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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拉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喔……我就是太高兴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们之间又沉默了。安格拉站起来后,发现眼前只有一个安静、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赫尔泽……这是赫尔泽吗?这是她那连直视别人都会害羞的妹妹吗?要不是她准确地喊了自己的名字,安格拉都有点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我的同僚还在等我。”赫尔泽说:“……我先过去了,有什么……”
她张张嘴,又下意识地转动起她手上的戒指。
“你住在哪?我刚被调到公馆这边。”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安格拉的问题,很快,她就松开了安格拉的手,往前走去。
拐角处,本以为走远了的其他人居然还在等着自己。
“认识的人吗?赫尔泽。”佩斯弗里埃问。
“对,认识的人。”赫尔泽说,“叙了一下旧……让大家久等了。”
“那还真是悲惨啊,”佩斯弗里埃说:“在其他魔鬼麾下的人,过得都不算好,不过,最近所到之处,倒是和地上区别不大。”
“和边地区别很大。”维拉杜安接话道。
“别想啦,不是每个领主都和咱们那位似的,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圭多说:“之后还有得谈呢,今天可得先好好休息。”
心怀各异的几人很快就收拾入住了用于招待客人的别馆。直至第二天一早,领主还没被放回来,倒是带来了口信,让他们自行活动,如果可以,记得从行礼里翻几条血石项链佩戴。
这点多少有点稀罕,但不是什么难事。别馆的花园里栽种了不少紫白相间的花朵,月光温柔,让这些花朵格外清丽,别馆内有很多纹路精美的地毯、挂毯,不同的门上挂着不同颜色的帘穗,墙壁上的龛洞内燃烧着香薰,让人倍感舒适。他们默契地两两分组,开始在名为穆瑞克斯的都城中参观。
整体而言,穆瑞克斯是一座正常又异常的城市,那些被关在笼内的鸟儿也不算吵闹,没有潮湿的霉气,疯长的苔藓,甚至还能夸上一句多姿多彩!人们能在家门前摆出摊子,卸下货物,一个区域有着一个区域的石砖颜色,还能看到那摇摇摆摆,脚蹼啪嗒的鹅——是的,那是同安瑟瑞努斯同种同源的鹅怪!正驱逐着年幼的蛇,游走过冰冷的地砖。
但那些鹅怪非常冷漠,尖牙利嘴,警惕地打量着所有过路人,很快就随队消失在了街角。
那些鸟几乎不叫,而路人也鲜少交谈,圭多嘀咕着“太紧张”,然后自如地找到了一家商店,开门见山的试探道:“您好……您好,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这简直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店主大惊失色,随后,那店主颤颤巍巍,说着:“稍等,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告别……”随即变戏法一样,从脚边掏出了一个上路时的包裹。
这让圭多的一侧眉头高高挑起,可真行,这里的人都不带抵抗和逃跑的,还会自己收拾包袱呢,在他出来时,这位老头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街边的一只红鸟:“抱歉,抱歉,您是清白的,我应该去找另一派……”
说完,他退出了商店,没去管那个喜极而泣的男人。
恐惧,他想,什么是恐惧,这是个概念问题,还因人而异,而制造恐惧也是非常简单的。一点压力,一点似是而非的谣言,还有鹤唳风声的环境……让人陷入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罗网,在智者眼里,这不算困难;在不明所以的人眼里,那可不就这么回事嘛!
他屏息凝神,不论走到哪,都有群鸟,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唉,真是糟糕透顶!
“走吧,我大概知道一些信息了……你这是怎么了?这状态可不像做事的样子。”
和他一块出来的维拉杜安口称抱歉。
和他们二人相比,赫尔泽与佩斯弗里埃是率先回来的那一组,令赫尔泽没想到的是,这么说吧,她大老远就看到她的厢房那头有一个人影,不用猜都知道,那大概是安格拉。她心下一紧,飞快地找了个借口支开了诗人,自己深深地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你可算回来了。”安格拉惊喜地迎了上来,“我找主管请了假,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任凭姐姐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头发,这样的时光已经过去多久了?大概是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安格拉比她的胆子要大,个头也比她高,在颠簸的牛车上,父亲坐在前头,断断续续地唱了三首歌,牛车才将他们送往集市上,那时候的安格拉就会摸着她的脸颊,她的手那么粗糙,她们的手都是一样的粗糙……
“刚刚和你回来的人是谁?”安格拉问,她是看到了佩斯弗里埃与她一道回来:“是同僚吗?我不太喜欢。”
她这句话真是一等一的怪——她既不知道佩斯弗里埃的名字,又不清楚他的生平,又为什么非要偏颇出一句不喜欢?
“你总算还是有点用。”她说,她自顾自地走进赫尔泽居住的房间,赫尔泽跟在后边,听她絮絮叨叨,“我打听过了,你跟随了另一位领主,对吧?过得很不错……我还以为只有当魔鬼才能享受到这些……”
她满意地看着赫尔泽把本来用来招待她的瓜果都用篮子装了起来,全部送给了她,这些是她们这种仆人享受不到的……如今呢?她不禁有点得意,但又随即生出了一丝忧愁,是啊,她多么凄惨啊,早年拉扯妹妹长大,后来又得拉扯自己的子女……
“我还会再来的。”她接过东西,很快蹑手蹑脚地走了,这里没有什么鸟笼,而她的妹妹,褪去了雷厉风行的女家宰气势的赫尔泽依在门边,安静地目送姐姐的背影。
人死过一遭总会有不同的。她对自己说,她从前也是那样,愚蠢,懦弱,但死过一遭,被领主从撕咬血肉的野鸟手中救下后,她就下定了决心,揭掉那张黏在身上的累赘皮囊,她变了,安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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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了吗?
她捏着掌心,反反复复、不确定地思考着。
领主一直没回来,在第三天时,有点焦虑的维拉杜安就差去找人了。被圭多不紧不慢地瞪了下来,第四天时,每一天都来找妹妹叙旧的安格拉——她还特意在有人的时候,又过来诉了一道苦,在她看来,高贵的骑士老爷显然比之前同赫尔泽出去的文弱男子更加的——好,维拉杜安也不负期待地宽慰了几句——
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宽慰了个什么,他在考虑领主被扣押的可能性,虽然说商队是回去了,可还有一支随行军在克拉芙娜手里呢,可以调动,就是不能用鹰隼了。
傻子都看得出来,此处领主的象征是鸟类。
这么说来,维拉杜安想,那位认识红鸽子的铁匠……怕就是从这里逃走的,考虑到人的脚力有限,那么城池附近一定有盐洞,但是利用盐洞逃走的风险太大,不可控,究竟要怎么样才能……
“……果然还是您通情达理,不像赫尔泽,她一向愚笨……”
“请您还是管一管您的口舌,”维拉杜安回过神:“她与我同级,她若是蠢笨,那您的意思莫不是……”他冷漠的,撤去了彬彬有礼的口吻,说道:“我也蠢笨如牛,乃至于我们领主的眼光也不好?”
“不……!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敢质疑殿下……”
事关魔鬼,她猛地捂住了嘴,惊恐地看向赫尔泽,希望她能帮帮自己,不过,维拉杜安高高抬起,却轻轻放下,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有事,就走了。
他本来是打算来和赫尔泽商量公事的,这么看,只能改日再谈了。
等人走后,安格拉才捂着胸口,惊魂未定道:“怎么回事……赫尔泽,你的同僚真是差劲……”
她说完,好像意识到了——是的,妹妹确实是另一位领主身边的红人,这多好啊!这一认知冲淡了她的恼怒,又可能是为了平复心情,她说:“你应该学会争功了,不能让别人把好处全抢去。”
她又说:“你应该还没有恋人吧?我虽然身份普通,也是能进殿下宫廷里做事的人,有些门路……认识一些公爵……”
她说:“算了,之后你们要走是吗?到时候带上我,你必须得带上我,母亲不在后,是我把你抚养长大的……”
赫尔泽一言不发,是的,在母亲死后,是安格拉既充当了姐姐,又充当了母亲的角色,从前的她没那么死气沉沉,她笑起来是好看的,明媚的,手捧红花,站在溪流边……
“可你为什么变了呢?”赫尔泽开口,此时的她已经泪流满面:“我是多么、多么地希望你没有变,又多么希望你变回去,姐姐,安格拉,你知道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安格拉瞬间慌了神:“你怎么……你还是那么胆子小!有什么好哭的!就是这样你才被人欺负——”
她准备伸手去拥抱她,像从前一样,像童年一样,然而从前的安格拉想:她又哭啦,我得让她不要再伤心,我得把所有欺负她的人都揍一顿!
现在的安格拉想——万一她不带我走怎么办,我不要呆在这里!对,我还可以闹到她的同僚面前……再说,她从小到大,就根本不敢忤逆自己啊!
"姐姐,你忘了吗?"她说,她捏着裙角:“我是怎么死的?”
“你是被强盗杀了,我很抱歉,但你的尸骨也是我帮你收敛的!”
“你还记得吗?”她轻声说:“因为你执意要把我嫁给一个修理工鳏夫当续弦……我不愿意,你就将磨坊的钥匙给了出去,我半夜以为是强盗,所以匆匆逃了出去……失足掉到河里,那是早春,河水又冰又冷,我能抓住的只有冰块,很快就融化了……就这样,我被淹死了。”
***
“你真的很无聊。”法尔法代说。
“那有什么关系。”
慵懒的、有着一头蓝紫色长发的魔鬼点了点嘴唇,祂如绸缎一般的长发散落到石砖上,妖异的紫色眼眸里写满了近似愉悦的恶意:“来赌一把吧,你也要学会找点消遣啊,法尔法。”
“得意忘形,”法尔法代说:“小心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道:“人类都是心虚,胆小而且热衷说谎的家伙。”
“不,”法尔法代反驳道:“人类……坚定,执着,人类比你想象的要勇敢。”他的眼睛滚动,他偏过头,居然有那么一丝不屑。
这鬼样子真是像极了缇缇尔戈萨斯那混账。
紫发魔鬼也没有反驳,而是一扬手,群鸟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去,飞过城池,飞过旗帜,落到了房顶,在恐惧之鸟的见证下,栗发的女人跪在了绿眼的女人面前——
作者有话说:不要对骑士哥有误解,此人有时候是双标怪……
第135章 谁的姐姐,谁的妹妹
若是有谁——就好比某个闲不住的士兵——如此询问他们的那位透明的指挥官:您是怎么看待那些大人物的?大抵会得到她的一个转头,她也许在注视你,又也许只是单纯地看向了虚空。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她打了一句手语,佩戴在手部的盔甲发出轻微的喀啦声,不得不说,她这样的人太适合以沉默作为主基调的军队了,不用太多交流,他们之间仅需要几个手势,几句命令。
但毫无疑问,她性格更为平和,没有维拉杜安那种暗藏在温柔公正之下的冰冷锐利,这使得那些更年轻、更愿意开口倾诉什么的士兵找她搭上几句闲话。
“只是比较好奇,那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士兵辩解道。而此时,他们难得没有驻扎在野外,马匹被拴在阴影里,在这破败的城区,脏水冲刷着污垢,到处是没什么居住的旧木屋,稍作打扫就能落脚,虱子和老鼠的天堂,好在他们足够勤快。
【看待……我讲不上来。】她比划道,然后为了言辞达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写板:【你问这个做什么?了解他们吗?在我看来,如果要为某个人著立传记,至少还得等好多年之后。】
士兵咳嗽了一下,左顾右盼:“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其实我是想问一问……许多人都很伟大,许多人都试图通向伟大,我也不过是想知道……或许我也和大人物有什么、呃,共同之处呢?”
说完,他忐忑地等待着,还为此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一句能引人捧腹的言论,一个渺小、平凡的人,竟然妄图去找自己和那些业已功成名就之人的共通点,务实的人会回答——你呀,去钻研这种有什么用呢?我们是注定无法和高贵之人相提并论的。
【有很多吧。】出乎意料的是,克拉芙娜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有人依靠机遇……有人依靠努力,人与人有所差距,极少数情况下,这差距宛若天堑。】
【大部分时间里……你我并无太多的不同,我不清楚这么说能否安慰到你……我自己没有特别好的出身。】
她想,如果说一定要拿出什么激励之言……赫尔泽更擅长这个,多数时候,她是最富有同情心的,而克拉芙娜自己呢?生前做事有些冲动,不计后果,虽然不是什么都拿不出手,可正是这些,让她最终得到了殒命火刑架的结局,她后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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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
她是靠替人代理决斗活命的,就如同她现在的状态,不论年龄、性别、容貌,能走下去的只有靠一身蛮力,日益精进的武斗技巧,还有至关重要的——运气。
在死后的年月里,碍于不方便开口和交流,克拉芙娜把多数问题都转向了自身,是她运气不好吗?是她的哪一步选择有问题吗?还是她……太过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浪掷信任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织着毛衣的赫尔泽说。那大概是……很多年前了,她们被分到了一块儿住,她坐在窗边,仔细地辨认阴阳格,谁能想到,仪态端庄又不失威严,随口就能拟出一段正确公文的那位总管,从前是不怎么识字的。
她抱着书本,不能影响平时的工作,全靠私下去弥补,她在这方面天赋平平,全靠日夜刻苦所得。
“不过,也许是当时你没找到你值得信任的人呢?”赫尔泽说。
【我不知道。】克拉芙娜写道:【很多人信任我,很多人希望我能帮助他们,这一点我是自愿的。】
【……我……我觉得那些普通人是需要我保护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可僧侣和神明,后来也被证实是不可信的,我就只有自己。】
“有点奇怪,”赫尔泽轻声说:“不难理解,有时候僧侣确实更加权威,他们识字,而且掌握着很多道理。”
“……但后来仔细一想,道理又不是他们发明的。另外……交付了错误的真心,也不是你的错误吧。”
她嘀咕道,好想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好吧,这是我自己常用来开导自己的话,如果能对你有帮助的话……还是法尔法代殿下说得对,不要揽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尽管法尔法代自己都记不清他什么时候讲过类似的话。而克拉芙娜却深以为然,实际上,她甚至松了一口气。
【赫兹,你真的太好了……好到我都希望,你是我的姐姐……什么的。】
“是吗?”她笑了笑:“我也很喜欢你,克拉芙娜……有时候,我只是希望……”
她的后半句弱了下去,她希望什么呢?每个人都有遗憾,赫尔泽定然也如此,她面容沉静,用书本抵着额头,以至于多年后,克拉芙娜偶尔还能想起那个下午,窗外,妇女们在庭院晒着被褥,一群群一片片,软乎得像云。
***
“我以为,也许当姐姐就是这么回事吧。”
她缓慢地将那双抓住自己衣裙的手覆盖,然后一点点地,像剥去什么过去一样,不轻不重地拨开:“让我想一想……生前的事情已经很模糊了,关于你,我总想到咱们的从前,走在山谷的小径上,阳光正正好,我们的父亲是磨坊主,于是那些来租赁磨坊,研磨麦子的人络绎不绝,我不敢和他们有过多交谈,你就给我一个苹果,让我上仓库后边去。”
“我们睡在一起,睡在秸秆上,我们替父亲割草,听他唱歌,我们一起去祭拜母亲,我后来每每想起你,都是从前的欢乐——直到再次看到你,后来你变了,我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你和镇上的那些阔绰姑娘来往,她们是地主和军官的女儿。”
“她们炫耀自己的财产,嫁妆,夫婿。而你,安格拉,你从小心高气傲——是啊,你要强不是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懦弱的妹妹,你对我的好,你敢说半点没有——施舍的意味吗?不,我无意在这个问题上指责你,我那时候真的为你骄傲。”
“赫兹……”她哀求道。
“但这份要强最后还是为你带来了灾祸……你开始嫉妒,从小你就比我优秀,比同村的大部分人优秀,你会习惯性的贬低我,看不起任何人,那些有钱——喔,无意冒犯,在现在的我看来,那种阔绰简直什么都不是——的小姐给你的伤害太大了……”
“激发了你的贪婪,”赫尔泽说:“你的嫉妒,嫉妒是不讲理的,我也不会用这件事来指责你,这是人之常情……可安格拉,你被过强的嫉妒扭曲了,你要求更好的丈夫,更好的生活,不惜远嫁去戈波利亚。你干涉我的婚事,因为——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磨坊主的女儿,那时候追求我的人很多……”
“……而你为我选择了一门最差的婚事,你不想我有任何能压你一头的地方。”
她绿色的眼睛里映出了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她的绿色是怜悯的,仁慈的,噙满泪水的,安格拉也跟着哭了起来:“是我做错了赫兹,是我鬼迷心窍,我向你道歉……我愿意为你赎罪,我只请求你不要把我留在这里,我会疯的,我——”
赫尔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她久久伫立,异彩的房间里,靛青色的烟,从张着嘴的骨头烟盒中流泄而出。恍惚之中,安格拉以为自己听到了一句好,她欣喜若狂,她好像又能扬眉吐气了,她不该再这么跪着啦!在赫尔泽带她离开这里之前,她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能再惹她生气——
她陷入了美梦里,只有这样,赫尔泽才能把她的手拉开,她把安格拉放到了床榻上,最后看了一眼这位长姐,让她痛苦了很久、做了很久噩梦的亲人,实际上,她在对方晕过去之前,吐出的那句话是——
“很抱歉,我不会——也不能带你走。”
她扶着门框:“我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而且,当我自己担任这个身份的时候——”
安格拉是她的姐姐,她又是谁的姐姐呢?是克拉芙娜的重新选择的一份信任,是玛加莉塔的引路人,她绝对不会走向安格拉的老路,她缺乏的东西很多,她不能为谁保驾护航,可她能竭尽全力地给出属于自己的支持。
“再见了,姐姐。”
她的裙摆旋转。
正如法尔法代曾经将那些寄生在她之上的——为自己寻求美丽的鸟儿吓走那样,那些痛苦的花朵终于从她的脊背上彻彻底底地脱落了,那带来恐惧的鸟儿也终将和她再任何无牵连。
接下来,只要她同法尔法代说一句就行,她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招致道德的职责,在乡里可能会吧,而法尔法代本人的看法呢?
“能割舍也算勇气可嘉了,多少人——压根割舍不下,谁叫人念旧呢?容易忘记一些坏事。”
“我还以为吝啬夸奖不是你的性格。”
“以前不是,哎呀,谁让卡尔卡里不太争气,我也该改变一下我的作风。”
“你的作风是万事不管吧?”法尔法代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他坐正了身体:“你的乐子找够了吗?找够了就赶紧谈正事,陪你耽误那么多天了。”
“好啊,你的运气真的很不错,小家伙。”
这位玩世不恭的、懒散许久的魔鬼,终于肯坐直身体——他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眸,紫色的,纯净的,而直面恐惧的那一刹那,法尔法代骤然感觉到了那份难以言说的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嗯可以说是有呼应的吧,虽然大家八成已经忘记前边的事情了(你写得好慢
第136章 遗忘与记忆的泉水
这是一场姗姗来迟的谈话,对于法尔法代是如此的,他不确定对于——半躺卧在对面的那家伙是否也一样。当他第一次踏入这座——从装饰上,像极了某种避暑夏宫的大殿时,他看到了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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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藤蔓间,站在架子上的鹦鹉正昏昏欲睡地把头埋在翅膀里,黑鸬鹚的转来转去,在焰火下折射出一种紫绿色的光泽,还有伞鸟、白眉歌鸫、乌鸦和鸮类,林林总总,数以千计的鸟,外加摆放得当的脆弱玻璃制品和模仿林间的造景、两侧的屏风,构成了不常见的一种异域风情。
恍惚间,你还以为,这景色还能再加上一缕偏过来的阳光,而在正中心的,长发曳地,一只手撑着头,没有什么见客自觉的——名号为恐惧的男人——尼尼弗奥比斯,祂伸出手,一只鸟雀应召前来,停留在了他的手指上,那是一只鸻鹬,美丽,却素来拥有愚蠢之名。
而眼前的魔鬼,无疑也是诡而美的,祂吻了吻手里的鸟雀,然后抬手把鸟放飞。
“法尔法诺厄斯,亲爱的瘟疫,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我想,我们不必寒暄了吧?”法尔法代冷冷地说。
“如果是别人,也许我会说一句确实如此,而你呢……看我心情吧。”祂似笑非笑:“能走到这里算你有些本事,我呢,给了你的属下一点小小的惊喜。”
“什么?”法尔法代说,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眯起眼睛:“不论您想做什么——您知道,我愿意的话,还是可以直接一走了之吧?”
“你不管你的仆人吗?”
管,但是我能明着说吗?
“比起这个,”法尔法代说,他可不会被对方恐吓到:“不如直接讲讲您想卖点什么关子。”
没耍到人的尼尼弗奥比斯也不纠结于这个,而是笑吟吟地提出要打个赌,就从那个惊喜开始,完全不想干这事儿的法尔法代当即追了两条要求——他算是看出来了,此魔鬼完全就是闲着没事找乐子来的。
就是没想到这乐子一找就是三四天。
克服恐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即使是相处了几十年,说完全不为赫尔泽担忧,也是不可能的,是领主严于律己,宽于律人?笑话——
他把手藏在披风里头,一动不动,说起来,这也是魔鬼的一种天赋吧,能更敏锐的觉察到一点……人心之类的,人心不可考验,人性经不起磋磨。魔鬼能更轻易地捕捉负面情绪,而这种东西,是不好去直白询问的,出于——尊重?怜悯?还是不戳破?——不到危及公众,他都不会去翻看契约。
赫尔泽有过数次动摇,她心绪波动之大,连法尔法代都被间接影响了一下,最后拉住她的是什么呢?这个就没人晓得了。
相比起赢了也很紧张的法尔法代,输了却没什么所谓地尼尼弗奥比斯,祂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起身——祂一步步踏下台阶,来自高等魔鬼的施压密不透风,以至于那双红眼在骤然间缩得很细——
“你看起来就差咬人了,法尔法。”
“凡请您离我——远一点呢?”年轻的魔鬼用讥讽来抵抗那威压,群鸟在焦躁,而那些覆在绿发魔鬼后腰的蝎子也蠢蠢欲动。尼尼弗奥比斯思考了一下,啊,祂果然还是不喜欢虫子——祂讨厌缇缇尔戈萨斯那种恶心巴拉的软体玩意,也不太喜欢蜈蚣这种带壳的,即使鸟儿可以随便啄食,但是想起缇缇尔令祂反胃。
祂慢悠悠地丢下一句“没劲”,差点炸毛的法尔法代压根没搞懂这家伙想做什么——他就算搞懂了,八成也会说一句他的病疫压根不是昆虫类,至少纲不同!
“你想问什么呢?”恐惧说,祂打了个响指,那些香炉重新燃烧,在氤氲中,鸟群安静了下来,和卡尔卡不同,祂的紫眸更亮,却也更深邃,“你的前因?那些都是些不重要的过去,如果你想过来商讨一下未来的话,我倒是乐意奉陪。”
未来,好一个意味不明的字眼,魔鬼能有什么未来?不过是掠夺和奴役灵魂,使之恶化,一部分成为低等魔鬼,另一部分也许回归本源……然后呢?
他思及至此,想法一下空白了——空白的背后显然还有别的什么,按人类的想法,拥有封地之后,他们应该互相争伐、扩大领地,自然,从表面上看,魔鬼与魔鬼之间的关系普通。
法尔法代抿了抿嘴唇,那个不确定的答案就差一步就能出现在自己的嘴边,但尼尼弗奥比斯先他一步讲了出来:“可别告诉我,你不太想去地上……”
“想。”法尔法代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
“是啊,大家都还是这么想的,去地面上,去到人间,才能完成我们的职责,姑且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母神的夙愿……”
“不能直接去吗?”
“直接?嗯,缇缇尔不会什么都没和你说吧?喔对,你给忘了……虽然我们和教会有约,不过不论是祂还是我,时机到了,哈,谁都心知肚明,契约就是用来撕毁的……”
尼尼弗奥比斯的话漫无目的,像胡言乱语,祂流露出了一点儿微妙的敌意,不是冲着法尔法代,却又令旁观的他再次遭受了那阴冷的可怖,嘲弄,偏见,外加又烈又扎人的……也许可以称之为怀念?
毫无疑问,不论尼尼弗奥比斯在怀念什么,怨恨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取决于对方,祂表现得像一位真正的魔鬼,而出卖祂的是那双眼睛,紫绸般的光彩,若不是阴影将其捣碎,还不知成为何等灼人的模样。
祂停住了思考,重新把话题推倒:“首先是魔鬼的本质,虽然你也许有点猜测,但毕竟你都忘了——事情说来太长,还是你自己去想吧。”
“尼尼弗奥比斯……!”这通话无疑等于什么都没说,顿感自己被耍了的法尔法代冷森森地说:“说来太长?能有我陪你浪费这三四天长吗?你——”
“要让一个人忘却前程是非常简单的,”尼尼弗奥比斯成功用一句话刹住了他的质问:“只要饮下阿弥利亚泉……喔,也可以叫河流?这不重要,反正这么做就行,顺带一提——被抹去的记忆将流入另一口泉水,维尔米杰泉,饮之即得智慧,一般来说呢,灵魂还可以转生为人——但是不经过这两口泉水的洗礼,很难通过‘海’与‘沙’之边界。”
“水呢……是非常奇妙的,作为源头,有时候,水会产生一些人之渴望,作为幻影出现……”
“而阿弥利亚泉虽然在此界,但维尔米杰泉却不在……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空子,魔化的灵魂,更容易在不携带,也不用洗礼的情况下,通过那片无垠的‘海’与‘沙’,去到人间,为我们做些什么,你不能指望什么都不记得的家伙做事吧?说到哪了?喔……我也不喜欢缇缇尔戈萨斯,所以我不介意稍微给祂点绊子。”
祂缓慢地扯出一个微笑,祂俯下身:“而我们的这种……纯灵种,是不会受到遗忘之泉的影响,该存在的会一直存在,我猜呢,你大概是用了什么剑走偏锋的办法使得遗忘之泉起了点效果?”
“……解除方法。”法尔法代抬起头,毫不畏缩地直视了回去:“我要解除的方法。”
“没有——”尼尼弗奥比斯拖着调子:“好吧,可能有?不过等你找回记忆,我也许会找你帮忙,又也许不会。”
祂说完,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等你了解了‘我们’的‘本质’的时候,再来和我谈谈吧,方法呢,我姑且随便给你蒙两个,我不保证有用——”
“啊对了,‘那个’也一并给你吧?”
祂微微侧过身子:“其他的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之前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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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鸽子吧?这件事就当扯平了。就祝你好运吧,法尔法,你比你想象的还要有价值呢。”
***
在维拉杜安真的绕过防线去联系克拉芙娜之前,法尔法代最终还是平安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那濒临发作的脾气。
“殿下……”
面对维拉杜安的欲言又止,法尔法代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有什么回头再禀,尼尼弗那个混蛋……收拾下,明天我们就走。”
“明天吗?”维拉杜安说,“看样子那位并没有准备留您。”
“祂巴不得我少找祂问事。”法尔法代说:“把赫兹喊过来……不,算了,我自己去,你忙你的吧。”
放在平时,维拉杜安也许会委婉地提醒一句——继上次去找她以来,赫尔泽一直表现得异常的……忧郁,她好像积攒了好几辈子的伤心事,谁都不想看见。
他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赫尔泽坐在庭院里。
她怔怔的,在放空回忆,她愈是忍住不去想那些过去,愈是忍不住去想。她早就不是那个不明事理的女孩,因而也无法用别的借口欺骗自己了。姐姐是什么时候不再是姐姐了呢?她从前为她遮风挡雨,没有母亲的时候,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又或许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垂下的花藤挡住了她忧愁的双眼,以至于她呢喃出了一句只有极度疲惫之人才会发出的真言:“好想回家啊……妈妈……”
可家又在哪呢?她趴在石桌上,静静地想。
“……赫兹。”
有人喊道。
“我现在不想见人,维拉——”
她转过头,法尔法代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侧,手里还举着一只……鸟儿。
“……这个。”他偏过头:“恐惧硬塞给我的。”他顿了顿:“没人要求你原谅什么,你不原谅也可以,不喜欢的话我就拿去喂猫了。”
那是一只乖顺的鹦鹉,它张口说:“赫兹,谁欺负你了呀?”
“赫兹,我很喜欢你,赫兹。”
她愣愣地接过了那只鸟,她足够聪明,一瞬间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是……”
“这个啊,”法尔法代想了想:“……被魔力变成鸟了,大概只有人类三岁的心智……如果你想问能不能变回去,我的回答是,不能。”
他似乎笑了一下:“任何时候,都不要小觑魔鬼的诅咒。这东西大概能活个五年吧。”
失去了人身、记忆、嫉妒和恶毒,只留下了天真——或者说愚笨的动物本性的鸟儿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赫兹,是最好的。”
“……谢谢,”她说,养一只鸟儿而已,这已经很好了:“安格拉。”
“赫兹,谁欺负你了呀?”
而它只会重复这三句话,别的就再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小魔鬼一瞬间确实是想把鸟炖了(双重意义)
第137章 古城
最终,法尔法代决定从尼尼弗奥比斯的封国转道去找列列根波利斯,魔鬼主君之间有一些特殊的联络渠道,其中也包括了一些传送通道。恐惧魔鬼说,从我这里走,顶多能到祂的封国边界。
法尔法代在乎的并非这个问题——而是在他陪尼尼弗奥比斯找祂那乐子时,从塞弥阿那边飞来的……一封接一封的订单。
是的,不出所料的是,他交易出去的一些商品、工艺品在塞弥阿以及周边的城市收获了极大的欢迎,按照约定,他给予了库尔库路提玛代理权,怎么销售是对方的事情,而他只管分账。但其中一样商品的销售额度出乎了法尔法代的预料——那就是咖啡。
口味独特,喝法多样,还有提神的作用,这种饮品很快就被库尔库路提玛列入了军需,而在跟风领主这件事上,就连千里之外的塞弥阿也不能免俗,库尔库路提玛果断写信过来索要更多出口份额——祂还试探性地询问了能不能给种苗和种植技术。
即使明知纯垄断不长久,还是选择丢下一句“再议”的法尔法代打消了回塞弥阿借道的念头,一招拖字诀下来,应该也足够琴丘司那边反应的了。
“咖啡确实很受欢迎,”佩斯弗里埃说:“还能给予人灵感,不论是大臣、音乐家、画家还是学者,亦或是农民渔民,都很喜欢这种饮料——何况,相比起酒,咖啡的价格不贵。”
诚然,佩斯弗里埃并非那些完全不懂经济原理的人,咖啡价格低廉,即有农人辛苦培育的成分,也有领主下令禁止商人哄抬价格的原因在,另外,咖啡液需要稀释食用,半杯咖啡液,能兑出一桶咖啡水,冬天烧一烧,夏日则可以加点冰块进去。
不过嘛……这种特性到了别的地方,很容易成就暴力牟利,这就暂时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法尔法代对这种说法不可置否,在有时候,他显得忧心忡忡,每当他走在所有人的前头时,想到的却是——是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为过去或欢欣、苦闷,给予感怀,当尼尼弗奥比斯用那双妖异的眼睛俯着他时,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那时候更为强烈的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当法尔法代一往无前、目不斜视地远眺着某个未来时,就已经隐隐地将其不安展露出来了,他不愿意回过身去追忆从前,是因为那些过往存在着令人惊惧、不安的元素?还是他单纯的怕那不过是一片空无一物的流沙地,不可追思,不可触碰,无法立足。
一切尚未可知。
尼尼弗奥比斯给了他一块蔷薇辉石,去找一块鹰眼石传送阵,用魔鬼语念诵列列根波利斯的名号,就能被随机捕捉去对方的某个辖区,这是由列列根波利斯亲自赋能且赠送的。
那是代表着信任、柔和、慈悲,指引人冷静,走出迷惘的圣石。
说起来,也许是人们热衷于给石头赋予圣名吧,就好像只要是一块色彩斑斓的矿物,就总有一个正向的意义。不过,法尔法代还没来得及思考中间有什么联系,又一场跨越千里的旅途——一改之前的眨眼即到,至少在那一分钟里,他们看到了那一派堪称光怪陆离的幻象。
平稳而遥远的叙事歌谣,时而轻薄,时而厚重,回荡在原本被形容为空洞的漆黑中,须臾间,一阵轰隆炸开,星火纷纷落下,璀璨夺目,人声鼎沸的历史由此在尘土的低语中拉开序幕——
法尔法代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他踩到地面时,被维拉杜安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
他闻到了水果的味道,放眼望去,却没有鲜花、蔬果,而是身处一片峡谷,两侧是万仞峭壁,抬头就能看到被切割成长条的天空,而坦途的道路呈现在他们面前,无声的邀请,无声的——陷阱。
他们往前走去,那峡谷,那顽石与顽石携手出的悬崖,从一开始的平平无奇的褐黄色,逐渐过度为了玫瑰般的淡红色,裸露在外的矿物,闪闪发光的蝴蝶,越往前走,就越能遇见不平凡的景象——
“天啊……”
有人代替了所有途径此地——不论是现在,过去还是将来——之人呢喃出了那句惊叹。
不知经何人之手所刻的,壮观而立面的像,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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