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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摸出根簪子,随便将一把青丝挽在脑后,猛眨着眼睛歪着脑袋给他看。庾祺无法,只得点了点头,跟着张达往那头走。大街上只有他们四人,伴着一轮清月,两盏绢灯,凉风拂面,何其松快——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8章 庵中仙(〇一)
走不一会便转进条宽短的巷子里,左右一共三户人家,张达敲了左边这家的院门,正巧有个手推独轮车的老头转入巷中来,与张达笑着打了声招呼,张达扭头和他说笑了两句,看着他又从巷子里转出去。
“这是住对面巷子里的老徐,他是收泔水的,日日都忙得这样晚。”
九鲤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张达素日挎着刀看着一身的凶气,其实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待寻常百姓不拿官架子,连收泔水的邻里他也能同人说笑,要换别的官差,只怕觉得同这样的人说笑是低了身份。
她对张达的好感不由得增了几分,笑着朝庾祺勾勾手,附耳向庾祺嘀咕,“不知道张大哥会娶个什么样的老婆,您猜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庾祺以为她要说什么要紧话,歪身贴下来,想不到是这句,便警告了她一眼,“那是人家的事,与你何干?”
九鲤讨了个没趣,又转到杜仲身旁去,和杜仲戚戚叽叽议论起来。
未几那嫂子来开了门,名叫穗子,却是个大骨架的妇人,身上分明没多少肥肉,却显得有些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十分有力气的的样子,与张达站在一处,倒颇有夫妻相。性情也豪爽,一听张达引介了三人,便一把拽过九鲤往屋里拉,九鲤险些给她拉翻在地,忙小跑跟上,满头疑问,不知她待要怎样。
穗子将九鲤拉到屋里,擎过炕桌上的油灯从她脸上照到腰上,啧啧摇头,“这死鬼敢情没骗我,还真有这么个仙女一般标致的姑娘。你真苗条,素日常吃什么?”
九鲤空张了须臾嘴,旋即笑说:“我脾胃不大好,吃再多也不怎么长肉,倒是常吃药。”
穗子面上立时有点怜悯的神色,“这可不好,好看哪有身子骨要紧啊。”
九鲤暗笑,“可不嚜,我倒想像嫂子康健些,经不得风吹经不得雨淋的没意思。”
穗子摁她坐在榻上,待有连番的话要说,才说了半句,张达后头领着庾祺他们进来了,道:“你别话多,头回见人家就说起来没完,快,我们饿了,给弄些吃的去。”
她只得朝九鲤笑笑,扭头剜了张达一眼,踩过他的脚仰着头往外走了。
张达“哎唷”叫了两声,抱着脚闲骂了两句,又忙请庾祺和杜仲在榻前那张八仙桌旁坐下,多点盏灯来,扭头向九鲤笑说:“你这嫂子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大,不识字,人也糙,不像个女人,偏又很爱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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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不过是要和你讨教些穿衣打扮的花招,你别理她。”
“我看你和嫂子倒蛮登对的,你也细不到哪里去。”九鲤知道他家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这会应该早睡了,不敢大声,两手捂在嘴上,还是从指缝中露出咯咯咯的轻笑声。
几人说说笑笑,又说到梁祖跃,张达叹道:“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梁祖跃恨来恨去却不找王大人寻仇,偏要杀两个不相干人,你说那汤成官和陆燕儿也倒霉,偏遇见这瘟神。”
庾祺道:“自古以来都是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敌,梁祖跃一介草民,又出身村野,一向受这种思想所缚,他心里再痛恨王大人,也始终畏惧与他为敌。再则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翠莺是被他自己出卖的,可他害怕承认,这两种情绪在他心里压抑久了,是个人都会疯的,再遇见汤成官这个导火索,自然一点就炸。何况汤成官和陆燕儿的身份地位比他低了许多,他对他们的态度当然不一样。”
杜仲鄙薄地嗤了声,“这不就是欺软怕硬?外人说他重情,我看他是自私,万事都只想到自己,他先前肯认杀人却不招明其中内由,多半就是怕翠莺的死被旧事重提,他怕外人看出是他将翠莺拱手让人的,都死到临头了,还顾及自己的名声。”
庾祺不像他似的愤愤不平,始终平心静气,“他不是顾及名声,他是连自己都不能面对自己。”
九鲤不屑,“这么说来,他还算有点良心囖?”
庾祺不知该如何答她,只笑着睐她,她微微向炕桌上的油灯仰着脸撇着嘴,显得一张脸爱憎分明,纯粹可爱。
张达接嘴道:“那要看是对什么人来说,又在什么事情上,反正人心难测。”
庾祺借张达的话叮嘱九鲤,“听见没有,连张大捕头也说了,人心难测。”
九鲤“嗯嗯”地含混答应两声,心下却觉得他是想借这话在叙白的事情上点拨她,根本犯不着,怎见得她就那么笨,耍心眼就一定耍不过叙白?
还是他极力反对她与叙白的亲事,其实是另有原因?她不禁想到某种可能性,从桌底下拖出根马蹄方凳,也在桌前坐下,支颐着看他的侧脸。面前的烛火也未能暖黄他的脸,那脸色仍然显得冷冽,但她很清楚他的心是热的。
庾祺给她直勾勾瞅着,忙看了张达一眼,好在张达听见穗子叫,起身出去了。却是杜仲闲问了句,“你看着师父做什么?师父脸上有字?还是师父哪句话说错了?”
九鲤这才发现自己一看就看得出了神,放下手调目将杜仲剜了一眼。
少顷张达同穗子端了宵夜来,一人一大碗肉丸子杂烩面并一碗冰冰凉凉酸梅汤,九鲤看见他家的碗顿感惊奇,这哪里是碗,好比他们庾家盛汤的盆!难道张家都是用这碗吃饭?暗暗一窥他夫妻二人的身量,倒也说得过去。
穗子在厨房里吃过了,把炕桌上的灯也让到八仙桌上去,她独坐在榻上剥晒干的豆角,一双眼笑眯眯紧盯着九鲤,直催她多吃,见她细嚼慢咽的,恨不得代她快吃下去。九鲤在其监督之下,不觉吃得快了许多。穗子满意地调过眼,目光落在庾祺身上,“听说庾先生快三十了还不娶亲?”
一听这话,张达一口热汤呛在喉管里,拼死咳嗽起来,饶是如此还是没抵住穗子往下问:“为什么啊?庾先生一表人才,又会赚钱,又有名声,怎么不讨房媳妇?我听张达说关家大姑娘对你有几分意思,是不是真的啊?”
这可好,连庾祺也咳嗽起来。
那头张达缓过来了,忙尴尬地笑笑,“我看庾先生不娶妻倒自在,我有时候倒羡慕先生,不必受女人辖制管束。”
“你说个屁!”穗子瞪他一眼,“哪有男子汉不讨老婆的?”
张达朝她使眼色,“你不要在这里说这些废话!”
“我这哪算什么废话啦?不是你说敬佩庾先生的人品才干,你成日在家说他好,我今日见了,也觉得庾先生好,既是好人,我关心关心怎么了?一般的人我还懒得问这些闲事呢。”说着脸向前凑来,朝庾祺歪着,“庾先生,你不会生气的噢?”
庾祺还没说什么,九鲤先抢着摇手,“不会的不会的,叔父器量大得很。”
九鲤杜仲也双目炯炯地盯着庾祺看,想摸清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成婚?素日不好问他,连老太太也不敢问,这下好了,有人代问个究竟,偏生庾祺此刻吃着人家的饭,还不好翻脸。
九鲤笑瞅庾祺,“叔父不娶妻不是怕被辖制,对吧?”
庾祺给几双眼睛照着,不胜其烦,当即有点变了脸色,桌上三人有些不敢出声,偏穗子在后头坐着看不见,还问:“那到底是为什么总有个缘故吧?难道——庾先生不爱妇人?”
张达又呛得直咳嗽,穗子剜他一眼道:“你再咳房梁也给震塌了!咳咳咳!肺痨鬼似的,有话不会明说?!”
这时连庾祺也禁不住好笑起来,张达看他脸色,暗中松了口气。
“庾先生,我这人说话直,你不要介意。我听说过这样的男人啊,我们对门那家,他们家老三就不喜欢女人,娶个老婆在家竟然是个摆设,成日只爱同那些唱戏的男旦混在一起。庾先生也爱看戏吧?”
九鲤在对过苦瘪着笑,庾祺看她一眼,终于没奈何地搭了话,“我从不看戏,嫌闹。”
穗子点着头,忽然想到个什么,又把脸朝前一歪,看了看他半边脸色,像有话没好说。生等着他们吃完告辞,她和张达送到门前,关上门来才问张达,“庾先生别是有什么男人病吧?”
张达狠瞪她一眼,“你别成日张嘴乱说话行不行?!”然而自己心里终不免犯起了嘀咕。
却说那院门一阖上,九鲤便忍不住在巷子里咯咯笑起来,这才叫秀才遇上兵,庾祺素日惯会摆脸色,偏遇见穗子是个不会看脸色的,有什么说什么,却又只是个没坏心的淳朴妇人,原来他对这样的人想发火也发不起来。
不过仔细想一想穗子说得也有些道理,难道庾祺不娶妻是因为有些难以言明的苦衷?他们家上上下下这些年都只当他是忙,所以没空打算这事,经穗子这一提醒,她也疑起来,难道忙只是个借口?
“你打量我做什么?”庾祺发现她一双眼
睛在月色里莹莹闪闪地在他身上瞄,便板下脸。
九鲤忙收回眼,刚转出巷子却说走不动了,“张大嫂才刚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我,我实在吃得太撑,走起来胃疼。”
这不像是假话,庾祺也是头回见她吃这么多。他只得朝她半蹲下来,弯着腰,“背你回去。”
杜仲忙来接过灯笼,一面笑九鲤,“你吃你的饭,人家盯着你做什么?”
九鲤剜他一眼,“你懂什么,她看不惯我太瘦。”
言讫就把脑袋安心伏在庾祺背上,走不多一截,忍不住凑在他耳边悄声问:“叔父,你是不是真不喜欢女人啊?”
庾祺恨不得将她摔在街上,冷声道:“再话多就下来自己走。”
她忙住嘴,直忍到家,庾祺叫绣芝沏了碗普洱来,他盯着她吃下,正要自回房去,她又憋不住拉住他问:“那您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高的矮的?瘦的胖的?年轻的还是年纪大些的?”
他掉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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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也该你问的?”
要是从前,九鲤无非老老实实“噢”一声,放他去了。但今非昔比,她无论如何要知道,何况这会夜深人静,说什么也只是天知地知两个人知道,还怕什么?她一溜烟转到他身后,把门阖上来,两手放在背后,身子抵住门,“我就要问。”
庾祺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关门,那架势是不打算轻易放他走,却又不大敢直视他,只将脸朝旁歪着,眼睛垂在榻上,面上熏红,像朵遭雨打了的花。他本可以拉开她只管朝外走,但不论情不情愿,他知道她此刻是拼尽了勇气才敢把他拦下来,大概是受了穗子那些话的影响,她终于要好好问问他的私事,他知道不该与她探讨这个话题,随时都有越界的风险,但也不大忍心使她这份勇气受损。
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放心,我不会随便娶个女人来管教你,你长大了,许多事自己能管得住自己,用不着别人管,是不是?”
九鲤只觉他话里有话,仿佛在暗示她要循规蹈矩。她也有点羞惭,瞅他一眼,却仍然固执地贴在门上,“不随便娶是什么意思?终是要认认真真娶一个的囖?”
庾祺装作随意地在榻上坐下,玩笑道:“我倒没想要三妻四妾。”
她急得瞪他一眼,慢慢后知后觉,发现他大概有点慌乱,不然不会忽然与她说这样的玩笑。那桌上一盏孤灯照着他半张脸,她留意到他嘴角似乎颤了颤,微笑得不自然。也许他比她还早察觉到她的心?她觉得可以这么认为。
“那您为什么不早娶一个呢?”
他没看她,一双眼闲适得刻意地在屋里环顾,好像琢磨着要给她屋里添置个什么的样子,十足十的慈爱的长辈样,“你小时候一听别人提这话就生气,我还敢娶么?你和杜仲都不是庾家的血脉,我也怕娶个女人回来待你们不好。好了,总归我答应你,要娶就娶一个你也喜欢的。”
她听着这话反而不高兴起来,他轻描淡写的又将她打成个孩子了,好像问这些话只是发自于一个孩子本能的不安。她偏要提醒他她早长大了,“你和我都喜欢的?这就难办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们看女人的眼光可不一样。男人看女人,一定先看她的脸美不美,身段怎么样,男人都喜欢玲珑有致的身段吧?”
庾祺还算平静地微笑着,“也许吧。”
她朝前面虚空中仰着脸,“不知道我算不算呢?”
他禁不住瞟她一眼,咳了声,“大概算。”
只瞟一眼他也记得她的姿态,好像是故意挺胸抬头,要叫人不能忽视她日渐成熟的女人的标志。女人就是这样,再瘦也有不少肉,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黛紫色长衫,隐约看得见纤细的胳膊,那一截粉嫩的肉仿佛就在他心上颤跳了两下,他马上感到种罪恶,不敢再看她。
但静坐下去不是办法,他只得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摆着威严的表情走到她面前,“你赶紧睡了。”
九鲤还是死守着门不走开,“我不,我睡不着。”
“躺下自然就睡着了。”
她仰起双眼,带着点威胁的意味,“你不说清楚我不心安,就是躺到天亮也睡不着!”
他见她眼睛里闪着点泪光,无奈笑了,心却不得不硬起来,“你看,这还有什么可问的,我怎么说你都要生气,你从小就任性惯了,也是我们惯坏了你,你要这家里的人都围着你转才罢,我若真娶了亲,冷不丁家里来个比你势头大的人,你还不闹翻天?”
九鲤怔了怔,“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想娶来着,怕我闹你才一直没娶的?”
他瞥过眼半晌没说话,她益发生了气,几步跑回床上去,钻进被子里,等了会仍没声,掀开被子一看,他早走了,只有风轻轻扇动着门,好像一切只是她孩子气的徒劳的娇惯任性,自己也感到一阵无力。
这一宿她哭了一半睡了一半,直到晌午才醒来,一睁眼,见老太太坐在床边上正瞧着她。她迷迷瞪瞪一回想,吓了一跳,昨晚上和庾祺的话是不是都给她老人家听见了?
好在老太太只问:“你昨晚和你叔父吵什么?是不是你又看那些闲书不睡觉,给他抓着了?瞧这眼圈红红的,给他骂哭了?”
九鲤闪缩着眼色,顷刻点了点头,“对啊,他只知道教训人。”
老太太拍着被子笑了笑,“你大了,也要体谅点他的为难之处,有时候他教训你呢,也不是没道理,那你就多听他的话,不要再大晚上不睡觉看那些东西。十七.八岁的姑娘了,再不懂事就要叫人笑话了。”
听着这话,九鲤心窃窃的,也觉得她像意有所指,便装作无碍地笑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书案前推开窗瞧日头,“都午间了?叔父呢?”
“他刚给衙门的人请走了,急匆匆的,连午饭也不吃。说是有位什么王爷要见他,你叔父怎么会认识这么了不得的人?”
“王爷?哪个王爷?”九鲤回过神,也是一脸疑惑。
却说才刚午间,张达急匆匆赶到药铺来,一看庾祺坐在隔间里吃茶,忙乐不可支地踅进来道:“先生,好事!天大的好事!”
庾祺正为昨夜之事伤神,因而有些爱答不理地摆出一只手请他坐。他连坐也坐不住,一径走到他旁边,“今日一早,梁祖跃的卷宗递到刑部,正好这一阵都察院和昭王在查王大人,一见这案卷,当即便下令收押了王大人与孙宽,孙宽不单指认了当年翠莺的事,还说出不少王大人以权谋私之事,昭王明日便要将王大人的一干罪状带回京去交予皇上亲自定夺。”
这倒没什么稀奇,庾祺早有预料,淡淡斜他一眼,“这都是你张捕头的功劳。”
张达一连呵呵笑几声,“我哪敢居功?早上昭王听说,特地传我与齐大人到都察院问话,我和齐大人都说亏得有您帮衬,昭王听说,说想见见您,这不,派我来请您往都察院去一趟。”
庾祺稍有诧异,放下茶碗细想,恐怕昭王要见他,并不是为他有多大功劳,大概存着别的什么心。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特意避开官场这么多年,没想到齐叙白还不是得了张什么画卷,昭王也还是见着了九鲤。
要见的终归是要见,缩头缩尾的反倒显得心里有鬼。
思及此,他起身理了理衣襟,“你前面带路。”
张达
是牵了两匹马来的,二人不多时便及至都察院,转进内堂,终于见到那昭王周钰,陪坐在堂的除都察院三位大人之外,还有赵良。
周钰看年纪只小了庾祺三.四岁,却自带一股天家威仪,那份气度自非常人可比。庾祺当即撩衣跪拜,周钰却端出一份平易近人的态度,缓缓踅出案来虚托了他起身,旋即转向赵良,对他赞许了庾祺一番,随后招招手,叫人捧出五十两黄金,说是替朝廷派赏。
庾祺忙拱手,“草民不敢虚受。”
周钰笑笑,“无功才不受禄,庾先先助官府除疫,又两次助衙门查办凶案,自然受得。”
说话间打量打量庾祺,扭头对赵良道:“我看着这庾先生有两分眼熟,是不是从前在何处见过?”
庾祺一听便知此话有诈,好在赵良警醒,笑说:“王爷长居京城,庾祺不过是乡野之人,从前何得此幸能仰见王爷尊颜?”
周钰反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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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又将笑脸扭向庾祺,“我听说先生四处行医诊脉,难道就没到过京城么?”
庾祺垂着脸笑回,“从前只在苏州一带行走,未曾到过京中。”
“想是我认错了。”周钰笑着点头,“先生一身好医术,不知师从何人?”
“草民师父乃是苏州名医泰之尤,六年前业已过世了。”
泰之尤这名字倒听说过,周钰因又问:“你们这些民间的大夫有时候倒强过太医署的太医,我曾听过一位白谦白大夫,也是一位民间神医,不知庾先生认不认得?”
庾祺含笑摇头,“草民见识浅薄,未曾听过此人。”
周钰见他滴水不漏,显然是有备而来,看来诈不出他什么,便摆摆手,放他去了。
一出都察院大门,张达便道:“怪了,王爷怎会看先生眼熟?”
庾祺只道:“王爷不是说了么,他认错人了。”
“还有那个什么白谦,王爷怎么会问您此人?这人是谁啊?”
“想是王爷在哪里结识的名医,随口一问而已。”
张达还待要问,庾祺已自行往前去了。他在后琢磨了片刻,反正也琢磨不明白这些城府深的人,干脆懒得理会,心里却还存着件别的事想问他一问,又因不好出口,连日踟蹰——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9章 庵中仙(〇二)
自从庾祺得了赏赐归家,九鲤虽然满心疑惑,却捺住好奇不去问他,当着老太太等人的面二人却假装无事,只是私下里一连多日不曾说过话。确切来说是九鲤不同他说话,他倒是如常,仿佛全没将那夜的话放在心上,大人大量的,愈发彰显九鲤那晚的言行不过是因为任性不懂事。
如此不觉间进了七月,流火天气,又添了一层闷,九鲤无事可忙,成日不是出门闲逛便是在家睡觉。这日庾祺从铺子里进来,见九鲤伏在房门前的吴王靠上,一条胳膊垂在阑干外,捻着把纨扇昏昏欲睡,手一松,扇子掉在地上她也没发觉。他走去廊外捡起来,影子碾动光影,她这才醒了,看他一眼,便转过身去闷闷地坐着。
庾祺绕进廊下,将扇子递还给她,“上月得的金子,我想着拿出几两来给你和老太太一人打件首饰,你想要个什么?”
九鲤淡瞅他一眼,仍歪着脖子把目光垂在地上,“我不要,日后新婶娘进门,您留着给她打吧。”
庾祺深深吐纳了一口气,待要说些什么,见丰桥来叫,说是赵良来了,他便又绕廊出去。赵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得来一趟,庾祺料他有话要说,将他请进前院厅上,可他坐在厅里只一面吃茶,一面评头论足药铺的生意装潢,半日说不到正经话上。
庾祺失了耐心,放下茶碗直问:“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拐弯抹角起来了?有话直说。”
赵良方笑叹,“说了你也不爱听。”
“那就不要说。”
“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他只管自说自话,“第一件,我听说王山凤的事捅到了京城,皇上并未重处,只将其黜贬回原籍,三年内不得录用。皇上又派了一个叫彦书的到南京来接任江宁县一职,此人无党无派,既不是二陈一党,也不是昭王的——”
话音未完,庾祺便沉声打断,“这些不与我相干。”
赵良笑笑,“那好,说些与你有关的。上回王爷和你说的那些话,我揣测他是想诈你,可既然有此意思,我看他必是对你起了些疑心。我一来是怕你不警觉,特地来给你提个醒;二来是怕你误会,从前之事,我一句都没对旁人说过。上回王爷叫了我去,旁敲侧击问鱼儿那小丫头的身世,我也只说她是你家大爷的女儿,我可是守口如瓶啊。不过也奇怪,他怎么会对你起疑?难道他到南京来与你打过交道?”
庾祺澹然道:“齐叙白此人难道你不认识?”
赵良想了想,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是齐叙白在和他暗中通气,王爷与齐家兄弟小时候一同念过书,我以为因齐老太爷之事,王爷有所忌讳,已不和他们来往了,原来是做给二陈看的。”稍刻,他放下翘着的腿,自惊起来,“我怎么听说齐叙白在和鱼儿议亲,难不成他猜到了鱼儿的母亲是谁?”
庾祺从前不愿和他承认这话,是怕节外生枝,但眼下连昭王都看出端倪了,自然再没必要瞒他,“全善姮当年是宫中女官,又不是闭守闺阁的小姐,常出入宫廷的人大多都见过她。即便齐叙白没见过,昭王也见过,鱼儿与她娘长得太像,只要见过她们二人的人,想不起疑也难。我想大概是昭王偶然碰见过鱼儿,这才叫齐叙白暗中访查。”
赵良点着头,继而又道:“你老实告诉我一句,鱼儿的父亲到底是谁?”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当年也只比你早进全府一个月。”
当年赵良进京赶考,因盘缠耗尽,一连三日颗米未进,好巧不巧那日正晕在全府门前,恰逢善姮从宫中归家,下了轿辇看见门前有个人倒在地上,便命人抬进家中,请庾祺来为其医治。
庾祺当时正当少年,被困于全府一月之久,本就满心不耐烦,看见床榻上的人衣衫褴褛,便嘲讽,“看他这样子不过是个穷相公,治好了他他也没钱付我诊资,我为什么要救他?”
善姮笑着摆头,“你这小兄弟真是,年纪不大,想不到心肠却比石头还硬。他没钱付你诊资,难道我也没有?你只管救醒了他,少不了你的好处。”
庾祺不紧不慢坐在床前,搭着脉朝她斜上眼去,“你这公侯小姐久居富贵之家,岂知外头的世道险恶,你看着吧,等他醒了,见你是将军府中的孤女,还不花言巧语哄你的吃哄你的穿,保不定见你美貌,还要哄骗你嫁给他,从此他就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这是多少穷书生爱做的美梦。”
善姮睇着他哭笑不得,“你怎么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的,专把世道想得这样坏,外头再险恶还能险恶得过宫里去么?我和你打个赌,若他醒来赖着不走,就算我输了,这府中的贵重物件,随你挑一件去。若他醒了就走,算你输,你就得老老实实叫我一声‘姐姐’,怎么样?”
“你为什么非要我叫你做‘姐姐’?”
善姮歪头一想,笑了,“大概是因我从小没有兄弟姊妹,总觉得寂寞,从小我就羡慕人家那些兄弟姊妹多的人。难得碰见你这么个漂亮的小兄弟,无论相貌智谋都不算辱没我,所以想认你做个兄弟,怎么,你还觉得我辱没了你不成?”
庾祺漂泊十年之久,饱经风霜,从不习惯人家待他如此亲切,因此冷哼了一声,不做言语,认真搭起脉来,“他没什么要紧,就是饿昏了,也不必施针送药,只管叫人做些好饭好菜来摆在桌上他自然就醒了。”
果然好饭好菜摆上没一会,赵良闻着香味就一个鹞子翻身下床,根本来不及细想身在何处,跑到桌前坐下就把着圆案开始狼吞虎咽。
庾祺走到桌旁笑他,“你这个人,也不看看是在哪里,见了酒饭就吃,就不怕饭里有毒?”
赵良塞了满嘴笑睐他一眼,“理他呢,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说着端起个盘子,“小兄弟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可就着盘儿吃了啊。”
庾祺懒得理他,自走到他身后的椅上坐下。
片刻赵良吃饱喝足,方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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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屋里还坐着个年轻女人,正在上首椅上并那小
兄弟坐着笑他。他见她衣饰精致,又见这屋子华美,便猜她是主人家,忙抹了嘴上前作揖,道明了身世。
原来是进京春闱的举人,人才到了没几天,给同科拉着拜见这位大人那位大人的,所带不多的银钱都送礼送完了,他自苦笑,“都说天子脚下遍地贵人,这些贵人都是座上的菩萨,既进了庙,就不免要烧香进拜。呵,我也算想明白了,这也来拜那也来拜,菩萨该保佑哪一个?我的香火钱本来不多,何况只看香火的神佛,不拜他也罢。今日承蒙小姐救命之恩,我看您才是我该谢拜的活菩萨,且请受我一礼,待我回去筹措了银钱,自来奉还。”说着也不忌讳,撩开衣摆便直勾勾跪拜下去。
善姮笑睐了庾祺一眼,那意思是说她赢了,旋即请他起身,“先生是读书入仕之人,我何敢受先生如此大礼?我一向敬重人有才学有远志,偶遇先生倒悬之急,怎能不救?恕我无礼,先生眼下已掣襟肘见,还说什么还不还的话,我领先生的意思就是了。”
赵良急得指天发誓,“已得小姐好心搭救,怎好平白再叫小姐损失钱银?小姐放心,我眼下虽穷些,大不了这体面不要了,上街去搭个摊子,替人写写画画,也能赚些银两。”说着自己眉开眼笑起来,“对,什么狗屁体面!胸内文章本就是为社稷苍生而学,就该不拘时地,奉还于天下人!”
庾祺目露讥讽地打量着他,“既是奉还于天下人,为何还要收钱?”
问得赵良一怔,想了想笑道:“你这小兄弟,好生计较啊,了不得我少收点钱嘛!”
善姮见他十分落魄了,想必那栈房也是住不起的,便笑笑,“既如此,我也倒有几个闲钱,先生不如暂居我家,先替我作几篇文章。”
正说着话,只见个奶母牵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蹒跚进来,那女娃娃生得粉雕玉琢一般,一双大眼睛窃生生地在屋里睃了一圈。赵良乍见十分喜欢,也不顾她是谁的娃娃便抱起来逗弄,不想这娃娃掩住口鼻口齿不清地说了声“臭”,便扭身朝那英姿飒爽的小兄弟伸出胳膊去。
原来彼此是这样相识的,九鲤紧贴在门外,听他们叙起这旧事,才对她母亲善姮有了两分确切的印象,原来善姮是个长着侠肝义胆的女人,想来自己也有些随了她,所以好管闲事。
她正自笑,见绣芝从那头廊下转了来,端着茶点,朝她使了个眼色。
待绣芝出来,九鲤早钻到二院去了,绣芝也由洞门进去,见她又坐在廊下,她便走去挨着她坐下,“老爷方才问我你是不是在门外偷听,我说没有。”
九鲤当即不满地哼了声,“他既问,就是猜到了。”
“他猜到归猜到,我总不能出卖你呀。你到底在听什么?”
她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听他们说闲话。”
绣芝笑笑,正好听见杜仲在屋里叫她,她便起身往屋里来。杜仲双手枕在脑后睡在床上,一条腿屈膝支在床上,一条腿架在上头,正吊儿郎当地在半空里晃着脚,见她进来,忙起来坐着,叫她不要理九鲤。
“为什么?你们又吵架了?”
“谁愿意和她吵。”杜仲盘着腿不屑地咕哝一句,实则是怕绣芝在外头一直问下去,九鲤那张嘴有时候也没个把门的,要是将她自己的心事泄露出来,岂不是白白招人唾骂?
那夜九鲤与庾祺争论他凑巧都听见了,起初只当是九鲤又闹脾气,可连日细琢磨下来,又觉得有点不对。九鲤紧抓着庾祺娶亲的问题不放,好像不单是怕添个长辈管束她,他渐渐品出点意思来,吓了一跳,又不敢和任何人说,连九鲤也不好问,只好替她瞒着。
绣芝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这些时你两个都有点怪怪的。”
杜仲笑着摆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个金打的葫芦给她,“给你个东西,谢你常日对我的照顾,随便你拿去坠个什么。”
那金葫芦虽不大,接在手里却有些分量,原来是实心的。绣芝抬额看他一眼,又丢回床上,“我不能收,雇我来就是专来服侍你们姐弟的,有什么好谢的,我又不是没得月钱。”
杜仲只管捡来塞在她手里,百般借口,“前些时我受伤,多亏你细致的照料才好得快,你就当是打赏,只管收下,不要还给我,还给我我可丢了!”
绣芝只得将葫芦握在手心里,慢慢歪上眼睇他。
这温情的目光渐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大喇喇倒在床上道,抬起一只手朝她赶了赶,“你去忙吧。”
她起身走开,又回头看他一眼,他又把腿架起来打晃,口里吹着小调,隔会瞥下眼,见她正站在帘下看着自己,又忙将眼举向床顶,好像怕看她似的,偏又要做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心里好笑,这年纪的男人心思到底还像个孩子,藏也藏不住,不过体态已似副可以依靠的样子了。她心里哀沉沉的,不由得想起亡故多年的丈夫。
未几用罢晚饭,庾祺在正屋里稍坐吃茶,又和老太太说起拿出几两金子给她和九鲤打件首饰的事。九鲤一听,放下茶碗说她有些瞌睡,要回房睡会,庾祺原想提醒她这会睡了只怕晚上又大半夜睡不着,可看她仍是那副赌气模样,只好不管她。
她一出去,老太太就皱起眉头窥庾祺脸色,“丫头还生气呢?”
庾祺笑笑,“再过几日就好了。”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道:“这年纪的丫头最是多心,我看要不然,你趁早娶个女人进门,她自然就好了。”
庾祺僵着一抹微笑长久沉默着,老太太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正在揣摩,见雨青拿着张请客贴进来,说是才刚魏家的下人送到铺子里的,魏家老太太的意思,盛夏时节,他们宅中种了些诸如荷花,木槿,紫薇一类应时节的花,时下开得正好,宅中又是林荫遍布,要请她带着孙女孙子明日到家去纳凉赏花。
庾祺看着帖子想了半日也没想到魏家是哪家,老太太道:“就是你们药行经纪魏老爷子府上啊。”‘
原来是先前在荔园同治疫病的那位魏老,庾祺将帖子掷在炕桌上,因问:“您怎么会认得这位魏家老太太?她还下帖子请您。”
“前些时她到过咱们家,可巧你们不在,她说是路过,带着她两个孙子进来坐了会。”
庾祺明白了,大概是上回说起九鲤同齐叙白的婚事,他说了不妥,老太太便散了要另看人家的口风出去,自然先给行内人听见。那魏老春天在荔园就看中了九鲤,只是当时碍着庾祺说已瞧中了一户人家,便未做下文,这回听见还在替九鲤相看人家,便又动了心思。
老太太笑道:“那日我看他家两个孙子都还不错,年纪一个十九,一个二十,模样也生齐整,一个跟着祖父学医,一个去年已考中秀才了!”
庾祺听她这口气显然有点看上了,何况这会他若再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话,只怕她要忍不住多想,方才她提起他的婚事,分明也是担心九鲤“长此以往”下去。
他没好再多说什么,只道:“那您就带着鱼儿杜仲去魏家先看看。”
“我也是这意思,做官的不好,同行总是门
当户对的。”
次日一早,便叫九鲤用心装扮装扮,说要带她与杜仲上人家做客。九鲤一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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