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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最后一丝警笛散去,外面确实没有任何动静了,空荡的地下室里,只剩下老鼠“吱吱吱”的叫声。
年轻女子不甘心地垂下脑袋,哀求的眼神隔着囚笼,瞧向面前穿高跟皮鞋的人。
因为许久未进水米,她的唇瓣已然干裂,浑身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也因为警车的远去而消失殆尽。
“……求求你。”她仰着脸,“你想要什么?钱还是人?我都可以给你……”
“哈哈哈哈——”地下室飘起银铃般的笑声。
对方笑眯眯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太可惜了,你提出的这两个条件,我都不想要。”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女子不可置信地抬起脸,汗水从额角泠泠而下,“我又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根本都不认识你!”
对方眼底神色霎时变得狠戾,松开手站起身,迈着不急不忙的步子走去桌边。
一只老鼠倏尔贴着桌角窜过,旋即被皮鞋踩住尾巴。
另一只脚则对准老鼠扭动挣扎的身体,狠狠踩了下去——
“吱!”
老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旋即噗地一声,变成一片血肉模糊的鼠饼。
年轻女人吓得缩成一团,连话都不敢说了。
皮鞋从老鼠还在流血的尸首上移开,缓慢走到她眼前。
一个白生生的馒头被丢在囚笼前的水泥地上,翻滚几圈,沾上一层烟土。
但女子饿极了,只犹豫了两秒,就将手钻出钢条之间的缝隙,捡起那个脏兮兮的馒头,吹去浮灰,塞进嘴里。
“水……”她乞求地抬起头,“能不能给我点水?”
一只军用水壶慢悠悠从半空落了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就在她即将抓住的瞬间,又被人抓着皮带抽了回去。
女子受不了了,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哭道:“求求你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能做……要不你干脆痛快杀了我吧!”
对方只是轻笑,“上一个人在这个地下室住了两年多,你这才几天,就不行了?”
“两年……”女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那她现在还活着——”
对方冷着脸打翻她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将水壶“咣当”一声扔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女子怔愣半天,赶在老鼠凑近之前,将馒头捡起来囫囵塞进嘴里。
*
“……乌思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逃出你家,流落在京州街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尝试报警回家,而是辗转成为吴天风夫妇的养女,后来考入空乘学院,成为汉东航空的一名空姐。”
夜色渐深,省厅审讯室点亮台灯,季银河对着目瞪口呆的车小珍,淡定说出乌思佳后来的际遇。
“她竟然过得这么好……”
“也不好,前段时间,乌思佳再一次失踪了,最后看见她的保安说,她被一台豪车接走了。”季银河把董四海那辆奔驰的照片拿出来,“这台车现在就停在你家对面,所以……你认识董四海?”
车小珍惶惑,“董四海我认识,但是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这车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真不知道啊!……警官,码头现在荒成那样,人早都走光了!要不是我还念旧,根本不会留在那儿!”
季银河捋了下鬓边碎发,直觉对方没有撒谎。
“你和董四海怎么认识的?”
车小珍“哦”了声,“董四海老婆不是那个百花楼大酒店的老板嘛,他们有时候要进点新鲜水产,京州现在那几个大码头费用高,他想从我们这下货,租借我家院子做仓库,让我帮忙看着,也能挣点生活费……不过我们合同签好以后,我也没见百花楼伙计过来提货啊……”
季银河笔尖在本子上点了点,心说这个董四海明明从事教育事业,看来也没少打着妻子的幌子在外干坏事。
不过他租车小珍的院子这事,史有花还真未必知晓。
“那董四海之前来过你家吧?”陆铮沉声,“当时什么情
况?”
车小珍思索两秒,“开车啊,就是这辆大奔,和一个女人一起来的……两个人看起来很亲密。”
季银河“啪”一声掏出史有花的照片,“是她还是乌思佳?”
“那小姑娘当年我只见过两眼,现在早就不记得长相了,而且我也没盯着人脸瞧。”车小珍想起当年的火,就气不打一处来,缓了半晌才说,“不过挺年轻的……”
“好吧……”
季银河又问了几个问题,看车小珍情状,确实问不出什么了。
好在她当年贩卖少女情况确凿,要被押进看守所等待检察院起诉,她和陆铮有什么发现,随时都能再提人审问。
季银河拿起口供和印泥走到审讯椅前,示意着车小珍按指印。
车小珍将拇指在印泥上戳了戳,忽然抬着胳膊停在半空。
“警官,我现在觉得,当年的火灾不一定是意外。”她一脸激动地看着季银河,“这个小丫头心机重得很,手段阴毒,她一定为了逃出来,所以把地下室给点了!——是她害死了我老公和儿子!”
季银河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车小珍眯起眼,笑了,“有的。”
季银河和陆铮俱是面色一沉。
“地下室这种地方,有很多老鼠。”车小珍眼底闪过森寒的光,“我们也是为她好,把那小丫头关进去的第二天,就从路边抓了只野猫送下去,结果没出几天,那小猫崽子就被她踩死了!”
……虐猫?!
季银河神色一个恍惚,忽地想起在阿华的DV机中见到的身影。
案发到现在,已经是第二个人说乌思佳虐猫了。
可这不可能啊,当年她们曾一起照顾过小太阳——
电流仿佛忽然击过心脏,她轻轻倒吸口凉气,拿着口供本的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万一当年,伤害小太阳的根本不是别人,而是……
“陆铮。”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神情关切的男人,轻声说,“我好像……犯了个错误。”
*
民警把车小珍押走后,季银河和陆铮回到办公室,神色都很凝重。
陆铮把大黑板抬出来,又给她递了杯水,才轻声问:“怎么了?”
季银河深深呼吸,把当年小太阳的死或许乌思佳有关这个猜测说了出来。
陆铮修长的手指在臂弯上敲了敲,“你想说,这个案子的嫌犯,还有可能是——”
“还能是谁啊!”听了一耳朵的赵卓群把脑袋伸过来,“这案子还有必要查吗?凶手肯定不是董四海,就是史有花!他们这些有钱人啊,能混到这个地步,手段都不简单!特别是史老板,黑白那个通吃——”他往楼上领导班子办公室方向指了指,“那位也喜欢去百花楼打牙祭,我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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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凶手是难抓喽!”
陆铮淡定道:“百花楼的饭菜确实可口,就比江潭的连姐小吃店差一点,领导们吃得起,如果史有花是真凶,祖厅一定不会手软。”
赵卓群耸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希望你们别白忙一场。”
“谢谢师父您的好意,不过不会的。”季银河说,“史有花和董四海,虽然为人复杂有手腕,但我想他俩都不会是凶手。”
赵卓群和陆铮同时问:“怎么说?”
季银河回想着这几天的点滴,徐徐摩挲下巴。
“史有花为人很冷静,虽然她对丈夫的感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但她能做到连锁酒店的大老板,早就把自身利益看得大于一切……而且你们想,如果她想对董四海的情人下手,又何必去江潭警告一番呢?”
对面的两个男人都没说话,同时点了点头。
“至于董四海,虽然我至今还没见过真人,但他也不像多有魄力的人。”季银河转身盯着黑板上的照片,“一个躲在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一个热衷出轨的男人,能做出性质这么恶劣的杀人案件吗?”
“不能。”陆铮低着头,轻轻给出答案。
“好吧,有点道理。”赵卓群认同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继续梳理线索,这时门被人推开,物证处的严警官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他先向赵卓群和季银河敬了个礼,然后看向陆铮,“陆老师,您让我带队搜寻车小珍家,已经完成工作。”
陆铮点点头,“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找到了她和董四海签订的合同。”严警官把一张纸递过来,然后说,“还采集了一些头发、指纹和脚印,正在化验了。”
“辛苦了。”陆铮说完,忽地一顿,“物证处分给我的就两个人,你们动作这么快?”
严警官憨憨地笑,“人手是不够啊,我们从派出所借了民警才这么快干完,嘿嘿嘿!”
“……”季银河心弦一动,皱起眉头,“那间被烧焦的屋子,你们搜了吗?”
“搜了啊。”严警官说,“就一破屋子,没人住,派出所的同志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大家就走了。”
“……好。”季银河吐出口气,回头望着黑板上乌思佳的名字,心头涌上一股难捱的惴惴不安。
第82章
“……小严从车小珍家搜出来的合同表明,董四海确实以百花楼的名义租借码头部分仓库,并让车小珍负责看管工作。这一点,车小珍没有撒谎。另外,在她家中只发现了车小珍自己的头发、指纹和脚印,董四海那辆奔驰上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很显然,车内被人仔细打扫过。小严已经和史有花联系过了,在结案之前,这辆奔驰暂时由警方看管。”
陆铮一手拿着物证处严警官刚刚递过来的检查报告,一手为走在前面的季银河推开小饭庄的大门。
季银河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史有花什么反应?”
“小严说她有点慌张,问清楚情况就把电话挂了。”陆铮从老板娘那里接过菜单,推向对面,“看来你之前猜得很准,她对董四海的感情,比说出来的要深得多。”
“嗯,她那边有私家侦探,应该也会着手调查董四海的失踪。”
“先点吃的吧。”陆铮看着小季同志眼底的疲惫,笑了笑说,“已经快九点了,再着急也不能累坏身体。”
季银河从善如流地低下头,翻了翻眼前的菜单,随便挑了两样,“我想吃蒜蓉地菜炒冬瓜,再要一份牛肉煎饺,剩下你看着点吧。”
“好。”陆铮叫来服务员,指着菜单又加了两道菜。
小季同志心猿意马地用热水涮了遍碗筷,忍不住叹了口气。
距离谭丽给她规定的期限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了,虽然没有强力的证据,更不用说行程闭环,但眼下心头那种叫直觉的东西,正不断将她推向“乌思佳”这个名字。
在浓浓的怀疑下,小时候和乌思佳一起玩耍的点滴,也在眼前慢慢浮现。
乌思佳虽然是独生女,但当年的乌家夫妇对女儿并不算很好,他们一直想要个儿子,尽管未能成功生下第二个孩子,但却事事以“姐姐”的标准要求长女——
比如让她早早学会做家务,教她洁身自好,擦亮眼睛长大后找个好婆家,尽量留在江潭本地,这样父母老了就可以靠她照顾。
但乌思佳偏偏又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她爱打扮,享受他人的注目。才十岁出头,就和整个大院里的男孩达成一片,甚至收到了一束用狗尾巴草做成的花束。
当年她忽然抱着才十几天大的小太阳走到公园另一头,同正在玩泥巴的季银河打招呼,问她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照顾这只小流浪猫时,季银河还吓了一跳,想不通这种从来不缺朋友的女孩,为什么拒绝了那么多小男孩小女孩的追捧,偏要和她一起玩耍。
但是小太阳太可爱了,仰着橘色的小脸蛋朝她喵了一声,季银河的心立刻就化了。
毫不犹豫地,她答应了乌思佳的请求,自此成为“养猫搭子”,发誓要把瘦骨嶙峋的小可怜养成一只肥美圆润的大橘猫。
可小太阳的生命就终结在那个微凉的秋日里。
季银河闭上眼,回忆它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一些身体部位已经扁了,当时她和季建国还以为小太阳被轮胎轧过——如今仔细回想,那些带着血色的伤处分布得很零散,而不是一整条车辙的痕迹。
——所以,万一压它的根本不是车,而是人呢?
季银河呼吸有点发颤。
……如果猜测为真,那么杀害小太阳的真凶,其实就是自己当年十分信赖的“朋友”。
如果她把小太阳带回家,而不
是留在公园,那它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
“上菜了啊!”
一口硕大的砂锅摆在眼前,浓郁的香气让小季同志的思绪瞬间回归现实。
陆铮看她缓缓睁大的双眼,不由了笑起来。
“这是绩溪特产,叫一品锅,我妈妈是绩溪人,以前会在家里做,京州和江潭都不太能见到。”陆铮干练地挽起袖子给她夹菜舀汤,“这里面的食材有五花肉、鸡肉、蛋饺、鹌鹑蛋、油豆腐、萝卜,煨以高汤,文火慢炖……只可惜,现在已经过了出笋衣的时节,否则更加鲜美。”
季银河馋魂被勾出来了,尝了一口,皱了一天的眉头瞬间舒展,“好吃好吃,我要把这个菜谱记下来,让我妈拿去学习!”
看她心情好了不少,狂吃三碗才徐徐打了个嗝,陆铮便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一直在想,既然死者被人为毁容,又穿着空姐制服,很可能是凶手刻意引导我们把乌思佳当作死者,那真正的死者又是谁呢,许燕红吗?”
“不知道。”季银河摇了摇头,“法医中心还有人吗?可以请他们连夜再做个尸检吗?”
“吃过饭去看看,不急。”陆铮给她夹了一筷子肉,轻声问,“你是不是怀疑……乌思佳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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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季银河低下头,扒拉了一会米饭,“我只是想不通,如果是她,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陆铮低“唔”了一声,“从动机上来说,史有花比她的嫌疑大多了。”
“是啊。”季银河轻轻叹了口气,“还有董四海,他的车最后出现在码头,人又去哪儿了呢……他会是乌思佳的帮手吗?”
陆铮想了想,反问:“不如我们就假设乌思佳让董四海做帮手,如果你是她的话,你会选择在哪里行凶?”
季银河目光放远,过了许久才张口。
“我想,我会在……自己最厌恶的地方动手。”
*
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阴翳,投射在省厅解剖室的台面上。
穿着白大褂的吕小燕和小谢摘下手套,掀开透明隔帘走出来。
等在外面的季银河和陆铮赶紧迎上去。
“下不为例啊。”吕小燕活动着脖子,顺手把解剖报告递给他俩,“要不是谭丽亲自给我打电话,我才不会过来通宵做尸检……唉呦六点了,我得赶紧回家给孩子做早饭,小谢啊,这里交给你了……”
她脱下白大褂风一样走了,走廊里回荡着小季同志和小陆老师的感谢声。
小谢笑着向两位刑警解释,“吕主任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听说案情出现疑点,尸检做得比谁都认真,要不以她老人家的水平,哪里需要一整晚!”
“结案后我一定好好感谢吕主任!”季银河伸着脑袋看报告,语气谄媚,“所以你们得出了什么结论呀?”
“哦,其实大多和之前的尸检结论一致,我就捡不一样的说吧。”小谢把手上的纸张一展,“我们发现死者皮肤很白,身体的肌肉含量比较低,尤其是腿部,可能存在营养不良的状况……你们怀疑的那个叫许燕红的被害人,我看过照片,确实挺瘦挺白的,和这个尸检结论很符合啊……”
季银河低头默了两秒,却说:“不对。”
小谢茫然,“哪里不对?”
“许燕红是一名中学教师,教语文,还是班主任,这就决定了她日常工作中需要长时间站立。”季银河说,“你说她小腿静脉曲张倒还符合情况,绝不可能没什么肌肉!”
“嗯,而且我们在江潭市局见过她的工作照和生活照。”陆铮淡然地补充道,“她是一个工作内外都很喜欢穿高跟鞋的人,腓肠肌应当相当发达才对。”
小谢眨巴眨巴眼,“陆老师您对这个还挺有研究嘛……”
“我妈爱穿。”陆铮没什么表情地解释。
小谢瞥了眼一脸八卦的季银河,咳了声道:“万一许燕红……失踪后一直被囚禁在一个无法行动的地方呢。”
“她失踪都不到半个月,时间太短,肌肉的退化不会这么快。”小季警官回归专业,一针见血指出疑点。
“时间……”陆铮用食指轻轻敲击着下巴,“所以这个死者,会不会已经被囚禁很久了?”
“你的意思是,她也不是许燕红?”小谢茫然一摊手,“老天爷啊,那还能是谁啊!”
默了两秒,季银河忽地伸手拍了下脑袋。
“……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她拔腿便往办公室跑。
一分钟后,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过来,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
“1994年11月,龙番区一名二十八岁的女会计宋盼巧失联,后来在河渠里发现尸体,怀疑酒后失足……”
“1995年2月,二十一岁的美发师高莉坠楼身亡,怀疑自杀……”
“1993年12月,十八岁的女大学生邓倩秀失踪,至今没有音讯!”
“而这几个案子的共通点是——当事人在出事前后,都同未婚夫或男友大吵了一架!”
陆铮神色一震,“你想说,这个失踪了两年多的,迄今为止还没有音讯的女大学生邓倩秀……”
“没错。”季银河“啪”一声打了个响指,“1993年案发时十八岁的邓倩秀,到了96年应该就二十一岁了!”
“——这完全符合死者年龄二十到二十五之间的推断!”小谢双眼一瞪,高声抢答,“如果她被嫌犯囚禁了足足两年之久,就很有可能造成这种皮肤苍白、营养不良、小腿肌肉缺失的情况了!”
“对。”
季银河转过头,凝望着解剖台上还没来得及被推回去的死者。
……所以,你到底是谁?
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在那儿,用一片沉默来回答。
耳畔响起陆铮温和好听的声音:“假设死者是邓倩秀,那么许燕红现在在哪?前几名死者会不会也和乌思佳有关系呢?”
他的话给季银河提了个醒,她低头深吸口气,视线从那些女子的未婚夫和男友名字上扫过。
“陆老师,我们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今天上午就把人叫过来,一一进行审问!”
第83章
许燕红是被人踢醒的,眼前还是那双跟高头尖的皮鞋。
她捂着锐痛的腿,蜷缩着身体坐起来。
地下室里暗无天光,看不出现在到了几点。
四周出奇的安静,只有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声,听起来让人心悸。
踢她的人把水壶和馒头扔在眼前,然后拍了拍手,坐回对面破败的沙发椅上,徐徐地抽一支烟。
许燕红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那馒头脏了,抓起来就塞进嘴里。
地下室里响起她急不可耐的咀嚼声。
食水下肚,四肢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
许燕红抱着水壶慢慢抿着,趁对面的人吐着烟圈出神,小心翼翼打量四周环境。
这里不知道遭遇过什么,墙壁也被熏成了烟灰色,角落堆着破败的桌椅,对面铺了张还算干净整洁的行军床。
那个绑架她的女人似乎在躲避警察的追踪,从昨晚开始也睡在这里。
这让许燕红心底燃起第一丝希望。
而第二丝希
望,则来自她睡着前看见的东西。
——紧贴着狗笼的墙壁上,有一行小小的刻字。
她在昏暗的灯光里辨认了许久,才认出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分别是“邓”“倩”“秀”。
这大概是上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写下的名字。
看着上面斑驳狰狞的笔划痕迹,许燕红心底一阵发紧。
这个邓倩秀到底怎么了?
难道真如那个女人所说……在这间地下室被囚禁了两年多,然后被残忍地杀害?
那么等待着她的,也会是同样的遭遇吗?
她喝完了壶里的最后一滴水,目光往下一扫,倏然定住。
——一根细细的、一端被磨尖的铁丝正严丝合缝地贴在狗笼与墙壁的夹缝中。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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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燕红用转得很慢得大脑思索——这是邓倩秀留下来的吗?
也许墙上的名字,就是用这根铁丝写成的?
许燕红来不及想太多,她放下水壶,想趁这个动静把铁丝拾起来,藏进袖口。
但是地下室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刺眼的光从头顶照下来,紧接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四海?”许燕红睁大眼,不可置信地叫起来,“四海!你怎么在这里……所以是你和她一起绑架了我?”
“唉呦,那个,燕红啊……”董四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动作夸张地擦额头上的汗,“我跟你说不明白……”
“有什么说不明白的?”许燕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跪在地上恳求自己深信不疑的男朋友,“四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因为这个女人吗?看在你我以前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放我走……”
董四海看着她,神情有些羞愧,好半天没说话。
擦完了汗,终究还是走到女人身边,轻轻捏着嗓子说:“思佳,我一直躲在树林里看着呢,刚才又有警察过来,把我的大奔开走了。”
“怕什么。”乌思佳不慌不忙地点上支烟,“车里都清扫过了,很干净,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现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那辆车很贵……再说,没了车,我们还怎么离开这里,做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嘛!”
“……”囚笼里的许燕红气得快要吐血了,凄声反问,“那我呢?你一开始接近我,只打算把我当作你的玩物吗?”
“不是他的。”乌思佳得意地挑起下巴,“是我的。许老师,你就是我让他挑选的老实女人,骗过来给我玩玩的。”
董四海紧张地搓起了手,“思佳,你这次玩够了吗?难道真要把她解决掉?”他横着手在颈间一抹,“像那个邓倩秀一样?”
许燕红看着对面的男女,心脏倏然一紧。
难道邓倩秀……真的被他俩杀了?
乌思佳偏了偏头,用好看的眉眼盯着董四海,“为什么不呢?”
“……咱们和她毕竟无冤无仇,有必要做这么绝吗?”
“你不是一直说爱我吗?那就证明给我看看,你能为爱做到什么程度。”
乌思佳悠闲地晃着烟支,红唇一张,朝董四海脸上吐了个漂亮的眼圈。
男人的脊梁立刻不争气地酥软下来。
晃了半天神,他才在许燕红的哭泣声中嘿嘿笑道:“我当然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只是我老婆手上有一个很厉害的私家侦探,万一那些草包警察没发现什么,反倒被他给查出来了,那咱们岂不是……”
“哦,你说那个人啊。”乌思佳神色波澜不惊,“我早就知道了。”
“……啊?”董四海很紧张,“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发现我们做的事了吗?”
“没有。”乌思佳笃定地说,“在我们解决邓倩秀前一天,我就把你给我的钻戒折现送他了,现在人早就不告而别离开京州,就算你老婆也联系不上。”
“那枚鸽子蛋?”董四海瞪大眼,“那么贵的东西,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哎呀老董,这还不是为了我们嘛。”乌思佳笑着推了他一把,“再说,万一被他发现那晚狗场是你亲自开的车,亲自把尸体背出来,亲自往那张小脸蛋上浇了肉汁,把那群野猫野狗引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许燕红“咚”一声瘫坐在地上,倒吸一口凉气。
就算没见到真实状况,也能从对话里听出来,那个邓倩秀一定死了,而且死后还被猫狗嘶咬,惨遭毁尸!
然而董四海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她身上。
“对对,我的人生不能毁在他们手里。”男人攥紧手指,“这钱花得值!”
“是啊老董,所以那个钻戒,以后再补偿我吧。”乌思佳将手肘撑在桌面上,翘起二郎腿悠悠摇晃,“你过来的时候,上面警察都走了吧?”
“走了走了。”董四海赶紧道,“我看着他们撤的。”
“好。”乌思佳低眼看了看手表,“虽然地下室的门咱们做的很隐蔽,但省厅的刑警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定还会再来,这里不能待了,等天一黑,我们就转移。”
董四海深吸口气,“都听你的!”
“……”囚笼里的许燕红绝望地咬住下唇,捏紧手中藏起来的铁丝。
*
省厅。
时钟已经指到了下午一点三十分。
季银河坐在办公桌后,面色沉静地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
这一个上午,她和陆铮一起分头给1994年11月死亡女会计的未婚夫常雷,1995年2月坠楼美发师的男友孔虎,还有1993年12月失踪女大学生邓倩秀的男友汪星洲打去电话。
常雷在未婚妻死亡后不久,便离开京州回了老家。
电话拨通后,对方沉默了几秒,声称自己现在已经结婚了,不想再被往事打扰,也没什么能给警方提供的。
季银河还没来得及问他认不认识乌思佳,常雷便冷漠地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就不接听了。
他们只好把希望放在后两个人身上。
好在孔虎和汪星洲都还在京州务工,陆铮联系京州市局,从辖区派出所借了干警,直接把两个人“请”进省厅,进行问询。
这两个人都曾因女友的死亡而与警方打过交道,因此对接受调查并没有感到诧异。
不过当他们被带入省厅审讯室时,还是不约而同地表现出紧张。
季银河也开门见山,一坐定就抛出重磅炸弹——
“认识一名叫乌思佳的空姐吗?”
登时,对面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慌张地低下了头。
“孔虎?”季银河挑起眉毛,“你先说。”
孔虎哆嗦了一下,“也算认、认识吧……”
“什么叫也算。”季银河肃着脸,拿出了这一年多来审讯时累积的气场,“老实交代!”
“认识!”孔虎大声道,“我之前和那个空姐约会过,但我们很快就分手了啊!”
“……”季银河按了下眉心,“仔细说说。”
孔虎羞怯地说:“说实话,我也挺对不起我女朋友的……那段时间我们总吵架,我觉得烦,晚上去夜总会散心,遇上了乌小姐。其实我们也就一起吃了两顿饭,我女朋友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大吵了一架,她说要跟我分手,还玩离家出走!”
在旁边做记录的陆铮不由蹙起眉心,“你没出去找人?”
“警官,我女朋友真的很喜欢跟我闹别扭,离家出走就不是第一回了,提分手那更是家常便饭!”孔虎苦恼地说,“我那晚还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结果到了半夜,她真爬到楼顶跳下去了……”
季银河低下眼,看了看这桩案子的卷宗,和今早从汉东民航调来的乌思佳排班表。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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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2月案发当晚,乌思佳正在航班上,当夜落地湖城,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
而且警方的调查相当尽责,现场没有发现他杀痕迹。
所以这位坠楼的美发师,很可能真的因受了情伤而选择自杀身亡。
但很难说,乌思佳有没有从这个案子里吸收到什么经验。
季银河轻轻闭上眼,努力触摸这位曾经的好朋友的想法。
她会不会觉得……原来女人这么容易一往情深,原来操纵一个人的情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毁了对方的生命?
之前办过的案子里,凶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动机——为了钱、为了权、为了情、为了财、为了色,为了摆脱原生家庭所带来的阴影。
而乌思佳呢?又能从这些杀戮中获取什么?
季银河又想起了血泊中的小太阳。
……难道,她所沉迷的,仅仅只是这种毁灭的快感而已吗?
“汪星洲。”小季警官睁开眼,看着另一个沉默
的男人,“你呢,认识她吗?”
“认、认识。”汪星洲盯着乌思佳的照片,声音颤得厉害,“我以前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们……”
陆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冷声,“发生关系了?”
汪星洲咳了一声,“……嗯,睡过。”
季银河叹了口气,“那你也一定和她说过关于邓倩秀的事吧?”
汪星洲抓了抓额头,“都过去好几年了,具体也记不清了,大概说过吧……你们也见过秀秀照片嘛,她长得一般,爸是煤老板,家里孩子又多,所以除了给钱痛快以外,其他也不大上心,我们在一起不久,秀秀就送了我一台wlkmn,这个女……乌思佳对那个很感兴趣,就让我说多说了几句,还说有机会一定要我介绍她们认识。”
季银河难以理解地问:“所以你和乌思佳发生关系,就是贪恋她长得比邓倩秀好看?”
“对。”汪星洲坦诚地承认了,“那些美国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嘛。”
“……”陆铮拧起眉心。
季银河深吸口气,“邓倩秀失踪后,你和乌思佳还有联系吗?”
“没有。”汪星洲摇摇头,“那段时间我天天被警察找,烦都烦死了,没心情搞那个,我发誓。”
“……”
两个人离开后,季银河和陆铮心照不宣地在大黑板上画起时间线。
1981年,乌思佳被王波车小珍夫妇拐卖,辗转到京州,后被吴天风夫妇收养。
1991年,乌思佳进入汉东航空,成为一名空姐。
1993年,汪星洲与乌思佳结识,不久后其女友邓倩秀失踪。
1994年,常雷的未婚妻意外死亡。
1995年2月,孔虎与乌思佳邂逅,女友与之发生争吵,后从楼上跳下。
1996年,董四海出轨许燕红。同年7月,许燕红失踪。
几天前,他们在郊区狗场发现一具面部被毁去的尸体,根据线索锁定空姐乌思佳。但她被董四海的车接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铮把最终版尸检报告贴在旁边,“狗场出现的死者,很可能是失踪长达两年之久的邓倩秀。”
“而且,尸体是最近才出现的,也就说明凶手一开始或许没打算杀害死者,可能只想玩玩……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呢?”季银河慢慢转着粉笔,然后在那个坠楼的美发师名字上重重划了个圈,“——因为从孔虎女友的死亡上,她感受到了一种……乐趣?”
“有可能。”陆铮顺着她的推测往下说,“而许燕红,就是她和董四海一起选择的,下一个‘寻欢作乐’的目标。”
季银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在此时,办公室里忽然响起电话铃声。
来电的人,赫然是早上匆忙挂断的常雷。
“警官,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配合工作。”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点歉意,“其实……我认识乌思佳,她很好看,很会哄人开心,我当年也沉迷了一段时间,差点做了对不起我未婚妻的事,但是我在最后关头前克制住了,没想到后来还是发生了那场意外……”
季银河这一天听了三个不同的男人被乌思佳迷得神魂颠倒的故事,此刻忍不住发出一身哂笑。
“……警官,我说得都是真的。”常雷认真道,“当年的事发生后,我怀疑这一切和乌思佳有关,因为我未婚妻下晚班时都会从小河边抄近道,这件事我只和乌思佳提过……后来,葬礼之后,我还去找她对峙了,但被她矢口否认。”
季银河看着大黑板上梳理的时间线。
1994年,那时孔虎的女友还没跳楼,所以常雷未婚妻之死也很可能只是意外,不一定是乌思佳亲手杀人。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季银河顿了下,“尤其关于乌思佳的。”
常雷想了想说:“她……以前好像吃了很多苦头,很羡慕邻居家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