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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隋翊喝了点红酒, 不多,就半瓶,到戏院时他问过隋靖正在的包厢号, 就包下隔壁另一间, 从酒柜随手拿一瓶。
他不抽烟,不赌博,□□没有动过真格, 按这标准, 算半个好男人。
为什么是半个呢。
因为隋翊喝酒。
不喜欢贵的、好的, 只喜欢能让他晚上睡死的。但这半年除非应酬,隋翊滴酒不沾,怕神经麻痹被人弄死。他忍太久了。
酒要醒过才好喝,隋翊放下玻璃杯,晃悠到露台,一跃,到了隔壁,取出根铁丝撬几下, 玻璃门锁就开了。
房内有模糊交谈声,隋翊不着急进,靜靜看了会月亮。直到瓷器裂响传来, 以及人倒地的沉闷动静。
隋翊缓步踏入, 环视包厢内场景。
打碎的药膳、散在榻上的长袍,因迷药昏沉睡去的隋靖正,以及……穿着戏服, 靠在墙边的人。
隋和光衣领被扯开了, 露出一截锁骨, 缀着红痕, 像是抓出来的。颊边油彩,锋利似血刃。
隋和光肩胛枕在墙壁,撑住身体——隋靖正强灌了他半碗药膳,里面加了东西。他呼吸有些困难,听见脚步声方才睁眼。
隋翊不吝解释:“我爹准备了两碗药,一碗加了人参、鹿茸和昙花,是给他自己的;另一碗,自然就只能是给您准备的了。”
“我往前一碗里掺了迷药。”
碎片散落在地,隋翊径直踏过去,瓷片碾碎的声响颇为凄厉,如同骨骼被一点点磨断。
这次的虎狼药更狠。
隋和光舌根发麻,泛苦,可身体还很兴奋,隋翊俯身,撬开他緊扣到出血的手掌,十指相握。
隋翊温柔问:“槍呢?”
对方有多会藏槍,他是领教过的。槍不在身上,就该在房里。
他猜得不错,下午换戏服时,隋和光把枪塞进了里间隔板。本来他会朝隋靖正开枪,看阴差会不会救场。
但是隋翊来了。
想必不是为救人。
隋翊抱着隋和光落座,若有外人来看,会覺得这是对爱侣,亲密无间缱绻无边,隋翊絮絮念着:“我不喜欢生辰。”
“九歲那次,爹喝醉了,差点掐死我;十歲,他要我去山上念经;十一,秃驴们说我出生不淨,要在佛前长跪赎罪,我就去坟山睡了一晚;十二岁,好不容易下山,我去逛窑子,差点被打死。”
隋翊語气平平,不是傾诉,是傾泄,他笑盈盈低語,讲悄悄话一样:“当时我大哥也在,他踩折了我手指。”
“——就是这根。”隋和光被掌住下巴,看过去,隋翊食指上吊着一把袖珍枪。
隋翊问:“恨我爹嗎?杀了他,好不好?”
枪被塞进隋和光手中。隋翊放开了对他的禁锢。
这瘋子好整以暇,观赏隋和光反应。
下一秒,勃朗宁落地。
隋翊的笑油彩般一点一点褪去,他冷冷问:“怎么不开枪?”
隋和光恢复了点气力,轻声说:“里边没子弹。”重量太轻了,握手里马上能发现不对。
“那就用刀。”隋翊果真取出一把匕首:“你会用的,对不对?随便找个地方,心脏,肚子,腿,废了隋靖正还是让他死……”
“四少爷,你喝多了。”
两相对视。
隋翊平静道:“是,我喝多了。”
旋即他将隋和光拦腰抱起。
进了隔板包间。
房门在身后緊闭,隔绝外界一切,包括逃离的机会。房间内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葡萄气息。阳台门关着。
被抛到里间床榻上时,隋和光并未挣扎,目光中看不出情绪,更无狼狈。
只是无聊。
药效因这来回颠簸发作更快,可他连情欲都透着冷淡。
隋翊决定拆自己的生辰礼。他一把扣住隋和光手腕,将人按在床榻上。
后頸被掐住,上半身便陷进绵软的床铺,隋和光只覺那手掌滚燙。戏服被解开,扯下,坠地。
隋翊审视着男人。
不过半年,一个人身上就能发生如此大的變化?
高了,肌肉更加劲瘦,皮膚色泽也有微變,一种幹燥冰冷的苍白。
隋和光半张脸埋入软榻,这个姿势让他的胸口受压,呼吸困难,他无法开口。而隋翊……隋翊纹丝不动。
灯很暗,加上药效,隋和光看不大清,只能感受到隋翊逼近。
接着,视线陷入彻底的黑暗,隋和光被蒙上了眼。
他嗅到一阵酸甜,仿佛葡萄烂熟砸进土腥中,叫人反胃。
隋翊:“别人送的赤霞珠,我打算酿酒,您帮帮我?”
一颗接一颗。
葡萄被重重压碎,释放出黏稠、冰凉的汁液。
隋翊听起来很雀跃,他说,发酵罐的时候,葡萄会跟与酵母碰上,缓慢的,糖分转化为酒精……
“我说过,要请您吃饱。”隋翊扯来一条帕子,堵住了。
身下的折磨终于暂停。
上半身却不幸运,眼前漆黑一片,隋和光只感觉身前被覆盖上什么,绵软的、云朵似的,甜膩的,很熟悉……他想起来,是西餐厅隋翊点过的蛋糕。
隋翊另外打包了一份。
奶油抹在胸膛,隋翊一点点吃幹淨,空气中甜味越浓了,也越燙,隋和光只觉得五脏六腑快被烧尽。
他的喉结被咬住。
隋翊咬了一会,倏地鬆口。
隋和光来不及喘口气,他感觉到隋翊在掐他——脖頸、心口、胸骨、脐间,碾过隋和光周身要害,很快苍白的皮膚惨不忍睹。
“你想杀我。”这是被扔到床上后,隋和光说的唯一一句话。
隋翊倾身,手掌最终还是回到隋和光颈间,越下压,越足以叫人窒息。“我很想您。”他嗓音甜膩柔和。
虎口卡住脉搏,收紧,收紧。他□□了。
隋翊抽出一只手,握住隋和光的手,放到自己喉间,温情脉脉道:“掐住我。”
隋翊去看隋和光,可是,没有斥骂,没有告饶,喘息无声。唯独唇上带着血丝……
血?
隋翊用手指撬开对方嘴唇,已经有些泛白了,很快发现,那舌尖血肉模糊——被生生咬穿了,来帮主人维持清醒。
隋翊没有加力,也没有鬆手,依旧掐住隋和光脖颈。又几秒,才松手。
隋和光缓了好一阵,呛咳,深呼吸,喉咙刀刮过一样的疼,皮肤在氧气重回后潮红,窒息中被无视的药效重新降临。
隋翊等待他说话,等待一句瘋子,或是其他。
隋和光说:“你刚才,是想插进来的吧。”
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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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愣住了。
再回神,他呼吸异样加速。“如果是呢。”隋翊说。“如果我进来,会怎样?”
隋和光说:“会很恶心。”
几秒后,隋翊说:“您看我……像看一条可怜虫。”
隋和光说着话,拖延时间,蓄积气力。
他道:“名声在外的浪子,居然害怕情欲,只能靠不入流的手段刺激自己,不可怜嗎?”
隋和光确实在怜悯隋翊。
他比隋翊更早上了战场,杀人是手段,不是目的,从中谋求快感更是荒谬。隋和光当兵是为救人,但隋翊不是,他没有目的,只有欲望。
欲望只会叫人迷失。
隋和光身下身上无一处不狼狈,就在这样的境地下,他审判隋翊。
窸窣响声飘来,隋翊到现在才脱上衣。肌肉结实,相比当年前,更精壮,凶悍,还有一道贯穿伤,在他身上铭刻死亡的不详。
紧接发生的事在隋和光意料外——隋翊似乎看了他一眼,而后俯下头去。
隋翊嗅到了葡萄烂熟的香气。他吃下去。
哪怕唇角被撑裂喉咙被顶伤,隋翊也没有退出来,血从嘴唇破损处渗出来,通红。
好似恶鬼。
这恶鬼盯着隋和光。
隋翊退出来后狂咳一阵,闭眼,几秒就睁开,笑着伸出舌尖——“看不起我,哈哈、你看不起我……但你不也泄出来啦?”
在我嘴里。
让我窒息。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和我有什么分别?
第32章
“我是爽到了, 所以呢?”隋和光平心靜气道。
把强|奸变成和|奸,借此羞辱——隋翊的想法很好懂。然而隋和光不在乎。
情欲寻常,他不耻于承认, 也不过分抬高。之所以恼怒, 因为隋翊是他兄弟。
他觉得恶心。
不知隋翊什么想法,他没有动弹。
几息后,隋翊抱起隋和光, 进了浴室。清洗, 穿衣, 再上床。“陪我过完这个生日吧。”他说。没穿上衣,也不让隋和光穿,好像很喜欢皮肉紧贴,实打实的触感。
当他安靜下来,俯首垂眉,不再搞小动作,隋和光愿意施舍一点善意。
因此他由着隋翊单纯抱着,也不再剖析对方。
没有意义。
他只是想隋翊死, 但不恨他。
颈窝多了一个脑袋,发质很硬,数道交錯的呼吸过后, 墙上挂钟过了子时。
隋和光开口:“恭喜。”
隋翊果然没睡:“喜什么?”
“恭喜你成年, 不用人哄着睡觉了。”意思是让隋翊滚开。
隋翊充耳不闻。“你好久都没回过这戏院,想见你师兄弟吗?”
“我只有个师妹,四少记錯了。”
身后没有动静。
隋翊闷在隋和光后颈笑:“你和我大哥说话越发像了。”
他好奇地问:“你们到什么程度了?牵手, 接吻, 还是上床?”隋翊并不寻求回应, 又问:“我梦到过您好多次, 你呢,有梦见我吗?”
“梦见过。”隋和光说:“你像条疯狗。”
一秒,两秒,三秒,背后再传来声音时,好像泡在酒里,有些飘忽,“你知道,我们第一回见在哪儿吗?”
“忘了。”隋和光冷淡回应。
“是我梦里。”
隋翊说:“在親眼见到您前,我就梦见过您了。”
他隐去后半句——还有你的男人们。
“一模一样的脸……有时我想,是我真疯了,还是真有前世今生,怪力乱神,我们还有一段緣没有了結?”
“良緣孽缘?”隋和光反问。
隋翊温情脉脉道:“自然是孽缘了。”
*
宁城往东五十里,安城,某公寓。
玉霜说:“冯小姐。”
冯瑩面容只算得上清秀,但气度沉稳,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玉霜看过去时,那些亮就收敛住了。
“孩子睡了,外面说吧。”冯瑩态度不冷不热,她也确实不可能待隋少爷親热。玉霜缓步走到床邊,細看那嬰儿,似乎跟隋和光有相似,但凑近了……
“觉得不像您,对吗?”冯瑩说:“我倒希望他不像。”
“只凭外貌,自然看不出什么的。”
到客厅,冯瑩说:“您今晚见我,不可能是来私会的吧?”
玉霜从容不迫,真像与她闲谈:“听闻冯小姐自学过医术,还在广慈医院实习过,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十年前,沪城紅十字会发表过一篇文章,说,当地有个患者,在輸血的时候死了。”
“原因是血液不相容。”
“也巧,我有个朋友在一家西洋药公司上班,那邊研究出了新仪器,能鉴定血型。”玉霜说:“依我看,这产品前景广阔,毕竟,谁也不想輸血的时候闹出人命,哪怕只有很小的可能,是不是?”
“血型鉴定?”冯莹淡笑道:“这种方法没有经过官方认定,不会有人……”
话音落下,房内破出一声啼哭。
冯莹闯进房间,见窗户大开,地上躺着保姆,一人锢紧襁褓。
孩子額上一片血紅。
“疯子!”冯莹大怒,当即说要報警,听见脚步声,回头,冷冷质问,大少爷是要杀人么?
“抱歉冯小姐,我这副手笨手笨脚,想必是看保姆哄累了,帮忙去接孩子,結果失了手。”
玉霜信口开河,斥责手下:“马上带孩子去医院,我给他输血。”
刚才的言语暗示生效,冯莹脱口而出:“……不行!”
话出口,她整个人一僵。
高手过招,一个破绽足够致命。
副手擦去孩子額上假血,笑了笑,朝冯莹赔罪,边低声哄小孩,边去了房外。
冯莹一言未出。
孩子受傷时她没有马上说去医院,这是破绽之一,不符合“母亲”的身份,在对方要输血救人时突然阻止,这是第二个破绽。
她恨这个孩子,又不得不装□□他——为了活。
但玉霜没有穷追不舍,而是说:
“与我成婚,再不会有人追究是谁侮辱了你。你前半生所有努力,读书,学医,管家,只要一夜,就什么都没了。”
冯莹微微一颤。
她最大的秘密,也是耻辱,就这样被点破。
“除了‘受害人’和‘隋夫人’,你不再有自己的名字。你的前半生一笔勾销。”玉霜看向床榻上嬰儿。“而这吃你血肉诞生的罪孽,将成为你后半生的依托。”
“至于毁你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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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逍遥法外,甚至,”玉霜意味深长道,“还可能领上一大笔封口费,安家立业。你会成为他这辈子最得意的谈资……我也一样。”
“冯莹,你果真能甘心吗?”
冯莹没有被这些话语煽动,略带悲傷地笑:“我还以为,小辰真能拥有一个父亲。”
玉霜说:“见到您之前,我也以为他有一个好母亲。”
冯莹的呼吸加重。
玉霜继续:“小辰如果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好好待他,首先便是认祖归宗,改名换姓,叫什么比较好?”他玩笑似的:隋同尘?似乎寓意一般,不如您取一个,隋什么?
话锋一转:“可惜,他不是。”
冯莹柔声道:“只要别人信了,说他是,那他就是。”
僵持之间,门外副手敲门,似有急事——府里盯梢的赶了五十里,传来消息。
隋靖正带夫人去了戏院,到晚上还没出来。
冯莹委婉撵客:“您有要事的话,快去處理吧。”
玉霜目光沉沉,却没有立刻离开。冯莹被他再逼迫,终于破开平静:“您可以退,我不能。”
“我已豁出了名声,豁出去所有,您若是不成婚,我只能带着那孽种,去贵府门前自尽了。不知報纸又会怎么书写……”
玉霜打断她,给她答案:“‘珠胎暗结,富家女遭抛弃成痴女,挟子寻死’。”
冯莹脸颊一颤。“我清白已失,退了,也是死。您要真是可怜我,就请娶我吧。”
玉霜:“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救你。”
他说出是谁。冯莹错愕无比,旋即大笑,笑出眼泪。
玉霜说的那人是——冯莹自己。
到戏院已过子时。
玉霜本不想再踏足戏院。过去班主命他们清白做人,但也恰恰是班主卡住他身契,将他送与隋家。
直至今日。
边巷停着一辆改良福特。
“大哥送的生辰禮,我很喜欢。”窗摇下,隋翊空着手,朝玉霜遥遥一敬,接着说了串数字,“叁〇伍——我的还禮。”
一个包厢号。
玉霜没送过隋翊任何东西。
不详感延续到他找进包厢时。上楼时他不敢往深處想,只组织语言,复盘同冯莹的谈判。
谈判的内容在脑中过了一圈,玉霜站在包厢前,预设无数情形,才敲门。
五声,分轻重快慢,这是他与隋和光约定的暗号。
玉霜进来时,隋和光发尾还泛着潮气,隋翊走后他又洗了一次。滚烫又靡丽的香气,织出一张幻网,只中央那道影子,在玉霜瞳中撕出道轮廓。
红痕,指印,淤青,蔓延进里衣内。
隋和光洗的力度一定很重,耳畔一带才会通红,很薄,浮着細青筋,似乎能窥视内部脆弱的脂络,同颈束淤青构成荒诞、荒淫的一幕。
玉霜没有上前。房内太热,他感到眩晕。
……愤怒。
没有痛苦,只是愤怒。
他曾因无法摆脱隋家而痛苦,彷徨,却从未有过此刻般的愤怒——隋翊知道他与隋和光有瓜葛,还敢下手。
从前他羞辱玉霜,是怨老爷子;现在,也不过是为挑衅大哥。
玉霜在商会一事中暂时退让,隋翊就乘勢追击,要他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从来不是什么争风吃醋、情爱狎昵。
只是权勢的对抗。
玉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下面的:“……你有没有受伤。”
第33章
隋和光周身轻动, 瞬间他明白——玉霜误会了。
沉闷。沉溺。沉默。
隋和光心里有了决断:没必要澄清。
“被男人□□过”,这名头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损失。
今天这一遭下来,看玉霜反应, 退万步讲, 哪怕玉霜真对隋翊有情愫,也必然成仇。
隋和光不懂情爱,不留隐患。
“隋靖正在隔壁, 迷药会致幻, 但也瞒不过他, 我必须过去,“隋和光避而不谈,只说:“先说正事——冯瑩如何?”
玉霜从沉默中读出默认,再从退避中读出确凿。
愤怒之后,痛苦才出来。这次他输在哪里?明明有了钱和人,为什么还是输了?因为隋翊有骑兵?
不对。
因为他习惯了忍,习惯了所谓谋定后动。
他本該在隋翊回的第一天、势力最不稳当的时机,埋炸弹, 派人刺杀……隋翊□□姨娘时会有忧惧吗?不会的。人伦、道德、体面,也不过一种规则,可以被人製定, 也可以被推翻。
这样简单的道理, 玉霜花了这样久去悟。
玉霜简短说完冯瑩的疑点,也分析了她的想法。
冯瑩怀孕时,隋和光还在昏迷。如果他不醒, 冯小姐嫁进来, 就是隋家今后的主母;醒了, 就成了今天的局面。
就这样, 一步一步,她将自己从受害者变作加害者。
任何人来看,怕都会觉得讽刺,拿着贞洁做筏子,不正成了婊子?——这是冯瑩自嘲的话。不知为何,玉霜记得很清楚。
隋和光说:“骂人婊子前,总該先骂一骂嫖客。”
玉霜反问:“要真是十成十的婊子呢?”
隋和光道:“婊子或圣女,不妨碍她做我对手。”
再度的,玉霜因这漠然战栗。他阻止自己再纠结,轉移关注点,问到了沪交所。
他将隋翊威胁的说辞完整复述。包括经侦處查到黑钱莊,再追到沪城。
这是个定时炸弹,不解决,哪怕隋翊死,玉霜也会被拖下水。
隋和光没否认轉移过資金。“暂时别弄死隋翊,”谋划即刻落定,他只有在算计人时才会破开冷淡。“叫人盯着,他背后还有大鱼。”
第一句出来时,玉霜眼中阴翳划过。
隋和光没有发觉,说:“钱从黑市到香港,又转到東南亚洗一遍,最后经广東直抵沪城——这条线不是我一个在用,粤海关吃了不少回扣,不会泄密;香港与东南亚都是外方,客户保护做得很好。”
“一月前我才调用資金。如果是从黑钱莊开始查,时间不够。”
玉霜反应相当快。“是沪城走了风声。”
不是源头或中间泄密,就只能是尾端。
玉霜:“如果是军阀安插的探子,那我现在已经进监狱了……是隋翊自己的人。有没有可能:他通过隋木莘,接触到了南邊一些势力?”
李崇走后,隋木莘也不见了。不知道又在筹划什么。
至今回想劫狱那夜,隋木莘眼下斑斑血泪,玉霜都有心惊。
——隋木莘是个看起来正常的疯子。
隋和光说:“他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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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关係很糟糕,应当不是。”
但在南方有势力,还能跟两个姓隋的有联係……他还真想起一个人。
十年前,府里还有个当妹子養的“二小姐”,歌妓所生,血脉不清,体弱多病,養在偏院。白姨太被投湖,与这二小姐也有一定干係——他窥见隋和光跟姨娘走近,向管家泄了密。
后来隋和光将人撵出府外,听说是去了南邊。
那小孩叫隋珠,凭他毒辣的心性,要是还活着,也该为祸一方了。
希望只是隋和光多想吧。
窗外寒风簌簌,玻璃隔音很好,玉霜不知道隔壁隋靖正有没有醒,他希望对方永远别再醒。
窗棂将月光切成几块碎片,散落到地上。
玉霜忽然又有些发钝的悲伤。
三教九流混过多年,耳濡目染,真正发生情事后的姿态,和单纯肢体碰撞的痕迹,他怎么会分不清。
隋和光没有骗他,只是再次選择了隐瞒。
隋和光察觉陡然的沉寂,他说,我准备了一封信,在西院某處,你现在回去拿,私下交给冯莹。他还多解释一句:多年前,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希望这信能改变她想法。
玉霜应下了。
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屋内暖意不散,像个虚假的拥抱。
玉霜没有多问过隋和光过去。
他坚信隋和光生来就没心肝,又忍不住想问:你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又是怎样的呢?
和白勺棠,和李崇,还有冯莹,都有什么故事?
他没有问出口。这些闲话不合时宜,他也没立场问。
*
玉霜很快有了大动作。
宁奉铁路的修建在中断一年后,又要开始了。
隋家大少是牵头人。
南北局部开战,北平财政吃紧,别说拨款,不加稅都算不错。只是……隋大少领回官文,弄出来一个铁路公债,还成立了专门的股份公司。
按購入多少,债可抵稅;买得多的,可以入股公司,相当于官商合修铁路,之后运货分成等等,都可以谈。
与纳税比,聪明点的都会接受后者。
玉霜出城,除了见冯莹,还联系了李崇。
——直系老巢在东北,南方打上来,先遭殃的也会是别系。眼看前线吃紧,心思不免活络,不如趁联合政府还没垮,发债筹钱,把到奉天的补给线修好。
玉霜:“铁路修成,货运由直系主导,等天下太平,再把公债转成长期建设债。”
李崇:“有一点你该找你老师学学——他从不把‘奸商’两字贴脸上!”
老师?
玉霜笑起来。
老规矩,玉霜出钱,李崇出兵,直系某团跟随他回来,城外驻扎。
一派暗流涌动中,公债迎来了首次官方发布会。
镁光灯闪烁,座无虚席,海报上写着“国脉所系,军民共筑”。
记者发问,主办方回答,商户认購,最后清点总额,还算融和。
突然,一记者举手。闪光灯正对玉霜。
“请问隋先生,今天的发布会不在政府,却選在女师大禮堂,是有特殊用意吗?”
宁城女子师范是冯小姐母校。
玉霜从容答:“确实是冯小姐的意思。”
四周响起不知善意恶意的哄笑,谁都知道隋大少爷好事将近。
玉霜继续:“冯小姐今天也到场,她来是有两个目的——”
“一是认购公债两百份,入股宁奉铁路;二是澄清婚事。”
哄笑戛然而止。
接下来出现的不是冯小姐,而是一个男人。被几个士兵押进禮堂,嘴里堵着帕子,一人穿着白大褂,跟在后边。
她解下口罩,人们才认出,这就是一直没出场的冯小姐。
冯莹说:“此人名叫孙福义,二十岁,东城人。一年前来到冯家钱庄打杂,半年前辞职。”
众人不明所以。
冯莹说:“各位应该能看出,孙福义相貌特别,与隋先生略有相似。”话到这里,许多人已经明白过来。
冯莹下句便是:“也是此人受我父兄雇佣,对我犯下□□。”
冯莹是被强迫的,这是案情最大的突破点。
玉霜的消息来自百乐门歌女,她同冯家一个小厮是相好,套了对方的话,得知夜宴当天,确有人进了冯小姐房间。但小厮想进房时,被管事的凶悍喝走。
——为栽赃隋和光,冯莹被家族牺牲了。
口舌之中,女子贞洁有多重,利益之前就有多轻。
先是死寂,然后喧哗,一片白光闪烁,记者发了疯一样记录拍摄。
冯小姐没有回避镜头——其实玉霜和冯莹商议过,到底要不要她出面。冯莹想了很久,她说,要。
要说出兄长如何在逼她嫁人无果后,雇人□□,她的父亲是如何默许,并在宴会时给隋家大少递去一杯酒,再引他途经后院离开。
警署也有来人,拉开礼堂黑板,原来底下还有一块替用版,时间线、参与人、人证、物证、相片,证据清晰。
冯家人暴怒,指着孙福义,要求当面对质,被押人的兵和警员攔住。
冯莹说,关于孙作义,警厅会依法处置;她会将孩子隐去信息送到福利院,那也是她资助的机构之一,无论是否有人领养,她会承担他成年前一切费用。
话术她同玉霜数次打磨过。
一周前,两人谈了一桩交易——宁奉铁路官商合办,他承诺支持冯小姐,让她以独立冯家的身份,入股。冯莹没有立刻答应。
揭开真相,她背叛家族;不揭开真相,她背叛自己。
发布会前三天,玉霜将隋和光代笔的那封信,寄给了冯莹。
发布会前一天,冯莹做出选择。
案件自此明朗,冯家颜面扫地。现场混乱渐平,议论不止,无人发现隋靖正始终沉默,面色阴沉。
有关商会换届冯莹一字未提,她很聪明,只陈述案件本身,不说背后利益纠葛。
可总有人会深思:冯家策划陷害,就是与隋和光结仇,日后哪怕做了当家主母,也被家主厌弃……那他们是了为什么?
——商会换届。
隋和光的竞争者是谁?冯家又站队了谁?
隋靖正不是不想攔。冯家出事会牵连他。
可他不能拦。
不仅不能拦,还要在铁路公债中全力支持,尽力陪衬——
几日前,隋靖正收到一段录音,来自死去许久的管家。
去年地道中,隋和光给管家留了一口气,林三从管家口中审出一些把柄,关于隋靖正私自转售烟土的。
烟土由军方严格控製,像他这样大宗走私,抓到是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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毙的。
商会有除名机制。到时别说主席,连会员身份他也保不住。
隋靖正暗恨当时佛寺爆炸,怕被军队缠上没在百顺死后报案——他以为是隋翊动的手!
一子错,全局输。
*
发布会后,玉霜单独见冯莹,他问,是什么让冯莹最终确定想法。
冯莹神秘地笑笑,“那只鷹,我很喜欢。”
——隋和光给冯莹信中是一幅画。
画了一只凌空的鷹。
多年前,隋和光在百乐门偶遇一个青年,身形瘦弱,颈子严严实实遮住了,不像要去舞厅嬉闹的人,于是他多看了一眼。
那少年便很自然与他攀谈,说自己姓冯,名鷹,鹰隼的鹰。来见舞厅一个歌女。
有人听见,撩闲问:“你相好的?”
少年说:“她是我病人,也是友人。”
那人大笑:舞厅的说是歌女,不就是妓女……跟婊子做朋友,这样睡起来更舒服?唯独隋和光没笑。他招来打手,等那人出去了,巷子里堵他……
吩咐完,冯鹰好奇地看他,问:“你也有朋友是这行的?”
隋和光说:“她已经死了。”
“因为什么?疾病,情爱,还是流言?”
隋和光只说:“她一生追寻理想。”
一面之缘,交浅言深。最后冯鹰说:“今天我来找好友告别,之后就要回家了。”
冯鹰是在任何环境都能适应的人,但冯莹不是。医院求职又一次失败后,她回了家。这些年,隋和光也打听过冯家二小姐,都说那是个漂亮、文静、贤惠的女人,可惜,年纪大了。
她跟隋和光同岁。
他们再没有见过,直到半年前的宴会。她来敬一杯酒,他回敬。那天是冯莹生日,他们聊了会儿。冯莹醉了,笑说如果我是男人,一定爱你的。
但她是女人,恋爱、婚事,都不由自己做主。
隋和光给冯莹的贺礼是一只鹰。
二十八岁这年,冯莹接受了贺礼。
第34章
“如果是你, 会娶她么?”
玉霜问。
“不会。我无意成婚。”隋和光有些倦了。“天色不早,你该回房了。”
“林三盯着,无事。”玉霜又问:“上周戏院回来, 隋靖正有没有难为你?”
类似的话他问过好几遍, 隋和光不厌其烦回应:隋翊下的迷藥特殊,能迷惑神智,隋靖正似乎只记得前半程试藥, 对后半段他“睡过去”的解释深信不疑。
问完隋靖正, 玉霜迟疑着不肯走, 又说,冯家还有些细节要扫尾……
“你自行处理,不用事事告知我。”隋和光问:这次的案子你办得漂亮,感受如何?”
他总是喜欢在事后问玉霜的感受,想必是代入长辈的角色,虽说他跟玉霜差不了几岁。
玉霜问:“那你呢?”
隋和光没听明白。
玉霜放慢话语:“大夫人是你生母,却入了算计你的局;我还听闻,白姨娘在世那些年, 你与隋翊也有过手足之情。不过十年,走到这一步,你又是什么感受?”
隋和光没有跟人剖析心路的习惯, 况且他跟玉霜是什么关係?一团乱麻。正要说敷衍过去, 就听玉霜唤他:“隋和光。”
换魂来他要么喊大少爷,要么省去称呼,第一次直呼名姓。隋和光眼皮一跳, 刚张口, 居然咬到了舌头。
玉霜不晓得看没看出来, 给他加了热茶。
话跟着血气咽下去, 隋和光推开杯子。失了先机,只能任由玉霜继续:“原来如此……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