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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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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其他,都可以从长计议。

“便宜他们了!”七娘恨恨道。

“便宜?”明月冷笑,“事情不会就此打住的。”

她冷眼瞧着,方知县和那位刑房典吏间似有龃龉,如今又审,未必没有借机敲打、修理之意。

那关鹏虽是地头蛇,可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他还不是官,若方知县当真有意整治,关鹏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胡记,哼哼……

眼见明月和七娘去而复返,那牢头就以为这两人彻底栽了,才要奚落,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向外探头一看,却见原本负责押送的人竟远远站在门外,并不过来,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贱……啊!”t

那牢头嘴巴刚动,明月便狠狠一个头锤砸过去,伴着“咔嚓”的鼻梁断裂声,两管鼻血喷涌而出,登时在她面上开起染料铺子。

牢头活像被铁锤狠狠抡了一记,头颅钝痛、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向后踉跄倒去。

为防犯人逃跑,牢房整体呈菜刀形,刀把出入口十分狭窄,“连接处”还堵着一张桌子,供平时狱卒们歇息。

那牢头后退几步便撞上桌子,去势顿缓。

伴着令人牙碜的拖拉声,桌子被狠狠向后推出去数尺,边缘的几只茶杯接连滚落在地,跌得粉碎。

明月饿了数日,后面虽有春枝送来的食物,终究有些亏损,且这牢头膘肥体壮,正面对抗是不成的。

她正思索对策,见此情形,眼前一亮,立刻飞步跟上,抓起茶壶往墙上狠命一磕破,掌中马上多了一块尖锐的瓷茬。

趁牢头尚未完全站稳,明月冲上去又补了一记头槌,自己也跟着眼前发黑。

接连遭受重击的牢头一声不吭后仰,连带桌子一并摔了个人仰马翻。

明月冲上去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狠狠打了几拳,一手抓着她的衣领,一手将碎瓷片抵在她脖子上,恶狠狠问道:“银子,我的银子呢?!”

动静不小,但大牢内常有狱卒以暴力管教“不听话”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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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对各色惨叫、响动习以为常,故而陪同明月回来的衙役压根儿没多想,仍背着手慢慢在外溜达。

啧啧,女牢这边也不好管呐!

明月动手没有任何前兆,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牢头狠狠挨了几拳,内部几个狱卒才反应过来,迅速拎着棍棒上前。

“你干什么!”

“快松手!”

“殴打牢头,要造反吗?!”

“别动!”七娘抓起墙边条凳,恶狠狠横在她们和明月中间,“是知县大老爷叫我们来取回财物,你们敢抗命不成?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你们不相干,都退下,退下!”

那边明月还在继续嘶吼,“我的银子呢?!”

牢头朦朦胧胧间听了,满脑子只一个念头:

狗日的,当初不是你亲口说要孝敬我?如今却又来讨甚么!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此二人生吞老鼠的事迹已然在狱卒内部传开,众人无不退避三舍。如今又见明月一副要钱不要命的架势,纷纷生出退意,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

牢头一味吃独食,不少人本就心怀怨念,如今细想:这个,她说得不无道理,此事与我不相干,何必掺和?

七娘用力吸吸鼻子,也退到明月身边,抬腿踢了那牢头一脚。

她可还记恨着入狱当日的羞辱!

“别太过分!”当日拿着饭食诱供的狱卒喝道。

“我有没有说过,”明月猛回头,双眼猩红,“来日我出去了,必要报复,说没说过?!”

还没轮到你呢,急什么!

一个都别想跑!

对上明月带着疯狂的眼神,那狱卒登时一僵,嘴唇蠕动几下,心中已先怯了。

明月这一系列举动看似疯狂,实则早有盘算:

眼下前头正乱着,关鹏泥菩萨过江,无暇他顾,她们又是“奉命”回来拿东西,借狱卒们八个胆子也不敢去方知县面前求证,机会只有这一次!

这些狱卒也好,牢头也罢,既非朝廷的官,也非在册的吏,说难听点儿,都是过来混饭服役的。

打了也白打!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对待什么人就要用甚么招数。

这些底层役吏见钱眼开,全然不顾礼义廉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用,说得通的唯有拳头!

要么忍一辈子,要么一口气把她们干服!没有第三条路!

果不其然,明月和七娘一发狠,那几人便露了怯,吞吞口水,不敢动了。

她们也不过肉体凡胎,素日仗着身上这层皮作威作福,如今但凡有人不怕,她们就没招了。

那牢头被几拳打醒,本能挣扎,脖颈上抵着的碎瓷片立刻刺入几分,锐痛伴着血痕蔓延开,她瞬间清醒,不敢动了,“你,你别乱来啊!”

对上明月猩红的双眼,她心里发毛,更兼浑身痛得厉害,语气不自觉软下来,“我,我还你钱,我这就回家拿。”

鼻血灌入口腔,腥甜一片,再想到是自己的血,她的胃便止不住地抽搐,咳嗽了几声。

伴着咳嗽,几点血星溅到明月面上,更显狰狞。

“别想耍花招,”明月沉着脸,“此事是知县大人在大堂上允了的,名正言顺!况且,”她用力拍拍对方的脸,“我知道你家在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牢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贪财了。

暂时放牢头回家拿银子,明月又看向当日羞辱她们的两个狱卒。

二人咬牙上前,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我们就收了这点,都给你……”

大头都被牢头和刑房的人拿走了,她们不过跟着吃点残羹冷炙罢了。

分明前几日还走投无路的人,怎么说放就放了?还得了知县大老爷的许诺?

情势骤然急转,众狱卒不明其中关窍,反而更加敬畏,眼见平日最横行霸道的牢头都认栽,竟生不起一点儿反抗之心。

明月朝七娘看了眼,后者放下条凳,上前劈手夺过。

那两个狱卒眼睁睁看着银子被抢走,手指蜷缩几下,心里直发苦。

在自家地盘被人劫掠,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走!”明月对七娘招招手,转身欲走。

众狱卒顿生解脱之感,可把这瘟神送走了!

谁料走了几步,明月又骤然停住,猛转身,“你!”

被指着的狱卒一哆嗦,“啊?”

姑奶奶,又怎得?

明月叫她上前,低声说了两句,“快去拿!”

那狱卒咽了口唾沫,面露难色,“真,真拿啊?”

七娘喝道:“叫你去你就去,恁多废话!”

管她拿什么,反正听东家的话就对了!

那厮望向同伴,诸狱卒纷纷举头四顾,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死道友不死贫道,管她作甚,不叫我去就行。

没奈何,那狱卒只好哭丧着脸去了,不多时,手里抓着个臭烘烘的小布包回来。

墙角原本靠桌子的位置有个吃空了的大食盒,明月抓过来把那小布包丢进去,带着七娘头也不回出了牢房。

七娘跟上,小声道:“东家,牢头还没回来呢。”

明月低声道:“我们待得太久了……”

方知县允许她们回来讨债,却没说可以动手,趁着里面的人心虚、外头的人看不见倒罢了,若看见,又要起波澜。

刚说完,方才陪她们回来的衙役便迎上来,“怎么这么久?”

又看食盒,这玩意儿哪来的?

“诸位姐姐们怜惜,送我的。”明月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劳烦您久候了,牢房内昏暗,牢头姐姐事情又多,找了一通才想起来已于前几日带回家保管了。她也是个热心人,这不,方才便急匆匆跑回去取了。”

那衙役方才确实看到牢头捂着脸匆忙离去,听了这话不疑有他,点点头,“走吧,不是什么好地方,赶紧离了这里是正经。”

三人一气出了衙门,春枝已驾车在外等着了,三人六目相对,顿生恍如隔世之感,不禁泛了泪花。

陪同送出的衙役亦十分感慨,“出来了就好,快去吧。”

年纪轻轻的就得罪了人,这几日也够她们受的。

明月和七娘道了谢,被春枝扶着上了骡车。

骡车上有烧好的热水和热饭,两人先狠狠擦了手脸,顾不得换衣裳便埋头大吃大嚼。

饭菜都炖得极烂糊,分量不多,约莫吃到五分饱就没了,正好缓缓肠胃。

春枝一边擦泪一边给她们倒水,“方才我见着胡记的马车了,可是……”

“别高兴得太早,”明月向后靠在车壁上,慢慢回味着饭菜香,“只怕没有证据。”

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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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掀起车帘,露出路边怒放的玉兰花,微微眯起眼,体验着久违的自由。

春天确实到了,但衙门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拥有一地最强大的权力,却也汇聚了最见不得人的龌龊。

刚才方知县明明当众宣布她们无罪,但直到此时此刻,明月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和身体才开始放松下来。

看着渐渐远去的衙门口,她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安全了。

春枝看向七娘,后者嘴里还塞着葱油大饼,噎得直翻白眼,“咳咳,东家说的,吴状师还在里头呢。”

春枝磨牙,“实在不行,咱们也买个泼皮,叫他月月都往胡记店门口泼血!”

又不犯法,又能叫他干不下去!

明月失笑,“同样的招数可一不可二,难道胡t记就不会派人彻夜盯着么?”

倒不是不行,可终究有隐患,万一抓个正着,对方再把她们供出来,又是一场官司。

闹一次,她们是苦主;闹两次、三次,便会成为方知县眼中的刺头……

七娘吃得太香,明月看了两眼,忍不住也撕了一块葱油饼,放到嘴边慢慢嚼。

真香啊!

“那……”春枝就有些丧气。

“急什么,”明月抓起打缕的头发闻了下,被自己熏得够呛,“不杀人,可以诛心啊。不过现在咱们先去个地方。”

不等到那牢头家,两拨人就在半路碰上了。明月接过银票一看,都不用点就把脸一拉,厉声道:“你当我不识数?”

拿走一百一十两,只还回来三十两?!

你全家上下都是猪吗?短短数日便挥霍了八十两!

牢头实在被她不要命的打法弄怕了,眼见着又带着帮手往自家去,忙不迭道:“我就拿了这点,剩下的都被上头的拿走了,你去找他们要啊!刑房的关……”

“别跟我说这些,”明月抬手打断,“我只知道银子是从你手里过的,就要从你手里要回来,你去打也好,烧也好,抢也好,杀人也罢,砸锅卖铁变卖房产,都随你,我只要银子。”

关鹏混账,你也不无辜,当初敢接这个差事,就早该想到有今日!

现在知道怕了,后悔了?

晚了!

“疯子!”牢头彻底怕了她,失声道:“你不讲理!”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尤为可笑。

明月真就笑了,“你才知道?”

她弯下腰,把脸凑到牢头眼前,一字一顿,“我不光要那一百一十两,你从胡家、刑房收的,我都要!”

既然是为了对付我花出去的银子,自然也要归我!

欺人太甚!被逼到这份儿上,牢头将心一横,眸中迅速闪过一丝狠戾。

“想报复?”明月一眼看破她的心思。

牢头一僵,心虚地埋下头去,“不不,不想。”

“我想。”明月平静道。

牢头浑身一抖。

不是“想”,你已经在报复了!

明月幽幽道:“牢房我出得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你大可以试试看,是你全家的命硬,还是我的命硬。”

想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儿子,牢头心底刚刚酝酿起来的一点狠劲儿,彻底烟消云散。

“我,我去筹银子……”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明月道。

牢头落荒而逃。

春枝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活该!”

素日你们扯虎皮做大旗欺压平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明月将银票递给七娘收着,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猛地睁开,一字一顿,“去胡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幸好她非君子,报仇不过夜!

第38章

在大牢里窝了数日,又吃死老鼠,明月和七娘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早就馊了,头发也都油腻腻的打缕,就这么冷不丁冲入胡记,店内众人都如被迎面敲了一闷棍,懵了。

什么味儿!

几个正在选购的客人吸吸鼻子,望向味道来源处,脸色大变,当场弃布掩面而逃。

临走前,还不忘瞪伙计一眼:怎么办事的,叫花子都放进来!

明月与七娘不光臭气熏天,凡脚下走过之处全是黑脚印,怎一个腌臜了得!

有伙计看不下去,欲上前驱逐,却被同伴拉住,“且慢,来者不善,快去告诉张管事。”

你见过坐车来的叫花子么?

明月背着手,慢慢在胡记内转悠,像一头杀到天敌老巢的母狼。身后左七娘、右春枝,俱都捏着拳头,冲望过来的伙计怒视回去,大有一言不合就拼命的架势。

明月看了一圈,点点头,将靠墙的椅子拖到正对大门的中央位置,大马金刀坐了上去,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铺面,当真不错。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看看她领口干涸的黑紫色血迹,都觉得有些诡异。

底细不明,谁也不敢先出声,店内安静极了。

等了半日不见动静,明月不满地敲敲椅子扶手,“有喘气的没有?”

来客了也不知道招呼,早晚关门!

细微的骚动过后,一个胆子最大的伙计上前,“贵客要什么?我看您衣裳脏了,本店有做好的成衣,不如去后头细看。若手头紧,暂时赊账也使得。若要沐浴,也有相熟的香水行,可以送您过去。”

她这样对门坐着,客人们都不敢进来了,无论如何,先把人打发走是正经。

明月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歪头一笑,“我要你们掌柜的。”

“啊?”伙计傻了,“什么?”

七娘凶神恶煞道:“要你们掌柜的,聋啊?”

自从往大牢里走了一趟,她越发坚定了“拳头才是硬道理”的信念。

大道理都是说给正经人听的,跟这些杂碎?犯不着!

掌柜的是个大活人,又不卖,您怎么要?小伙计脱口而出,“我们,我们掌柜的不在。”

天爷,还真是上门挑衅的,张管事怎么还不来!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还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特特来等他。”明月笑盈盈道,“去,给我泡壶好茶,成衣也拿几套好的来。”

那伙计还在愣神,七娘便恶狠狠道:“还不快去!等我自己进去拿啊?”

“哦哦!”伙计一哆嗦,须臾间便想开了,一溜烟儿跑到后面弄茶。

我只是个伙计,一月才几个钱儿?既然对方指名道姓要找掌柜的,我又何必逞强?让我做什么就做,只拖到说了算的来就是了。

反正茶叶又不是我花钱买的!

春枝也在外面吆喝,“还要点心!”

张管事匆匆赶来时,就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年轻女子正大咧咧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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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中央吃茶点,另有两个也不怎么体面的女子眼前摆了一堆成衣,正挨着往她身上比,兴高采烈过年一般。

“东家,这件不错……”

明月看了眼,辛辣点评,“嗯,去年的料子,款式也过时,颜色配得也差劲,浓紫配老黄,寻常日子穿不得,逢年过节能把人生生拖老十岁不止,亏他们想得出,脑袋被驴踢了不成?不过裁剪不错,针脚也细腻,留下吧。”

衣裳是否贵重,一看面料,二看裁剪,三看针线,这件衣裳该有的都有了……只是配色难看,责任全在决策者身上。

说明他眼瞎。

七娘便兴冲冲将它放到旁边的桌上。

“姑娘眼光毒辣,”张管事见那张桌子上已经摞了七八件不止,全挑的店里贵货,假笑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看样子,是把店里的所有成衣都翻出来了。

张管事一来,众伙计便似有了主心骨,齐齐松了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天要塌了,高个子来了!

明月掀起眼帘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什么身份啊,也来问我?

白活一把年纪,连见面先介绍自己的道理都不懂么?

方才煮茶那伙计便道:“这是我们家张大管事,掌柜的不在,有话您同他说是一样的。”

“哦,原来是帮凶,失敬。”明月挑眉,慢悠悠道:“我是你们掌柜的想弄没弄死,想杀没杀成的明月。”

张管事的眼睛瞬间睁大。

竟是她!

方才衙门来人传掌柜的,他们就觉得不大好,可怎么也没想到,姓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姑娘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张管事迅速整理好心神,面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没有证据,你能奈我何?

“畜牲嘛,听不懂人话实属寻常。”明月笑笑。

嘶,众伙计狠命将脑袋埋进胸口,懊恼没提前把耳朵割了去。

这也是我们能听的么?

事后张管事不会拿我们撒气吧?

“姑娘无缘无故来本店闹事,我可以当你年纪小,行事莽撞不计较,但如此出言不逊就不好了吧?”张管事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慢慢拉了脸,右手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叫护院。

布庄日常纠纷不多,可店内多有贵重存货,后头也养着几个护院,对付几个女人不成问题。

明月忽然领会到无赖的精髓,看着他的手道:“我一不曾杀人放火,二不曾烧杀劫掠,你能把我怎么样?此事一日不决,我便来一日,胡记便一日别想开张。”

熬吧,看谁熬过谁。

顿了顿又笑,“你们掌柜的,还没出来吧?”

可惜了,我出来了。

张管事心头一顿,是啊,她到底怎么出来的?

既然人在这里,还这般有恃无恐……关鹏那厮怎么办事的!

这么想着,他的手就慢慢放下了,又对后面赶来的护院微微摇头。

自出衙门,明月等人先碰头吃饭,又去找牢头,已消磨t了不少时光,不等喝完胡记的茶,就听门外马踏车轧。

胡掌柜回来了。

张管事立刻迎出去,三言两语说明原委。

没有什么比敌人较自己先一步到家更糟心的。

一瞬间,胡掌柜心中思绪万千,犹如怒浪翻滚。

他懊恼没能教好儿子,以至于孽子贸然行动,硬生生将一件本可以转圜的事情弄僵办砸……

当初他确实想过找明月面谈的,年轻姑娘嘛,大不了自己略低低头,许她点好处就是了。可万万没想到,一个外来的野丫头气性儿那么大,大正月的给他店门上泼血!

胡掌柜一生最忌讳此事,哪怕日常出门都要看黄历、断日子,这如何忍得?

既如此,就别怪我以大欺小!

可万万没想到,人都弄到大牢里去了,眼见不得翻身,她竟还有本事出来!

她竟然还能出来!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他做得干净,衙门那边没找到证据,所以马上就回来了。

然此事瞒不过方知县,临走前对方还告诫他,“安分经营,莫生事端。”

安分?对生意人谈什么安分!胡掌柜嗤之以鼻。

可他知道,这一回合,怕是输了……

明月抬头,便见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进来,一声不吭,也叫人在她对面搬了把椅子坐下。

呦,人模狗样的老畜牲回来了。

“胡掌柜,你我虽未曾蒙面,彼此却不陌生,”明月咧嘴一笑,打量着四周货架,“贵店近来买卖不怎么样嘛,去年的冬货还剩下这许多。”

明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他的心窝子上戳,字字见血。

做了这么些年买卖,胡掌柜的面子功夫还是到家的,脸上不动声色,静坐吃茶,内心却血海翻滚,恨得牙痒痒。

大正月里泼鸡血,这是人干的营生?托她的福,胡计布庄整个正月几乎没开张!还被几个同行明里暗里耻笑!

年前进了将近两千两的货,本欲大干一场,可如今还有近七成压在库房里。

胡记是他父亲还在世时创下的家业,看着轰轰烈烈,可开销也大,能拿出来的现钱并不算多,如今一压就压了一千多两,当真元气大伤。

活了大半辈子,胡掌柜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怎料明月下一句就叫他破功,“活该。”

胡掌柜只觉脑门子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了!

他胸口一堵,似有一口气冲上来,噎得他眼前发黑,双手发抖,手中的茶盏咔咔作响。

“掌柜的!”张管事也没想到明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半点买卖场上的虚与委蛇、指桑骂槐都不搞,上来就戳心窝子。

这就不行了?

忒不禁折腾!

明月朝春枝看了眼,后者便提起一旁的食盒打开,猛地将里面的东西朝那二人泼去!

胡掌柜和张管事未及反应,一个黑咕隆咚臭烘烘的物事便从天而降,“咚”一下砸到胡掌柜手中的盖碗上,又慢慢滑到他掌心。

“托您的福,过去几天我在牢里的口粮还不错,”那边明月阴笑道,“特意带回来给您尝尝。”

大牢内的种种重现眼前,饥饿、干渴、困顿、疼痛……种种负面情绪接踵而至,明月充盈的胃部莫名抽搐,清瘦的面孔微微扭曲,眼底翻滚着呼之欲出的暴戾。

我那么惨,你也别想好过!

胡掌柜就觉得有什么冰冷、湿滑、毛茸茸的东西落在手上,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开膛破腹染血的死耗子!

“啊!”他素来体面,如何受得了这个?惨叫一声蹦了起来,连同茶杯一块扔得老远,咔嚓嚓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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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着他的张管事也被吓得够呛,看向明月的眼中带了惊恐:这是个疯子。

“多浪费呀,”明月抓过桌上的茶壶洗手,也给春枝洗,“您的日子还是太舒坦了,这么好的茶水茶杯,说扔就扔,啧啧。”

洗完了手,春枝大咧咧一甩,几滴茶水甩到胡掌柜和张管事惨白的脸上。两人立刻想起她方才提过什么,几欲作呕。

明月左看右看,溜达达来到柜台边,挑了一匹看上去最贵的重缎抖开,直接拿着当手巾使。

她慢条斯理地擦干水渍,将浸透了茶渍的皱巴巴的重缎随意往地上一丢,“嗨,我是比不得二位的,节省惯了。说老实话,死老鼠可不怎么好吃,又腥又臭,我吐了几回,可没法子,总不能渴死饿死吧,只好硬着头皮吃,没想到最后竟也吃惯了……”

胡掌柜的喉头滚动一下,终于没忍住,扭头把还没消化的饭都吐出来了。

这一吐就止不住,最后吐无可吐,只剩黄水。

张管事的样子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明月缓缓收起笑意,一步一步踩着缎子慢慢走过去,声音仿佛从阴曹地府挤出来一样,带着森然的戾气,“在牢里我就说过,有本事你们弄死我,不然我一定报复。”

胡掌柜和张管事都狼狈地后退,明月步步紧逼,周围几个伙计为她气势所震慑,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胡掌柜您家大业大,可我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你凭什么跟我比狠?”明月彻底收敛笑意,唯剩满面狠戾。

人一旦拥有的太多,养尊处优太久,就会丧失血性,更加惜命。

她豁出去了,拿命跟姓胡的一家赌,就赌他们不敢杀人!

胡掌柜吐得两眼泛酸,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他眼中初时还有怒气,可很快便被震惊取代,最终彻底沦为灰败。

当一个人不怕死时,谁也拿她没法子。

最要命的是,胡掌柜怕死。

“江湖规矩,什么叫江湖规矩?商场无父子、手底下见真章,买卖自愿!我没逼着他们买,也没压着不让你们卖,更没拦着你们不让进货,我走南闯北,堂堂正正!胡记两三代人的买卖,你们几十岁的人比不过我,是技不如人,是子孙不肖,是自甘堕落,你活该!”

长久以来压抑的怒火和憋闷终于在此刻爆发,明月冲着胡掌柜的脸骂道,“有一件事,你在最开始就弄错了,我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高门大小姐,而是来求一线生机的孤儿!不让我活,你们也别想活!”

我是吃肉的,你是吃素的。

你一个继承父业的安逸老货,凭什么跟我斗?

太猖狂!明月的每一句都如重锤般狠狠砸在胡掌柜胸口,直砸得他眼冒金星、面容惨白,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张管事咬牙切齿道。

“太甚?”明月冷笑,大步走出去,从骡车上掏出春枝的锄头,转身在空中抡起满月,朝着门口高悬的匾上狠狠砸去,“这才叫甚!”

但听“哐啷”一声,自上一辈流传下来的写有“胡记布庄”四个大字的描金木匾跌落在地,在胡掌柜的目眦欲裂中裂成几瓣。

明月上前一步,一脚踩在支离破碎的“胡”字上,狠狠碾了几下。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才叫甚!

“你,你……”

胡掌柜胸膛剧烈起伏,身体晃了晃,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掌柜的!”

“来人啊,叫大夫!”

酣畅淋漓地骂完,明月顿觉身心舒畅、神清气爽,连日来的不痛快都好了大半。

非但骂,临走的时候她还抓了从鞋袜、裤子、外罩裙,到内衫、外裳和披风在内的两整套大衣裳,一套给自己,一套给七娘。

“托您的福,我们的衣裳都不能看了,这算是你们赔的。”

胡掌柜都快气死了,魂飞天外,介不介意的……明月反正是不介意,带着七娘和春枝扬长而去。

有本事你就去报官!看谁丢得起这个人!

三人出了胡记,与迎面跑来的大夫擦肩而过,直奔香水行,花几十个大钱痛痛快快沐浴一回,去去晦气。

脱下来的旧衣裳直接丢了,换新的!

强撑着回到客栈,明月和七娘憋着的一口气立刻便散了,新换的衣裳都来不及脱,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次日晌午才醒。

春枝看得心惊胆战,若非期间数次进去试探鼻息,简直要怀疑这俩人会就此睡死过去。

明月是被饿醒的,睡眼惺忪中抽动鼻翼,闻着味儿挪到桌边,抓起肉饼就吃,端起鸡汤就喝。

太饿了,暂报一箭之仇后,她的胃口迅速打开,食物刚咽下去就被消化,喉管下面仿佛连了个无底洞……

肉饼内的肉剁得极烂,鸡汤也撇去大油,都是好克化的。她睡了这么久,饭菜却还是热的,显然春枝一直温着。

听见动静的春枝开门进来,见她面色红润且能吃,便知缓过来了,狠狠松了口气,t端着凳子去桌对面坐下,“我看店里有新蒸的猪油红枣糖糕,香得很,还吃得下么?”

明月疯狂点头。

要要要!她现在能吞下一头猪!

春枝一溜烟儿出去,不多时果然托着一碟香喷喷的红棕色发糕进来,油润的膏体间有肉眼可见的大颗枣肉。另有一块半寸见方的山楂凉糕,预备着吃多了消食。

明月抓了一片枣泥糕来吃,膏体细腻绵软,入口即化,果然香甜。

“七娘如何了?”明月边吃边问,“胡家那边怎么说?”

她打碎了胡记的老匾,简直把对方三代的老脸都踩到脚底下,哪怕胡掌柜倒下,不是还有少东家么?就没折腾什么幺蛾子?

“七娘才来了一回,见你还没醒,就又回去睡了。”春枝笑道:“方才你和七娘睡了,没瞧见,哎呦呦,当真可惜!听说那位小胡掌柜都快气疯了,纠结了一帮人来闹事,结果被王家酒楼的护院拦在外头,不得入内。他们就在外头守着,闹得不成样子,王家的人干脆报了官……”

一听又是这两家,方知县就烦躁得不想见,直接打发人说:“她打碎了你家的匾,该赔!可你若胆敢闹事,本官必依法拿你!”

她不曾动手打人,律法也没说打碎匾额该如何啊,只能按寻常财物折算。

可当街斗殴?万万不可!

那胡掌柜虽被当堂释放,却不代表真无辜,本官不追究他雇凶杀人就算了,如今反倒没完没了起来!

姓吴的状师可还没走呢!

明月哈哈大笑,顿觉胃口大开,又倒一碗小米粥喝。

结果倒出来才发现并非米粥,而是细火慢煨后刮取的最上层最香的米脂。

“米脂最滋养肠胃,远胜米粥,”春枝道,“马家人食补时便是如此。”

若有人胃口不佳,马家老太太便会吩咐人熬米脂,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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