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史莱姆11 毛线套。(2 / 2)
兴瞳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镜子,镜子照不到他的模样,只有小半个床尾。他低下头,问:“你……看到我是什麽样的?”
岳山原怔愣片刻,随即放下书,走到床边:“怎麽,你自己长的模样,现在不喜欢了?”他握住兴瞳的下巴,抬起来,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还和昨天一样。”
眼是长眼,睑裂舒展,睫毛不算浓密,倒是纤长柔软,岳山原拿手碰了碰,随即略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兴瞳没注意到他这点不自在,确认自己在岳山原眼中至少还是个“人”,他先是感到高兴,而后却又生出更加急迫的恐惧——我和控制枫糖的东西是一伙的,甚至是一体的,“它”是什麽,我又是什麽?
岳山原给他搭了条毛毯,重新坐回桌前看书。
兴瞳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毛毯像是已经洗过好多次,十分干净,有股皂角的清香味,就是表现毛有点稀疏。
他开始回想起一些片段,比如孤儿院预算一直有点艰难,时不时就要断水断电,特別艰难的时候连几套正常的衣服都凑不齐,因此岳山原常常会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一起织毛衣,攒着过冬。
某年初场雪,兴瞳第一次和他说自己想变成“人”,岳山原听的时候一声不吭,兴瞳以为他不在意,转天他就回来的晚了,回来的时候手裏提了一大包前窄后宽、两端开口的毛线套。
自从在手术台上苏醒以后,兴瞳的思维总是断断续续,他时常觉得很累、无聊,一切都是模糊的,如今这些片段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脑子裏。
他记得当时天光昏暗,而自己还是一坨张牙舞爪的触手簇,少年模样的岳山原半跪在他跟前,一只一只地往他触手上套毛线套。
兴瞳甚至记得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麽比平时更加低沉。他说:“变成人有什麽好,两条胳膊两条腿,不如你这几十条触手来的可爱。”
可是后来不知怎麽的,兴瞳还是从爬行生物变成了两脚兽,他翻了个身,将四肢摊平在床面——不远处,岳山原吹灭烛火,正打算去洗澡。
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他在“那个声音”的允许下重温着一段被掩埋的过往,如它所说,他和岳山原曾经日夜相伴。
我的宠物麽?兴瞳想到“那个声音”的说法,他慢吞吞地将目光移到门板裂了一半的浴室,因为岳山原洗的是冷水澡,室內一点水汽都没有,他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男人,看他冲完澡,又拧了一块毛巾,像擦洗小狗一样把他擦了一遍。
“……”
兴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没多久,岳山原把洗好的衣服挂到窗边,这是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步骤,兴瞳听着“滴答滴答”的水声,眼皮不受控制地就合上了一半。
紧接着,他又猛然惊醒,后背渗出一层黏腻的冷汗。
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假如他曾经也属于世界主宰的一部分,为什麽要在一个人类身边生活这麽久?又为什麽,要给自己安排一个如此可怜的身份?
距离他从手术台上醒来不过几十个小时,兴瞳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怎麽正常,比如大部分时间求生意志消极,经常胡言乱语,喜欢缩在男人身边,还有一定程度上的恋/痛……但至少,他从没问过一个问题,也不关心任何秘密。
“那个声音“却好似觉得他很不听话。
就好像,他做了什麽,妨碍到了它。
兴瞳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永远只有几个片段,他在不同的片段中穿梭,生出很多朦胧的感觉,却总也没有一刻是真正清楚的。
有的时候,那些感觉非常直接,比如他在发热的时候想靠近岳山原,被手术刀切割时生出的是好奇而非恐惧,史莱姆的存在让他感到厌烦,岳山原变成章鱼后的腔体则像巢xue一样舒适……
可当他开始努力思考关于“死亡”、“统治”或者“人类”,那些感觉又会像流水一样从他的意识间隙滑过,兴瞳抓不住,也说不出来。
但此时此刻,他就是觉得一定有什麽东西被忽略了——在手术台之前,孤儿院覆灭之后,一定还发生过別的事。
他和岳山原却都理所当然地“遗忘”了。
想到这,兴瞳不知怎麽就开始犯困,他控制不住地闭上双眼,却突然听到床板“咯吱咯吱”地声音。
岳山原躺了上来。
紧接着,一股寒凉的气息从背后靠近。
他说:“怎麽不变了?“
兴瞳重新睁开眼睛,瞪着墙壁,过了好一阵,才从一堆回忆碎片裏扒拉出这是怎麽回事。
——原来当年他虽然成功长出躯体,一时半会也还适应不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必须变回触手,五花大绑地缠住岳山原才能睡的着。
他有点抗拒,眼前突然闪过某个浓黑的夜晚,他在睡梦中绞断了岳山原的一条腿,虽然即刻复原也并不会疼痛……但皮肉破裂时渗出的鲜血,还是分毫不差地溅在了他的视网膜中央。
或许是因为今天想的太多,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兴瞳还没回过神,七、八条莹润的触手就顺着他的脊骨猛的拔出,像雨后生长的软笋,飞快淹没了近在咫尺的、温热的人类躯体。
岳山原习以为常地闭上眼。
不一会儿的功夫,兴瞳后脊的触手就增加了一倍,有些实在缠不下,委委屈屈地趴在男人脸上,圆钝的触手尖端戳着他的颊骨——兴瞳感觉身体越来越轻。
低头看,他的皮肤变的透明,从手指末梢开始,骨骼和血肉化为透明的、粘稠的“水”,又紧接着变作白雾,无声无息地逸散开来。
原来那座“神”的塑像早就溶进了他的脊背,“神”的面容悲悯,洁白的衣袍之下,连接着此间最邪恶的怪物。
兴瞳垂下头颅。
在他无力再做挣扎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什麽“塑像”?我怎麽知道有这样一座神像?
那些记忆片段中没有,他也从不曾亲眼看到过……这样的认知是哪裏形成的?
兴瞳睁开双眼,眼中的雾气缓慢凝实。然而还不等他重新调动思绪,背后狂舞的触手就猛的一抽,骨血顺着神像反向延伸,没一会功夫又凝成一个有棱有角的人形。
异化终止了!
“哐当”一声,兴瞳整个人从离床面1米的高度直直砸下,岳山原本来合着眼,已经快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一个黑影靠近,紧接着鼻骨一阵剧痛,温热柔韧的人类躯体当头砸在他身上。
兴瞳闷哼出声,岳山原把他往怀裏一裹,半坐起身:“怎……”
话没说完,他眼神一凝,目光落在兴瞳磕红了的下巴上——那片皮肤是白的,隐约有点擦伤,可诡异的是,顺着颌骨往下竟然有一坨不知名的绿色胶状物。
那东西像果冻,与兴瞳颊侧的血肉融为一体,粘粘稠稠地往下滴。
岳山原下意识伸手去接,那“胶”就穿过指缝,“啪嗒”一声,砸在他的锁骨。
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下,飞快渗入皮肤,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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