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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
秋风萧瑟,卷过峡谷的声响好似鬼哭。
背影恍若佝偻老者、又疑似稚嫩少童的古怪男子自树上跳下,遥遥地瞥了眼摧寰谷外围与内围中间横亘着的那潭血池。
其中已然没有了白蟒的身影,那畜生早就随其主人走了,一人一蛇如今差不多该身处于大自在殿中了。
余还冶思及此,面上露出几分兴味以及些微遗憾。
大自在殿恐怕要有千载难逢的热闹能看了,可惜他不能亲自到场。
人活一世,必须把握时机,有所取舍。
比起围观将要在大自在殿中开演的那幕戏,他更愿意趁此机会来摧寰谷中干一番大事。
作为以毒物闻名于世的凶邪之地,这里当然不是那么好闯的。
若无人接引,只怕走不出几步路就要口鼻流血,偏还不知晓自己从何时中了毒。
可余还冶本就同为蛊术师。
他咧嘴一笑,自袖中抽出一截短粗的竹筒,仰头倾倒,如喝水一般自然地将一只赤红色的毒虫一点点送入了喉咙中,它会在他身体里为他保驾护航。
摧寰谷的天然屏障对他起不了作用,如今身为谷主的庄绒儿又已经远走,而且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拽上戏台难以脱身,光凭摧寰谷内那些普通仆从与弟子,是不可能拦下他的。
以往还要操心魔尊水珏会不会忽然来访,毕竟他一向视摧寰谷为魔域的编外领土,但现在他自己都分身乏术,也不可能照料到这一头来。
试问,还有比现在还更适合一探催寰谷的时机吗?
余还冶抹了抹唇角,坦然跨步其中。
他身量较小,踩在枯叶之上几乎无声,万物都不会被他惊动——
“……!”
颈前突兀的疼痛让他止住步伐,恰是时身前飞速设来几根树木残枝,“嗖嗖”地钉入地面,如同拔地而起的拦路桩。
余还冶心里咯噔一声,无暇顾忌冒了血口的喉咙,屏息未动,余光已经瞥见了那个突然出现在他侧方的人。
……为什么?
划破他脖颈的东西不过是一片花瓣,拦在他身前的障碍不过是几根树枝。
但余还冶清楚感知到了危险,对方的到来他一无所知,他的行进却被清晰觉察。
偏偏是他,怎么是他?
这根本不可能!
他这次来的目的,有五成是为眼前的人,这个……真正自魂墟古战场中,复生的人。
不是被邪术唤起的极渊污泥铸成的石像,而是,真正的荆淮!
可他预想中的见面方式绝不是这样。
他们曾在流沙城中有过交手,就是那一刻他意识到,绝对是荆淮回来了。
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与他长相一致、且仅是看一眼便能将剑招完整复刻出来的人。
那一次,他在他手下折损了一具血肉代偿的人皮,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可归根结底,就算他是荆淮,是千载难逢的天才,是天赋卓绝的天之骄子,他也已经没有了灵脉,不该有此等可怖实力!
……为什么,凭什么?他依然这样高高在上?!
等等,灵脉……不对,他分明已经又不是凡人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还冶心中剧烈激荡,到底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他静了静吐息,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正要说话,一把剑又直接横在了他的肩上。
“目的?”
对方简明扼要地审问他。
“……”余还冶张了张口,忽而展起笑颜,结巴道,“在下……在下是有要事,告知、告知您啊。”
阿淮不为所动地盯着他。
从余还冶接近摧寰谷开始,他就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只要他想,他的灵识好似可以无限扩张一般,覆盖周边的土地。
他对这个模样古怪的矮小男子印象深刻。
几轮交锋,他认定此人是敌人。
可他身上藏有秘密。
那阵他几次三番闻到过的复杂药香与感受过的奇妙阴冷,此人身上都有。
这意味着什么?
阿淮审视着余还冶,忽然发觉他的五官其实很熟悉。
哪怕那张脸上堆着虚伪的讨好之感,被汗水流经,隐隐显得扭曲,但某几处细微的地方,依然很像另一个人。
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出了那张脸——玉桓升。
他们的名字……还很像。
且,余还冶曾在摘星镇攻击过玉桓升,仿佛对他有滔天恨意,二人势必有些渊源。
后来天阙宗似乎一直在追杀此人,可他好似人间蒸发,如今现身却是出现在了摧寰谷。
阿淮不由得蹙眉,他的剑用力了两分,薄刃马上将余还冶的皮肤刺破。
“你和玉桓升是什么关系?”他问。
“……”余还冶的神情很明显一个怔愣,默了两秒才低声道,“无外乎,有、有些仇恨。”
脖子上的疼痛加重,有鲜血蜿蜒流下,显然对方对他的答案不满意,余还冶没有办法,一时又有些心绪杂乱,他抬眼望着阿淮,眉宇间的忐忑混着阴郁,越是着急竟越是说不出话。
他确信面前的人就是荆淮,他也许是世界上唯一对此笃定的人,因为他知晓其他人都不知晓的关键。
而既然阿淮就是荆淮……那他本该是对他与玉桓升之间的仇怨最清楚的那个人。
毕竟……他们曾一起长大。
师兄弟间,唯他二人与荆淮相处最多。
他会变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全是玉桓升一手造成!
余还冶的喘.息粗.重了一瞬,却仍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他这副不算配合的姿态理所当然的又加剧了剑的攻势。
“……且慢!你对我要说的事莫非全不好奇?”余还冶颤了一下,不由得回过神来,抬高音量拽回话题,连口齿都清晰了不少,他就赌比起玉桓升的事,阿淮对庄绒儿的事才更为好奇,“这些事情你只可能在我口中听到了,有庄绒儿在,她不会允许其他人告诉你这些……你可知道荆淮是何人?!”
“……”
余还冶见阿淮的剑没有继续深入,微不可见地喘了口气,他迎着那道霜冷的目光,想着这个话题终究是令他感兴趣的,这样就好。
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想折损在这里的。
血肉代偿之邪术为他造就的躯壳已经只剩这最后一幅了,他不能将自己置于绝境。
“荆淮是庄绒儿百年前的情郎。”余还冶扯出一个微笑道,“你和他,生得一模一样。如今外界有荆淮复活之论,
然那所谓复活之人,其实不过是极渊污泥铸成的石像,是个赝品!”
阿淮垂眸瞥了他一眼,余还冶心里一抖,但外表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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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声色,猜测道:“这些,你应当已经知晓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但你可知道庄绒儿留你在身边,可并非用以聊解相思……她真正要做的,是在你身上,复活荆淮!”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快,因为他感觉到铺天的杀气正四散出来,余还冶心惊肉跳地仰倒向后,那把剑却比他速度更快,当他狼狈倒地别过脸时,剑尖正紧贴着他的头颈插在地上,不过分毫之差他就死了。
而持剑者原地不动俯视着他,像在注视一只蝼蚁。
“……杀了我,于你有何益处?”余还冶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神里却射出异样神采,“难道你感受不出,庄绒儿对你的态度有多复杂多变?她一边被你与荆淮一致的外表吸引,一边时刻计划着用你的躯壳引荆淮复活,她的楼阁中,可藏有荆淮的一缕残魂……”
他的话都说到了这里,阿淮的情绪却仿佛丝毫不起波澜。
余还冶看在眼中越发心惊,他只得更大声道:“摧寰谷中有复生邪术,这些年来庄绒儿忙于收集天材地宝施术材料,你是她收集的最后一味!最后她必将亲手杀……”
话语戛然而止。
余还冶的表情定格在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情绪下,捅进心脏的剑尖利落拔出,他的身体很快干瘪起来,血肉自孔洞中流失,又变成了一具人皮。
所有血肉代偿的替死使者都消耗殆尽了。
下一次,他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不得逃脱的死。
阿淮面无表情地将剑收回身后,那上面洁净如初,一丝血痕都没有留下。
他的手用力扣在剑柄上,指骨微微泛白。
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爱听,也不想听。
庄绒儿要做什么……都无所谓。
不容他人置喙。
但林中的瘴雾还是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将余还冶的人皮清理干净,垂在身侧的指头却忽然勾动了一下。
阿淮将手掌抬至面前,清晰感受到了无名指上传来淡淡的烧灼感。
——庄绒儿遇到危险了。
他面色微沉,只犹豫了一秒,便决定离开摧寰谷,前去寻她。
如果他的样貌和异常会给她带来麻烦……那便做些伪装。
但在出发之前,他需要将庄绒儿阁楼中的一样东西带在身上。
他怀疑,余还冶也是为那样东西而来。
虽说庄绒儿让他在谷中等他,可在见证她的危险时,他做不到无动于衷,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更何况,他也想知道,所谓的“极渊污泥铸成的复生赝品”……究竟,是什么东西?
……
夜已经深了。
持书一行人赶到大自在殿外缘,已有精疲力尽之感。
这一路上,越是靠近门派,麻烦就越多。
除了尸毒,还有妖魔骚乱,不过都是些登不得台面的小妖,只能威胁到凡人。
他们沿途救了两个村子,还好没有耽搁太多脚程。
持书正望着头顶的明月发呆,就听师兄皱眉道:“妖物比之我们出发时更加躁动了,想来,也与蛇魔有关……”
“师兄,”持书有些恍然地转过头去,打断道,“庄谷主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过来呢?如果她只是打发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师兄虽然摇了摇头,可看他面上迟疑,好像也不太确定。
他们说话间已经行至长阶之下。
大自在殿奉行苦修,此中修士任有千百手段,上山也只许依靠双脚。
怀揣着对蛇魔的忧虑与对庄绒儿毁约的忐忑,他们行至广场处,血腥味逐渐浓重起来,他们第一眼瞧见的居然是一名躺在地上的弟子。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惊慌赶去,就见那位同门口鼻流血,身下也是一滩血,脖颈上勾着半条青绿色的残破丝绦,持书目光锁定在上面,忽然一个激灵,激动道:“那是庄谷主的衣饰!”
他近日来日日在脑海中回忆被人用帛带救下的画面,无数次在心中勾勒那位天上有地下无的女子的身形,他一眼辨认出了那是庄绒儿的东西!
摧寰谷的庄谷主,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到大自在殿了!
甚至,难道是她对殿中弟子残下如此毒手?!
“难不成,难不成是她杀了我殿弟子?”有人颤声发问。
“……这可是大自在殿!为何、为何不见其他人?”
“住持应该能察觉我等归来,却也无人接引!”
一行人彼此对望,苍白的脸上都现出恐惧与茫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人都去了哪里?!”
第62章
持书面色惨白地蹲下身去,抖着手便要去扯那已逝弟子脖颈上的丝帛。
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犹如鬼迷心窍,也想将那段布料握在掌心。
“持书,你——”
阻拦的话语还未说完,随着持书的施力带动,那倒地弟子的头颅向一方歪倒,嘴巴微张,竟隐隐现出……蛇的舌头?
一分为二的舌尖,狭长而赤红,好似正在灵活地向外探出,与尸体本身的死意完全不符!
“等等,那是不是……”有人联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惊慌斥道,“蛇魔?!”
持书亦是大骇,他瞬间清醒过来,血色在顷刻间从脸上褪尽,忙连滚带爬地后退。
然而他尚未站稳,脚下的大地却猛然一颤。
砰的一声,广场中央的石砖迸裂开来,爆破的纹路迅速向四周蔓延,随着轰鸣巨响,石屑与尘土漫天飞扬,一截漆黑巨尾突兀从地底破出,向才返回大自在殿的这几人疾刺卷去——
“退后!”
众人瞳孔紧缩,惶惶然返身逃跑,可是来不及了。
巨尾横扫而来,仿佛连无形的空气都被碾碎,几名弟子身形直接被抽飞,甚至未曾发出惨叫,就被连人带血卷入翻腾的泥石之下。
持书只觉眼前一黑,耳边是同门惊惧的喊声与石壁坍塌的裂响,他终于恍惚意识到,也许住持未能真正制服蛇魔,甚至,荒无人烟的大自在殿可能早已沦陷……
蛇魔自然是一种相当了不得的魔物,但它正常状态下不至于有如此威力,连住持空明都与之对抗不得。
毫无疑问,又是极渊之力强化了它。
那,先前赶来此地的庄谷主……又如何了呢?
……
被人挂念着的庄谷主情况的确不妙,但远比那些自身难保的僧人好得多。
她仅是衣衫有些凌乱,那是和某物争斗过的痕迹,但身上并未肉眼可见的伤口。
此刻她身形在林中快速穿梭,身后仍有几条蛇尾紧随其后。
庄绒儿同蛇类走得近不是稀罕事,但那几条蛇模样丑陋凶恶,甚至散发着臭气,它们显然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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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属于她,而是这地宫之下暴虐着的蛇魔的使徒,以一种缉拿的劲头在追赶着庄绒儿。
小蛇冲着后方支起身子怒吼:“嘶,嘶嘶!”
主人,放我下来和它们拼了!
庄绒儿一把将它甩落,分毫不停地向前追去。
后方的白蛇落地便化作巨蟒,体型之庞大撞翻了周遭的无数树木。
在大自在殿的封魔阵法下小蛇也多少受了点影响,但和那两条低劣的长虫碰一碰还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要知道她们
可不是在逃亡,分明是在追逐!反而显得像是被蛇魔吓得到处跑一般!
后方小蛇以巨尾绞住了那两条乌蛇,前方庄绒儿已经追去了百丈远。
她的目标方向,一个年迈的胖僧人无奈在山间停下,盯着庄绒儿摇了摇头道:“姑娘真是紧追不放呢。”
他的话语带着与外形不符的嗔意,眼波流转间无比灵动:“我的确说过我会回来寻姑娘,但可不是现在……姑娘,你心急了。”
庄绒儿虽然看不见他这幅古怪的僧人模样,却也听得这老迈的声音有多违和。
想来魇姬是又变作了什么特定的模样,以勾动某人的心神来喂饱自己。
没错,面前的老僧正是消失了一段时日的魇姬。
如果没有狭路相逢,她未必会专门讨伐它。
可一旦碰面,不将它制服又怎能甘心?
不仅仅是她深切厌恶魇姬,还因为其特殊的能力注定搅动风云,若被放任亦将惹来麻烦。
庄绒儿尽量控制自己,不要被影响心绪,此前她从那被蛇魔腐化的弟子口中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魇姬的计谋,它与蛇魔联手,欲将天穹捅破。
它最是清楚她的心魔是什么,因而精准打击,若真受其影响,才是中计……
“也许咱们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聊聊。”魇姬又道,“你一贯知晓,我最喜欢你不过的,总想和你亲近……诶,我的好绒儿,你的眼睛怎么了?”
庄绒儿蹙眉。
好恶心的称呼。
她不愿与魇姬多费一丝口舌,眨眼间瞬至它身侧,抬手便扣住了胖僧人的脖颈。
“咳咳……”魇姬咳嗽两声,身形迅速消瘦下去。
庄绒儿只感觉手下的脖颈变得清瘦起来,魇姬定然是变换了一种专针对她的模样,不用肉眼看见,她都能猜到那是谁。
但她却没有此前那般恼恨,这份冷静倒是让魇姬颇为惊讶,它变换成那人的声音,开口的语气都惊诧了几分:“莫不是变心了?”
“……”庄绒儿眉眼愈发狠厉。
轰隆隆几声雷鸣,狂风不曾歇下,骤雨已然降临。
“绒儿,我不喜欢你这幅样子,为何要压制你那浓烈的爱和恨?!你对荆淮的感情难不成也随时光逝去?”魇姬探究地望着她。
庄绒儿手指施力,从中传来的灼痛让魇姬不由得颤了起来,这人是个狠的,向来是会燃烧神魂只为折磨它的!
它的确喜爱她的极端,却也对这份极端难以招架!
“你这是何苦呢?!我可从未想过……与你玉石俱焚……”魇姬剧烈挣扎间分给山下半抹余光,唇角终于忍不出勾出一点弧度,嘶哑着喊道,“蛇魔揭竿,群妖拜伏,魑魅魍魉都赶来作怪,可我看着,圣人荆淮已至山下,此番动乱终是该平定了……”
它的声音融入到雨雾中,庄绒儿逼迫自己不要去听。
也许一开始她的确被接引僧人口中的“圣人复活”一事晃了神,可是在觉察蛇魔与魇姬的合作后,她已经下意识地将之视作假消息。
“感觉……到了吗?他、他来了。”魇姬大喘着粗气,眼睛望向遥遥天边的一道人影,眼瞳发亮。
“……谁?”
魇姬在窒息痛苦中诡异地笑了起来,它知道庄绒儿也已经感知到了,而她的感知是不会骗人的。
它满足地轻启唇道:“荆淮。”
禁锢着它的力果然有一瞬间的抽离,魇姬抓住这一刻的破绽,身形飞速化雾消散,循着山下混乱的交战之地飘去。
庄绒儿能感觉到很多东西自四面八方奔赴而来。
不断有妖魔在向此地汇聚,如朝圣一般,几乎要将山门占领。
与之对应的是比万剑山下那次还更多的正道各宗人士,为大自在殿的沦陷赶来。
有一具躯壳被围簇在人群中间,像是某种没有生命力的死物,好似一具石像。
……却又不尽然。
庄绒儿无法在那“人”身上感知到属于活物的热气,可她好似感受到了另一样东西……
一种扣人心弦的熟悉。
她忍不住勾动手指,但那人与她之间并未链接着一道红线。
那不是阿淮。
庄绒儿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她在原地怔了半秒,双手紧攥,紧随魇姬飞身而下。
……
山雨太大了。
如今情况紧急,大自在殿近乎危在旦夕,赶来救援的一众修士们也无暇分出灵力确保自己不被雨水沾湿。
赶来广场的一众人等,个顶个的狼狈不堪,这一路上不断有狂暴的妖魔自杀式袭击,越是靠近大自在殿山门,麻烦就越多。
雷声劈天斩下,白芒骤闪,大地的敞口仿佛是电光的作物,可他们都清楚并非如此。
那分明是不该暴露在空气中的、大自在殿的地宫!原本的门中禁地!
这里还从未如此“热闹”过。
火折子点燃时,映出的已经不是里头平整的石壁,而是布满蛇鳞的怪异纹路。
关押蛇魔的监狱,已经成为它吞噬生灵的巢穴……
近处的几人纷纷打了个寒颤,没有命令他们暂时还不会下去,这陆上的妖魔也值得对付一阵!
他们尚且不曾看到,地宫内部的情况更糟。
一条墨绿巨蟒在地宫深处盘踞,半截身躯缠绕石柱,眸子幽绿,吐息间带着灼人的腥风。
它有数万条分裂的蛇尾,一部分帮助它捆住那些被拖来地下的僧人,一部分在山野间帮它追逐着猎物,一部分帮它驱使着周围的妖魔,更多的部分,在同面前的老者对峙。
那僧人白眉长垂,手中禅杖一震便有佛光如瀑,金色光环层层扩散,与蛇魔狰狞的毒息正面相撞——
顷刻之间,佛光被撕裂得七零八落。
空明面色苍白,口角溢血,却仍硬撑着步伐,咬牙诵经,他的袈裟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身躯亦是被蛇尾牢牢缠裹。
他紧闭双眼,口中一刻不停念念有词。
蛇魔在这咒文下吐息加重,不出片刻便浑身鳞片炸开,黑雾冲天,如同千百张獠牙扑咬而来。
空明脚步一顿,胸膛猛然下沉,佛光竟逐渐暗淡。
“住持——!”有还未被蛇毒致幻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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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禁锢中发出惊呼。
持书一行人被绑在最外围,待他听到这声呼号早已被冷汗浸透了全身。
自己躯干上的蛇身也捆得愈发之紧,他难以抑制地向四周投散目光到处搜寻,至此关头,连他都不清楚他究竟在找什么人……
一道剑光自穹顶落下,洞窟一瞬间被雪亮光华照亮。
正当蛇魔杀戮欲望濒临爆发之际,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他执剑而立,衣袂翻飞,面色沉如寒铁,剑光骤然落下,斩落之间,中断墨绿色的蛇影嘶吼,轰鸣声震彻整个地宫。
持书愣愣地望着那人的残影,似有所觉,心跳声不断加重。
那是救世主,哪怕连人脸都不曾看清,可他就是知道,那就是传说中从古战场中复生的英雄!
有他在,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持书眼含热泪,浑身发抖。
荆淮的天降发难的确令蛇魔受惊,挣脱愈发剧烈,它不再韬光养晦,万千伸展的蛇尾都自山外缩回,蛇尾一扫轰碎了数根石柱,轰鸣声回荡,震得穹窟碎石乱落,声音震耳欲聋。
持书等人口中不由得吐出一口血,他们耳朵中传来巨大嗡鸣,眼睛亦酸涩难忍,隐有血泪留下。
荆淮剑锋仍未收起,抬手结印,剑芒如道道惊雷钉入蛇魔肝胆,那力道极深且重,似乎有反弹之兆,让他自身的脚步也不由退后半分,唇角却溢出一缕漆黑的污泥,顺着下颚滴落,渗进地缝,滋滋作响。
缠绕在空明身上的蛇尾因剧痛而回缩,这名身受重伤、面色灰败的年迈僧人退后数步,望向荆淮唇角的痕迹不由心中大震。
那……那是?
空明瞳孔一缩,喉中亦是哽出一口鲜血。
蛇魔愈发狂怒,它在痛苦中咆哮嘶吼,巨尾翻腾,无数蛇首汇成一股,朝着荆淮而去。
他那柄剑似乎都无从匹敌,四面八方围攻来的蛇网!
空明提了一口气,枯瘦的手抬放在胸前,才向前半步便摇摇欲坠,只有目眦欲裂地望着那个方向——
预想中的危机没有降临,只见一条蛇骨做成的鞭子急速抽出,卷向紧簇的蛇首迅疾绞动,骨肉分离,毒血四溅!
蛇魔的哀嚎声尖利可怖,它的蛇瞳内尽是愤怒阴毒,寻常人被那目光瞧上一眼只怕就要石化当场、肝肠寸断,但那条蛇骨鞭依然在缠绕而
上,随其主人的心志,狠狠勒住蛇魔鳞甲之间的缝隙,似要生生将其扯裂。
持鞭的女子没有退让,一众还清醒着的目光不由得投放到她身上……
那是……?
摧寰谷谷主,庄绒儿。
第63章
空明定定地望了先后登场的二人一眼,闭目一瞬,脑海中浮现的仍是圣人唇边流出的那道黑泥。
那是极渊之物……
自魂墟古战场中复生的圣人,为何流着极渊的血?
然而蛇魔现出癫狂姿态,他心口一缩,早已顾忌不得其他,紧跟着拿起禅杖,同庄绒儿、荆淮分立三方,将巨蟒围困其中。
蛇魔的嘶吼一声大过一声,不止影响了一众被困在地宫的弟子,还如号角般振奋了上方数以千计聚集过来的妖魔。
空明再次诵念起咒文,他禅杖点地,周遭瞬间立起一座金光凝成的罩钟,将蛇魔与他们三人隔绝在一处。
庄绒儿趁势而上,落脚的每一步居然精准得要命,手中的蛇骨鞭凶狠抽击下去,正缠绕在蛇魔的七寸要害,生生陷进那比钢铁还坚硬的鳞片里,勒得它皮肉模糊。
从她袖中钻出数条暗红色的蛊虫,自蛇魔身上的伤口处深入进去,蛇魔肉眼可见地僵直了不少。
而荆淮的动作也丝毫不慢,他一剑在手,斜斩而下,剑气直逼蛇魔大张着的咽喉。
他的剑极其之快,蛇首的甩动甚至跟不上他的节奏,眨眼间半个头都被斩裂开来,模样已经分外血腥。
蛇魔的庞大身躯在挣扎间造出滔天的声动,它的血肉与自它身上泄出来的黑雾交缠狂涌,却被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死死压制。
就算有千般本事,这妖魔也只能被白白锁死在原地!
只差致命一击——
“且慢!”空明声音嘶哑,匆匆扬声拦截了庄绒儿与荆淮的攻击。
他心急间甚至用禅杖横在两方之间,竟像是想护住蛇魔一般。
“……只得将其封印,不得令其消亡。”他面色难看地解释道,“魇姬现于此地,正是为了吞噬蛇魔的滔天怨气,此妖一旦殒命,只能沦为魇姬的养料,届时损害将不可估量……”
荆淮敛眸点头。
而庄绒儿机械性地收回手,她手心连带着手臂有很长一段血口,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下的了。
她对此完全没有反应。
她其实也根本没有听见空明在说什么。
这一切,于她而言像做梦一般。
身侧那具察觉不到生命体的“石像”中,有一抹属于荆淮的残魂。
不同于她阁楼之中珍藏的那一抹,那是另外属于荆淮的东西。
接引僧人说“圣人复生”,魇姬说“荆淮来了”,空明也视其为荆淮本尊。
……荆淮真的复活了吗?
就像摧寰谷中有复生邪术一般,世上还存在其他常人难以料想的奇遇,能让这个百年前就离开人世的人,再度归来?
他和阿淮,是不一样的存在……
庄绒儿的大脑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空白过,原来真正的错愕会让人想不起一切。
她还僵硬地站在这里,也不过一具空壳。
也许所谓的“荆淮”若能开口讲一个字,可以稍稍将她唤醒吧。
但是没有,被隔绝出的这片封魔空间内,只有空明沙哑的声音在闷闷响起。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他本就苍老的面容好像在短短几息间更老了几分,说话间他抑制不住地咳嗽,如同凡尘间的普通的老者,现出了生机快速流逝的萧索之态,一句话已说得艰难,“待我将其封印,再请二位,入主殿小叙……”
……
阿淮来到了大自在殿山外。
狂风骤雨不断,他心也沉冷无比。
电闪雷鸣下,有一个人站在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雨水同那人完全隔绝开来,他背手眺望着山景,不见丁点狼狈,像个闲适的旅人。
分明大自在殿周遭百里都被浓重妖气笼罩,深处其中的他却如此超脱。
阿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无停留的打算。
但那人的声音压过雷声,对他悠悠然道:“小友是为庄绒儿而来的吧?”
阿淮看清了他的脸,那人眉心的一点红被雨线遮挡得若隐若现。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所以他能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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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有一颗红痣、脸则生得一副笑模样、腰间挂着一副笑佛面具,像是佛门中的俗家弟子的年轻男人”——摘星镇时,无极门内的弟子曾描述过这样一个人,庄绒儿说过,那人是倾海楼。
倾海楼,这个修真界响当当的名字,他已经几次三番出现在他与庄绒儿的身边了。
而他与他对上,却还是头一遭。
此人态度模糊,难以辨清是敌是友。
他如今异变过的实力……能否在他之上?
阿淮思量片刻,沉静出言:“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能感觉到庄绒儿此时已经脱离危险,大概率没有受很重的伤,在此耽搁些许时辰不会有什么影响。
而倾海楼专候在此,无视他来的路上已经对容颜进行的一番修饰,以庄绒儿为切口展开话题,自然不会是只想和他打个招呼就作罢的。
倾海楼微微勾唇,似乎望向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好像只是穿过他欣赏着湿润的天地。
他偏着头斟酌了几秒,开口道:“许久不曾有人与在下对弈了,今夜手痒难耐……我早听闻小友棋艺精湛,不如同我较量几番?”
阿淮定睛看他,看他沉静的表情和捻动的手指,点下了头。
他没问倾海楼从哪里听说的他“棋艺精湛”,他知道他所描述的,大概率也是“那个人”。
而一切经由这位传奇散修的口说出来,并不会让人有出言反驳“我不是那个人”的心,反而叫阿淮心头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
“那便随我走吧。”倾海楼笑了。
他朝着山头最高处的一座凉亭走去,阿淮紧随其后。
待走近,便看见凉亭内的石桌上早已摆好了棋子,准确的说,那是一盘残局。
黑白子已错落陈列,而组局者坦然自若地挑了一边坐下,抬手示意阿淮入座,全程都无重新开局的意思。
“小友想以哪方入局?”倾海楼问。
话虽如此,可他早已率先入座,黑子白子分立放在两人面前,又哪里有选择的空间。
阿淮在他对侧坐下,手指轻轻捻起一枚就摆在面前的白子,利落地落下。
倾海楼没什么反应,也伸手去执黑子,落在白子的旁边。
两人来往之间,黑白碰撞,声声清脆。
凉亭内似乎隔绝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在里面完全感受不到风雨,仿佛连天地都在静默观棋。
倾海楼下子越来越快,一步接一步锋锐逼人,一枚枚黑子串联在一起,像一条沉重锁链。
由此带来的威圧感越发明显,但阿淮不动声色,倒是倾海楼自己率先破了功。
他似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经历,勾起唇角,忍俊不禁道:“……你倒是比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