春还要寒冷,祈临守着自己的行李箱蜷缩在机场的角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 强打精神承受着来往人群异样的目光。
他从凌晨等到正午, 在饥寒交迫中醒醒睡睡, 终于被人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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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妇带着浓厚的口音,关切内疚地向祈临表达歉意,祈临费劲地理解了很久,才知道老夫妇也是临时知道他落地了, 因为新住处是距离市中心极远的远郊区域,所以开车花了很久的时间。
他看着老夫妇展示的导航地图, 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温聿容怕他回国, 所以特意安排的住址。
“新家”光是到最近的城镇就需要驾车一个小时, 而他现在还未满十八岁,根本没有单独出行的能力。这不只是限制了他的生活范围, 还变相监视他要去的每一个地方。
祈临倚在后座的车窗上, 看着和国内截然不同的街景, 只觉得有些可笑……温聿容还真是用心良苦。
他现在压根没那个能力, 也没那个心气跑回去,甚至连维持基本的健康都做不到。
在机场吹了半天冷风, 祈临到新家当晚就发了烧。他没好意思麻烦老人家再开几个小时车送他去医院,吞了几片药硬抗。
在陈末野身边他基本不怎么生病,才刚离开就跟个病猫似的……真是没出息。
老夫妇还很担心他, 还特意给他煮过粥,祈临不擅长面对生人的善意,更何况还有温聿容这层隔阂在,他始终没有对这对“监护人”放下戒心。
病就这么扛了一周,总算是断断续续地好了,季荷就是在他痊愈的那天和他通的电话。
作为温聿容的助理,季荷向来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情绪。她告诉祈临,为了让他适应国外的生活,安排了语言课,有语言课,只不过距离有点远,在小镇里。课程三个月,结束之后他就可以开始上学。
见祈临一直沉默,季荷淡声:“温姐说,你既然已经让步了她就不会亏待你。那是个好学校,你放心去读书吧。”
即便隔着电话,祈临还是感觉自己被扇了一巴掌。温聿容就是在提醒他,现在这一切是他放弃陈末野换来的。
那段时间祈临陷入了某种偏执情绪里。
温聿容想知道他的行踪,他就偏偏不如意。他借用了老夫妇车库里的那辆旧自行车,天不亮就自己骑行两个小时去小镇,他没有去上课,而是在一家中餐厅里找了份打杂的工作。
他凌晨四点出门,晚上近十二点才回去,自虐一样给自己找工作,端盘子跑腿什么都干,还比任何人都拼命。
店里的老板夸过他有毅力,说这几年少见这么拼命的留学生了。其实祈临只是不想回到那个被“监视”的房子。
祈临把自己的时间塞得很满,让身体足够疲累得没有空闲难过,但脑子却清楚自己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浑浑噩噩。
他只是不想向温聿容低头,又没有能力改变窘迫的现状,所以在自我折磨。
入冬的第一周,这座偏远陌生的城市下起了雪。
覆在陌生土地上的雪景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惊叹,祈临推开门时只看到一片冷冰冰的景象……积雪厚重一片,将那条接壤市心和荒野的路给挤压得只剩窄窄一条。
苍白的雾气从祈临的唇前飘出,他出发时,老太太在身后挽留:“今天雪太大了,我们送你去吧?”
祈临只是把车座上的雪拍掉:“谢谢您,不用了。”
老太太见他坚持,于是只把自己的围巾环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叮嘱:“路上小心。”
祈临仍不习惯这种亲近,僵硬地点点头,推车出发。
这条路他已经骑行过上百次了,他记得路,充其量耽误一些时间……祈临本来是这么想的。
寒风裹着薄刃一般的雪霜打在脸上,凌晨四点一切都是昏暗的,只有车头的灯提供微弱的光源。车轮碾过覆盖在地上的冰雪,咯吱咯吱的响动让祈临渐渐分不清自己是行驶在路面还是踩进了雪堆里。
他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咬牙蹬着脚踏,满脑子想的只是离开这里。
这几个月他的生活已经陷入了那种不正常的规律里,只有遵循才能麻木他的所有情绪,所以他不能停下。
可惜,事与愿违。
祈临越想赶紧到达目的地,缠绕的阻力却越厚重。遍布视野的积雪模糊了道路的边际,那片白色仿佛覆盖了整个世界,不动声色地剥离了祈临的方向感,加剧了不安感。
疲惫的旧车在一片冰霜里打滑,祈临甚至还没从那一瞬间的异常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狼狈地甩进了冰冷的雪堆里。
明明是在陆地,他却有一种溺毙感,湿冷的碎雪从衣物的缝隙里钻进去,刺骨的冷痛遍布全身,祈临半张脸砸在地上,只能看到急促的白雾从自己视野前散散飘飘。
自行车摔在不远处,前轮变形,车链脱落,显然是没办法再踩了。
世界忽然只有一片死寂,祈临趴在地上,只能听到自己越发激烈的心跳声还有喘息声。
只是摔了一跤,爬起来就好了,可是漫天的苍白,打在脸上的冷风和冰雪,还有从白色绝望里慢慢包裹过来的恐惧……一切卷成了一道尖细的声音,撬开祈临这几个月封锁的情绪,尖锐地冲他叫——算了吧。
车已经摔坏在雪地里,来时的路都被风雪抹平,面前漫天的风雪里连一丝灯光都没有……算了吧,没什么好挣扎的。
祈临看着自己扣在雪地里的指尖,苍白的唇慢慢抿紧,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
钻入骨髓的寒冷与刺痛在一段时间的反复之后,变成了麻木。这段时间被刻意压制、遗忘的疲惫如有实质,从不知名的地方涌出来,把祈临捆着死死往下拽。
呼吸声和心跳声一点点远去,祈临在模糊一片的意识里,忽然记不清自己在哪里。
黑暗裹住了所有感官,他没有任何方向。
直到一道人影从意识的边缘走到眼前,轻之又轻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小临。”
祈临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想睁开眼去看,但却乏力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小临。”
又一次出现的声音印证了刚刚不是假象,祈临内心空了一大片,随后情绪剧烈地翻涌了起来。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委屈、痛苦、还有苦涩像是从内心深处挤出来,是冰冷中带来的幻觉,还是真的见到那个人,祈临已经分不清了,他现在想做的只是抱着眼前的人大哭一场。
但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他们不在一个维度,唯有那一声夹杂在风雪里,极轻的“小临”,是连接真与假的桥梁。
四周的所有褪为寂静,意识模糊的空间里仿佛只有他和祈鸢。
妈妈来看他了。
可是现在他过得不好。
祈临忽然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永远都只给最亲近的人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哽咽的情绪反复碾过心尖,那些消失的痛和冰冷又重新复苏。
他想开口让眼前的影子留下来,陪他说说话,但又有个冷漠的意识告诉他这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一点点的温热从眼尾落到颊边,像是被无形的指尖轻轻划过,还留有一点点温热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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