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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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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被他一下一下地推着,卫怜的裙裾在半空划出花瓣似的弧度,仿佛抱了满怀的春风。她触手就能摸得到阳光,几乎要落到海棠树梢上去,飞出那高高的宫墙……

卫琢守在榻边,一丝睡意也没有。忽然听见卫怜口齿不清地唤“皇兄”,声音像只迷糊的小兽在呢喃。

他俯下身,把她额头微湿的发丝轻轻拨开,又握住了她的手。她不知是难受还是怎的,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慢慢睁开了眼。

卫琢心上骤然一紧,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怜醒来又如昨夜那般模样。

可卫怜似乎烧糊涂了。她身子动了动,乖顺地任他握着手,脸颊晕着两团红云,眸子水雾朦胧。

“皇兄。”她唇瓣微动,目光似乎落在他身上,又像是穿透了他,正望向别处。

卫琢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小妹。”

卫怜的眼睛弯了弯,听见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带着点傻气,却让他喉间发苦。

像是吞了一大口苦胆,整颗心都泡在了浓稠的苦水里。

第54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1

病中的她笑得傻气,一张脸泛着红霞,更显得娇憨。

卫琢想起来,她从前常常这么笑。高兴的时候,羞赧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弯着,仿佛浸了蜜般鲜活。

他虽然也爱看,却下意识觉得寻常,而不像此刻,看得挪不开眼。

卫怜喝下的汤药有安神的效用,不消片刻又闭上眼,口中模糊地呓语。他贴近去听,隐约听见了“秋千”两个字。

卫琢愣了愣,某些春日的旧事犹如藏在壳里的蚌珠,被她轻言细语地叩开,露了出来。谁也没能忘记,只随着光阴历久弥新。

他有些僵硬地坐着,手指与她紧紧相扣,能真切感受到她肌肤的热意。

卫怜分明和他一样,视那些过往为珍宝,又为何偏偏不肯,不肯继续爱他,哪怕是尝试着接受他……

卫琢低低唤了声“小妹”,卫怜的手下意识动了动,也试着回握。

他再唤她“阿怜”。

榻上的人,却再无动静。

——

贺令仪怎么也没想到,卫琢会召她进宫探望卫怜。

她年少时懵懂无知,非要闹着嫁他,此刻想来真如大梦一场。什么春闺梦里人,全是假的,说他是禽兽疯子才差不多。贺令仪也有自知之明,卫琢把卫怜看管得那么严实,岂会乐意她们时常来往?这回召见,只怕是宫里出了什么别的事。

前段日子,韩叙亲自送她去了趟莱州。时隔一年,贺令仪终于见到了贺之章。

她那个从小到大无法无天的弟弟,如今沉稳得她几乎不敢认,个头也窜高了一截。他眼圈泛红,嘴角却分明在笑。贺令仪忍不住一把搂住他,失声大哭。

莱州靠着苍茫大海,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这儿的一切比不上长安好,可他们总算还能彼此依靠。

贺令仪一直都想留下来,韩叙却向她许诺,会设法让贺之章重回长安,并不同意她在莱州。两人争执几回,贺令仪不愿让弟弟察觉到什么,最终没再和韩叙硬顶。

进宫当日,韩叙面色称不上好,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贺令仪被他牵着手送上马车,少不得又被他叮嘱了两句。她拧着眉毛不爱听,小声嘀咕着,一把扯下了帘子。

等到进了宫,贺令仪怎么也没想到,卫怜居然住在宸极殿!

比起肃穆庄严的皇城,这里显得格外温柔,甚至有些格格不入。殿里炉火烧得正旺,暖融融的。

贺令仪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女孩儿家的精巧物件。卫怜穿着厚实的夹袄棉裙,正蜷在榻边看书。发现贺令仪进来,她立刻放下书,起身迎上去,一把握住贺令仪的手,声音温软又透着惊喜:“贺姐姐怎么来了?”

贺令仪打量着她,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不由疑惑起来:“陛下说公主近来不爱走动,特意让我入宫陪伴公主几天。”

卫怜沉默片刻,拉她坐下,又让桃露去准备点心和热牛乳。

贺令仪捧着杯盏,咽下两口牛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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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公主……住在宸极殿?那殿下呢?”这可是天子寝居,历朝绝无公主或后妃住在这里的道理,便是皇后也不能。

“他一直住在暖阁那边。”卫怜眼睫颤了颤,很快转开了话头,有些歉然:“让你因为我的缘故被召进宫,实在对不住。”

贺令仪主要还是忌惮卫琢。相比韩叙那张波澜不兴的脸,自然是和卫怜待在一块儿要开心些。

卫怜瞧出她神色不悦:“怎么了?”

“公主有所不知,我当真不想跟他说话。”贺令仪平时没什么人说心事,和卫怜又亲近,便也没有瞒她:“韩叙让我谨言慎行,莫要与公主亲近太过……就怕公主若有何不好,陛下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更不会怪公主,最后说不准就要迁怒我。”

卫怜好一会儿没吭声,贺令仪都怕她生气了,谁知她垂下眼,低声道:“他说的……其实也没错。”

“那又如何,”贺令仪忍不住皱眉,握住她微凉的手:“公主是我在长安难得的朋友,又对我有恩,难道我要为了那些尚未发生的事就疏远公主吗,那才是真蠢。”

她想起那一年,自己失魂落魄去找卫怜,还傻乎乎向她打听卫琢的喜好。卫怜半点儿轻视都没有,反倒笨拙地想要开解她。

贺令仪也隐约懂了,为何卫琢会如此执着于这个妹妹,罔顾人伦也要留她在身边。卫怜正如她的名字,即使自身再弱小不起眼,也总想在疾风骤雨中护一护别人。

都说七公主是靠着四皇子庇护活下来的,可他们两人之间,当真是卫怜离不开他吗?

如此一对比,贺令仪摇了摇头:“贺家出了事,我才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这宫里的人好没意思,韩叙……也一样。他眼里除了朝政和家业,什么都不关心,才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劝我。”

卫怜听在耳里,明白贺令仪是不想留在韩叙身边了。这事关两人终身,又牵扯着两族旧怨,她也不好说什么。

不多时,桃露端了汤药进来。看着卫怜服下药,贺令仪想起她那时偷偷抓的药,等宫人退下,才悄悄问了两句。

提起此事,卫怜仍是心有余悸。那避子汤吐了个干净不说,还害她大病一场。好在上天没有对她过于残忍,过了些日子,月信总算是来了。起初她总担心这事会被揪出来,幸好御医最后也没说什么。卫怜又向珠玑反复确认过,药渣早已偷偷埋掉,这事才算揭过。

她宽慰了贺令仪两句,而后想着宫中梅花应当开了,便打起精神,换了衣裳,打算带贺令仪出去走走。

卫怜自己系好斗篷带子,眼前忽然闪过另一双熟悉的手,思绪也跟着飘远了。

按理来

说,她与卫琢……在菱州行房也有一阵子。或许是她体弱,又或许他们之间半点缘分也没有,她才一直不曾有孕。可笑自己还傻愣愣跑去求神……若世上真有神佛,她这份心思兜兜转转,飘到神明座前,恐怕神明也要斥她痴傻无知。

卫怜想得出神,直到珠玑出声提醒:“公主,贺小姐还在外面呢。”

她这才穿好鹿皮小靴,起身走了出去。

卫怜带着贺令仪去了撷芳园,可惜只有零星几朵腊梅开了,园子深处的几株绿萼仍羞答答地躲着。贺令仪望枝兴叹,两人一路叽叽咕咕说了不少话,又回寝殿吃甜点去了。

此事当晚便报到了卫琢那儿。得知卫怜一时兴起过去,却没能得见绿梅,他便吩咐内侍:“让花匠移几支做盆景,去暖室催开之后再送到宸极殿。”

内侍领命正要退下,又被叫住了。

卫琢盯着案头摇曳不定的烛火,指节微微屈起,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桌案,神色里竟透出两分犹豫。

“罢了。”他再次开口:“催开之后……还是移回园中。让宫人知会一声便可。”

“……是。”

——

与此同时,遥远的雁州城外,卫姹正缩在马车里面,刚想掀开车帘朝外张望,冷风就灌了进来,吹得她脸都疼,连忙又放下。

连日这样赶路,颠得她骨头都散了架,心底的烦躁压也压不住。

逃婚这事,她筹备了不是一天两天。如今顶着富商之女的名头,沿路还安排了接应的人手,只要能咬牙忍到雁州,就能在那好好安顿下来。

就在此时,马车忽地停住,车夫说是入城要停车查验。

车上侍女一听,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卫姹一把夺过路引递出去,压着火气道:“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侍女面露不安:“娘子,城外该不会是……少府的侍卫吧?”

“四皇兄才懒得管这闲事。”卫姹心里明白得很,卫琢对她的婚事根本就是无可无不可,这会儿必然对外宣称她是病了,消息能拦下便是,真正心急火燎的人,只会是舅父罢了。

卫姹竖起耳朵,留神着车外的动静。似乎脚步声不少,夹杂着压低的盘问,像是在查前一辆车。她忍不住悄悄掀帘,探头朝那方向望了一眼,正好瞥见卫兵走动时袍角翻飞,露出一抹青色镶边。

她脸色猛地一变,立刻用力拍打车壁,车夫会意,重又牵马掉头,匆匆驾车离开。

马车驶出老远,卫姹才恨恨道:“我明明让人说我往南边去了,舅父怎会找人守在这儿!”

车夫叹气道:“雁州这下去不得了,原路折返只怕也会撞上人,只能再往北走。”

跟在卫姹身边多年的侍女脸色更白了,下意识就想到一个人。那人如今正领兵驻守在幽州地界,她们再往北去,岂不是越来越近?万一不小心露了行踪,哪会有好果子吃,卫姹去年可是三番两次找人,差点把萧仰腿都打断了!

卫姹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整个人像是被哽了一下,强按下性子,与车夫商讨对策。

她就不信邪!倒八辈子被他逮着一回,还能再被他逮第二回不成!

——

“八公主可真厉害,当众骂那人是秃头,还说跑就跑了……”

宸极殿入了夜,所有灯烛都已熄灭,室内仍是暖融融一片。

卫怜挽着贺令仪的胳膊,柔柔地靠着她,两人在黑暗中说着悄悄话。

她其实有些担心卫姹,可想到她那副跳脚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只是笑还没出来,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八妹妹从小就有主见,她说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卫怜从前受过卫姹的欺负,小时候自然是恼她的。可懂事以后,在极偶尔的时候,她也羡慕过卫姹那股我行我素的劲儿。她们两人,仿佛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如今卫姹天高任鸟飞,自己却被困在此处,难以脱身。

前些日子,珠玑通过卫瑛暗中留在宫里的眼线,总算把卫怜的消息递了出去。去姜国山长水远,卫怜还偷偷编了个络子,样式与她多年前送给卫瑛的差不多。可这信物,只有天晓得能不能送到卫瑛手上。

“贺姐姐,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卫怜嗓音低得像是一声叹息。

贺令仪听出她话里的低落,也搂住她,再想到自己的处境,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想。”她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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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顿,声音更小了些:“……我好想我弟弟,也想我爹娘,想我姑母。”

“如果,我是说如果……”卫怜忽然坐直身子,黑暗中,双眸带着水汽:“我有法子能离开,你也愿意……离开韩叙吗?”

这话听来多少有孩子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一个全无依仗的弱女子,贺令仪根本不觉得卫怜能从卫琢身边逃开。

可不知怎的,看着卫怜那双亮盈盈,又闪着微弱希冀的眼眸,她不由自主,仍是点了点头。

第55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2

当今这位天子,与先帝性子截然不同。似乎并不喜玩乐,什么避暑游猎从未办过,便是对美人也兴致缺缺。唯一与他有过牵扯的,便是韩家那位小女儿。

可惜这韩氏女身子骨弱,听闻一直在静养,从前入主中宫的风声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却迟迟不见动静。

等到卫琢时不时会去撷芳园赏梅的风声透出来,又有朝臣暗中动了心思。

实际上卫琢哪有这般闲情雅致,再好的花,如今落在他眼里也失了颜色。

自从那次退了烧,卫怜再也不肯亲近他,一见到他就缩成一团,脑袋深深埋着,甚至缩在被子里根本不透气。卫琢怕她憋坏自己,不得不去扯,又吓得卫怜大哭大喊。

端着药碗的宫女站在后面,瞧见堂堂九五之尊被她惊惧之下又踢又打,脸都吓白了。

素来柔和的人发起倔,反而让人手足无措起来。卫琢最后只能让宫女合力拉出卫怜,任凭他再怎么温言安抚,都好似全然失了作用,她还是不肯说一个字,只紧紧揪着衣角,好似哑巴了一样。

卫怜当然没有疯,她只对卫琢才会如此。若是和宫女说话,便还是细声细气的。这差别简直让卫琢心在滴血,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慌乱又失措。

分明当了十几年的兄妹,如今怎的连一句寻常话都说不上。

除夕宴当日,卫琢又去了撷芳园。还未走到园中水榭,透过交错的梅枝,隐约瞥见榭内飘过一抹旖旎的淡粉。他呼吸一滞,脚下不由快了几分。

然而绕过那丛花,便看清来人并非卫怜。

看装束,是跟随父亲入宫赴宴的朝臣之女。

一阵风过,女子仿佛并未察觉到他,而是踩着一地落英翩然起舞,脊背却挺得更直了。

卫琢眯了眯眼,一言不发地离开。待到走远了,才面无表情地吩咐宫人:“这位小姐的舞,甚好。请她就留在此处,一直跳下去。”

宫人听得心头一跳,垂首去传话。

水榭中的女子见他掉头就走,正在发懵,待听清旨意,一张脸顿时惨白。

——

卫怜窝在暖炉边,全然不知卫琢已往撷芳园跑过多少次。对于绿萼她倒是还好,然而贺令仪一听园中盆景开了花,眼中立刻放光。

除夕夜和往常不同,宫里的人也格外多一些,卫怜犹豫了会儿,想到贺令仪今晚便要随韩叙回去,最终还是起身换了衣裳。

等她们走进撷芳园,盆景还未瞧见,先望到了水榭中起舞的女子。

正是隆冬时节,卫怜手里还捂着暖炉,那女子却穿着单薄的束腰裙,窈窕身形尽显,四肢似被寒气冻得僵硬,又一刻都不敢停歇。廊下守着个眼熟的宫人,见卫怜来了,连忙上来行礼。

“她这是怎么了?”卫怜没有再走近,忍不住问道。

“这位小姐私自打探陛下

行踪,惊扰了圣驾。”

寒风中,女子仍在瑟瑟发抖。卫怜又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换了条路走。

看过绿梅,卫怜很不舍得贺令仪回去,可韩叙已经找卫琢要过好几次人,更何况,她也不能那么自私,再将一个人困在宫中,仅仅为了陪伴自己。

分别的时候,卫怜强忍着没有哭,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处,她才揉了揉眼睛,慢慢往回走。

入夜后,皇城灯火通明,除夕宴照旧在留春宫热闹着,宸极殿却静得针落可闻。

初雪就这样纷纷扬扬地落下,鹅毛一般。不多时,庭中便积起一层松软的白。

卫怜披着斗篷,蹲在外面看雪,鼻尖都冻红了。刚忍不住想捏一把,就被身旁的宫人劝下。

她只好遥遥望着留春宫方向的灯火,直到冷得受不住,才转身回了寝殿。

卫怜翻出卫琢还给她的那枚银锁,拿在手里细细擦拭,又摸了摸窝着的狸狸。

忽然,她听见窗外传来些细微动静,疑惑地回过头,只见那扇开了一条细缝的支摘窗外,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只雪捏的小兔子。

捏得有些丑,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清瘦颀长的手抬起,又在小兔子后面放了一只小雪猫。他手上沾着碎雪,指尖已然冻得通红。

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殿外的人默默地捏。窗外风雪渐重,窗下摆放的小雪人,也渐渐连成了一排。

卫怜抱着狸狸,一动不动。

记忆中那个皇兄又跳了出来,分明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如影随形追着她。

可她早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卫怜没有开门,只是抱着狸狸爬到榻上,像是有雪花落进了眼中,让她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一墙之隔的庭院里,宫人早已被卫琢屏退。他带了伞,可单手捏雪团不方便,索性将伞收起,披着大氅,蹲在窗下一只接一只地捏。

这扇窗子,他本可以如同道观那一夜,轻而易举跃过去,如今却不可再如此。

卫琢眼睫上渐渐覆满了雪,双手也很快冻僵。等到第十只小雪人捏好,他才用指节轻轻叩那扇窗——

三长两短……一如从前。

殿内始终安静无声。

卫琢垂下眼,伸出僵硬的手,开始捏第十一只小雪人。

——

次日醒来,卫怜披上外袍走到窗边,窗下几排密密麻麻的小雪人,几乎快被新落的积雪掩埋。

珠玑刚进殿,见她神色低落,正望着雪人发呆,只得上前打断她,嗓音压得极低:“公主,宫外有密报。”

在卫怜身边待久了,珠玑早已与旁人打成一片,贴身侍奉再寻常不过,说话行事也方便许多。她几乎贴着卫怜的耳朵,说了一段话。

卫怜慢慢睁大眼,脸上惊喜一闪而过,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攥着衣袖的手指猛然收紧。

珠玑顺着她望向那堆小雪人,神色复杂:“此事必定凶险,公主……可想清楚了?”

她作为旁观者,又岂能不知,卫怜对卫琢绝非单纯的爱或恨便可说得清。两人之间的羁绊太深,即便互相伤害过,也不是说斩断便能轻易斩断的。

“我从前的确犹豫。”卫怜转过头,目光仿佛透出了窗子,低声道:“昨夜除夕,我却只能待在此处发呆。只要还在这宫中一日,这样的日子便永无止境。”

其实她若愿意,大可以顶着这张脸,以皇后之名,坐去他的身边。倘若有流言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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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伤到她,卫琢也会为了她,毫不犹豫地拔掉那些人的舌头。他动动手指,便可剥夺一切。

只因他爱她,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要为他的爱而让道,甚至包括卫怜自己。

从始至终,也无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我想好了。”卫怜眼中含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绝不后悔。”

——

卫琢罚朝臣之女跳了大半日的舞,此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有几位老臣心怀隐忧,也只敢仗着资历劝谏一二。与此同时,无论官员还是宫人,都心照不宣地避着撷芳园走。

从前若有谁起过旖旎念头,如今也彻底死了心,只等着一心巴结韩氏女便是。

谁知君心难测,皇帝再也没去看过那些梅花了。

八公主卫姹迟迟未能找到,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卫琢对外宣称公主久病,已移至江南静养,原定的婚事多半要不了了之。

相较卫姹舅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卫琮的反应倒出人意料的淡定。被长辈训斥了两句,也只说道:“皇姐不肯嫁那王公子,皇兄其实也没说什么,舅父又何苦相逼。”

“她已年满十八,身为女子岂有不嫁人之理?莫说公主,便是皇后,也同样要受礼法规矩约束,岂能这般恣意胡闹。”舅父神色严肃,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卫琮愈发郁闷,想起卫姹曾直言,若登基的是他,她便是长公主,到时只有她挑驸马养面首的份,那还轮得到旁人安排婚配?

小小少年皱着一张苦瓜脸,不再吭声。

事至如今,他的几位皇姐竟无一人还在这宫中。卫姹私逃,卫琮是知情的。可他那位羞怯柔善的七姐姐,却是当真一缕芳魂杳杳,再难寻觅了。

皇宫的另一头,卫怜此时正待在斋房,提笔为求来的平安福祝祷。

宸极殿中跟随她的宫人共有十二个,她便求了十一枚。写着写着,她蹙起眉,犹豫半晌,还是多求了一枚,让桃露送去卫琢那里。

桃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娘娘何时给陛下送过东西?然而物件一接到手,她又忍不住欢喜,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在她心里,这两人实际上十分般配。陛下年轻又丰神俊朗,虽在情事上……稍显肆意,可这又何尝不是盛宠,不过是放浪了些。自那之后也不曾再有过,对娘娘更是处处容忍照拂,彼此若能解开心结,又有何不好。

瞧见桃露轻快的背影,卫怜的指尖一缩,微微发僵。她伏在桌案上好一会儿,才取出一叠表纸,提笔蘸墨,写得十分缓慢。

她的心事犹如纠缠的藤蔓,总也难以安心。不知不觉间,竟已写了二三十张。

卫怜眼眶发热,垂眸凝视了许久,才卷起纸张,收进表桶里,让宫人供去神龛的最高处。

等回到宸极殿不久,桃露兴冲冲跑进来:“娘娘,陛下正在召见臣子,可还是亲自接走了东西,说政务一处理完就来。”

相比她的雀跃,卫怜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此情无计可消除,她走到镜前,仔细打量着镜中人,才恍然发觉自己早非旧日模样。

眉眼间那抹怯弱褪得干净,此刻反而透着一股端严。

卫怜摸了摸脸,想抹去这份紧张,转身拿起昨夜翻了一半的医术,爬上了挨着暖炉的小榻。

心口原本跳得飞快,然而炉火烧得太旺,眼皮便渐渐发沉,不知不觉地,她攥着书页的手渐渐松开。

……

再睁开眼时,卫怜几乎是被卫琢从榻上捞起来的。

窗外雪声簌簌,犹如细小的珠玉敲打屋檐。冬日昼短夜长,殿内火炉仍暖暖地燃着,一片静谧。

她散着发髻,松散的长发如水一般,从他指缝间流泻而下。

卫琢凝视着她,神色专注而带着讶然的欢喜。炉火落入他澄澈的眼眸,仿佛星子坠入湖心,波光流转。

然而下一瞬,他眉间掠过一抹无可奈何。

“小妹还是如此马虎……头发都要挨着炉子烤焦了。”

第56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3

卫怜呆了呆,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糊味儿,慌忙伸手去拍。

卫琢掌心一空,手中乌黑浓密的长发就那样从指间滑走,他没能握住。

一阵懊恼过后,卫怜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好些日子不见,卫琢的眼睛亮得吓人,她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眼。

“小妹。”他看了眼桌上翻

开的医书,犹豫了一下,尽力把嗓音放得低柔:“宫中的藏书年代久远,有些记载未必适用于当下,涉及到汤药……还是要按御医的嘱咐来,以免伤了身子。”

卫怜心头一沉,避子药果然是瞒不过他,先前不过是他暂时忍着才没说。

她别过脸去,卫琢此刻越像个温柔体贴的兄长,就越会让她想起那时失控如野兽的他。

“我知道了。”再开口时,她声音都有些发颤。

卫琢方才来得急,来不及更衣,此刻一蹲下身,玄色的袍裾便沉沉铺落在地。他端详着卫怜的神情,缓声道:“从菱州开始,我就一直在服用避子药。回了长安……也没有停过。”

卫怜错愕地抬眼,脸颊发烫:“可我们明明……”

被她瞪大眼睛看着,卫琢自认脸皮厚,竟也有一丝难为情了。他就像条狗,时时刻刻都能闻见她身上的味道,也时时刻刻都准备着。

“为什么?”卫怜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没听过男子服药的。

卫琢闻言皱了皱眉,“小妹忘了罗昭仪?”妇人生产如同去鬼门关走一遭,好好一个人,进宫不到三年便难产而死。去世前肚子高高耸起,双眼圆睁。

“我不会让你受那样的苦。”那时让卫怜痛过一回,已经足够他后悔的了。

卫怜被他这句话震住,下意识就问:“你……你是皇帝,怎能没有子嗣?”

“从宗室过继一个合适的幼子便是。”卫琢显然早就考虑过:“或者从民间选一个孩子送进宫,由我们亲自抚养。”

他自己何尝是什么皇室血脉,可那又如何,放眼天下,谁敢说他一句不配为天子。血缘是最不要紧的东西,他根本不在乎。

卫怜心头一颤,震惊地说不出话。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提醒,卫琢种种所作所为,究竟能有多么惊世骇俗。

卫琢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又迟疑着。若他生有尾巴,此时恐怕也会情不自禁地向她摇……

卫怜甩开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低声问道:“上元节我能出宫吗?我想去找贺姐姐玩。”

贺令仪还在宫里时,她连饭都能多吃些,时不时也会出去走动,这些卫琢都清楚。

“当然可以。”他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又伸手轻扯了扯卫怜的衣袖:“我能一块去吗?”

卫琢像是下意识学她说话似的,嗓音软得醉人,神色却一本正经。

卫怜有意不去看他的眼睛,闷声闷气点头。

——

一直到上元节之前,卫怜又去了几回禅房,每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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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写画画些什么。有些纸张写完就撕了,有些又会封好存入表桶。

除此之外,她又亲手给狸狸扎了个毛茸茸的窝,还织了件小衣服。狸狸显然不领情,卫怜也不恼,好脾气地收了起来。

卫琢从宫人口中听闻这些事,心中怎么都欢喜,毕竟她郁郁寡欢了许久,如今愿意打起精神,便再好不过,更何况还主动让桃露给自己送东西。

朝事冗杂,到了上元节当日,卫琢处理完政务去接卫怜,已然是午后了。出门前,她又抱了抱狸狸,还亲了亲它的脑袋,都快出寝殿了,还忍不住回头去望。

“怎么了?”卫琢问道。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衔雪了。”卫怜小声道:“它跟着王姐姐,想必被照顾得很好。”

卫琢凝视着她的脸:“可要我派人把猫接回宫?”

卫怜摇了摇头。

两人再次同乘一辆车,卫琢竟有种做梦的感觉,他甚至又能牵她的手了。卫怜身子一僵,还是由他握着,目光投向车窗外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许久不曾听你提起卫瑛,小妹可想见她?”

骤然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卫怜心头下意识揪紧,疑心卫琢是否察觉到什么,强忍着紧张道:“我很想二姐姐,只是姜国离得太远,若能传些信笺便好了。”

卫琢笑了笑:“那回去后你就写,我派人出海给你送去。”

其实只要卫怜愿意留下,再让卫瑛回来也没什么。终归他们并无血缘,他会认真向卫瑛解释此事。

马车停在城南一处宅邸前,卫琢穿着便服,却也提前告知了韩叙,他已带着贺令仪在门外等候。

卫怜被卫琢扶着下了车,瞧见故人便面露欢喜。二人挽着胳膊,亲昵地叽叽咕咕说话,倒将两个男人晾在一边,他们目光相接,都觉得看对方不大顺眼。

韩叙索性提起一桩政事,卫琢见卫怜像只放飞的小雀,笑得眉眼弯弯,也就由着她们去了,随韩叙另去书房议事。

此处并非韩府,而是贺令仪独居的宅院。韩府规矩森严,若让族老知晓韩叙与她的关系,他怕是要在祠堂领受家法,卫琢自然也不会带卫怜去韩府玩。

卫怜跟着贺令仪在宅中转悠两圈,想着今日是上元节,又采了些梅花亲自包汤圆。

直到入了夜,书房灯火仍亮着。卫怜只煮了她们二人的份,贺令仪便吩咐侍女另为书房准备了晚膳,省得打扰他们议事。

豆沙馅揉多了些,连卫怜这样嗜甜的人都觉得腻味,半碗便吃不下了。刚放下碗,卫琢和韩叙便推门走了进来。

灯火融融可亲,室内浮着汤圆的甜香,映得卫琢面色也柔和了几分,姿态温雅地在桌边坐下。

两个女孩儿谈兴正浓,顿时哑了声。卫怜知道贺令仪会不自在,便小声对卫琢道:“我们让侍女备了晚膳,在饭厅那边呢。”

言下之意,是请他们离开了。

韩叙听得明白,正要起身,卫琢却伸手去牵卫怜,微笑道:“小妹也来,再吃点。”

“我自己煮了汤圆,已经吃饱了。”她绝不愿在人前与他亲近,连忙指了指那半碗汤圆。谁知卫琢看了一眼,自然而然接过她手边的碗,就着她用过的勺子,直接舀起一个吃了。

卫怜与贺令仪都看呆了,韩叙更觉得难以直视:“请陛下……移步饭厅。”

“那是我吃剩的……”卫怜又羞又恼,急得直拍他的手。小时候看卫琢吃她剩的东西,还不觉有什么,可他如今都是皇帝了,怎能在臣子面前如此,成何体统!

更况且他明明就不爱甜食!

卫琢却若无其事,三两下便将汤圆吃完了,用帕子拭了拭唇角,优雅如一只白鹤:“小妹亲手包的,扔掉岂不可惜了。”

贺令仪简直再坐不住,甚至与韩叙交换眼色,在想他们是不是该走?韩叙却微不可察地对她摇了摇头。

卫琢不以为意,他们便也要当作寻常。即便有人觉得不妥,那个人也只能是卫怜。

果不其然,卫怜已站起身,脸憋得通红,使劲想把卫琢往饭厅拉。

卫琢衣袖被她扯得满是褶皱,也半点不恼,反而摸了摸她的头发,才从容起身。

贺令仪仍在震惊之中。她从前就知道卫琢待卫怜不同寻常,然而此刻亲眼看下来,实在……实在是……让她这个旁观者都坐立不安。

韩叙倒早知道了,深吸一口气,安抚地轻拍了下贺令仪的背,忽然想起一事,淡声道:“城中有匠人以冰为材,雕琢出了盘龙。公主难得出来,或许会有兴趣。”

卫怜对他虽无好感,听他这么说,也不好不搭理。她目露好奇,与贺令仪对视了一眼。

“那我去跟皇兄说一声。”

——

暮色四合,长街上已缀满了花灯。即使天气寒冷,人潮仍是挤挤挨挨的,孩童举着鱼龙灯跑过,夜风都裹着热闹的甜香。

城中福安门前,果真立着一座近两丈高的冰雕龙。龙脊特意打磨得光滑,孩童裹着厚棉袄,顺着龙脊“呼”地滑下,落到龙尾处的软垫上,半点也不疼。

卫怜从未见过能滑的龙,一时看得呆住,好一会儿都

舍不得走。

不只是孩童,也有三三两两的女郎在玩。贺令仪跃跃欲试,拉着卫怜就要去排队:“我们也去。”

卫琢见人实在太多,正想唤季匀过来,设法将路人驱散,袖子就被卫怜轻扯了一下。她眼含期翼:“我和贺姐姐去排队。”

卫琢话语一顿,只好吩咐她小心,自己在旁仔细盯着。

等到卫怜走上木梯,心也跟着悬起来,攥着衣角,在平台屈膝坐下,有些紧张地看着下方。

贺令仪早已滑过,此刻站在底下,一脸笑意地朝她招手。卫怜身后还有人等着,她脚尖试着一蹬,身子就顺着光滑的龙脊溜了下去,耳边风声呼呼,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瞬息之间,她便滑到了龙尾。卫琢正等在那里,如同接孩子般,稳稳地将她抱了个满怀,含笑摸了一下她的脸:“胆子变大了。”

随风而下的感觉极好,卫怜笑盈盈的,连带着对他态度也软和了,由着卫琢把她拉起来,细心替她整理好斗篷。

四人随后去看花灯,趁卫怜去转糖画,卫琢微微侧过脸,瞥了韩叙一眼。

韩叙抬手揉了揉眉心,拦下贺令仪,引她往另外一条路走。贺令仪自然不愿,一脸莫名其妙,隔着攒动的人头喊了卫怜两声。卫怜没听见,却引得卫琢回过头来,黑沉沉的眼睛里一片平静,看得她心中发虚。

“她们人呢?”卫怜举着刚做好的糖画,疑惑地左右张望。

“许是人太多,一时走散了。”卫琢神色如常牵起她的手,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我让季匀去找了。你不是还想去看灯轮吗?”

四周全是人,卫怜踮着脚又望了半天,只得任由卫琢牵着她,往那座灯火辉煌的灯轮走去。

第57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4

卫怜这还是头一回转糖画呢,摊主画了只蜻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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