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2 / 2）
德利特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他缓缓拿起桌上那条被动过手脚的皮带，指尖摩挲着那处被破坏的卡榫。等到夏迪斯情绪激动的话语告一段落，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慌。
“您说得很有道理，夏迪斯教官。从‘保护’的角度来看，我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您的理由。”
夏迪斯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拿起皮带，转身走向办公室门口，那背影冷静得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就在德利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不过，夏迪斯教官，既然我们都无法说服彼此…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怎麽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般的意味。
“打赌？”夏迪斯皱起眉，完全跟不上这少年的思维跳跃。
“我知道，您贵为训练兵团的总教官，如果真的铁了心不想让艾伦留下，有的是各种‘合情合理’的方法让他通不过考核，甚至让他‘自愿’去垦荒。就算我发现了您动了手脚，也无力改变什麽。”德利特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自信和淡淡嘲讽的笑容，“所以，我们不如将一切交给明天，交给艾伦他自己。我们来赌一赌——”
“赌什麽？”
“就赌艾伦，明天能否就用这条被动过手脚、‘不合格’的皮带，在那支架上，稳稳地坚持住一段时间。”德利特的语气斩钉截铁。
“荒唐！”夏迪斯几乎要气笑了，“你是在痴人说梦吗？人怎麽可能用坏掉的装置保持平衡？！这根本——”
“——因为艾伦的意志，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强大。”德利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他的眼神灼灼，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当身体的力量达到极限，当所有的技巧都无能为力时，唯有超越一切的意志，能够带领人冲破绝境，创造奇跡。”
夏迪斯张了张嘴，所有训斥和否定的话语却卡在了喉咙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被少年眼中那纯粹而强大的信念震慑住了。
“意志…吗？”他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饱经风霜却写满迷茫的脸庞。
德利特没有再给他回应的时间，拉开房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只留下夏迪斯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离开教官办公室，德利特的心情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虽然成功摊牌，暂时逼得夏迪斯默认了这场赌约，但未来的变数依然太多。如果夏迪斯明天反悔，执意用更直接的方式淘汰艾伦呢？如果艾伦明天临场发挥失常，没能创造出所谓的“奇跡”呢？
种种不确定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算了，事已至此，只能选择相信艾伦了。相信他这个‘主角’的光环…实在不行，”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天我就直接跟夏迪斯掀桌子！大不了陪艾伦一起去垦荒！”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伸手推开了宿舍楼的大门。
然而，就在门开的瞬间，几个同样披着深色披风、正准备出门的身影恰好与他迎面撞上。
“啊！小心！”
一声低呼传来，德利特只觉得一股大力撞来，重心顿时不稳。就在他即将向后摔倒时，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将他往回一拉！
也许是对方情急之下用力过猛，也许是德利特自己也没站稳，两人顿时失去平衡，踉跄着一起撞在了门板上——而德利特，整个人几乎是被那股力量带得撞进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裏。
！？
德利特的大脑宕机了一秒。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尴尬，也不是惊吓，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对方的胸膛宽阔而厚实，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其下匀称而富有弹性的肌肉线条。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暖意。德利特的脸颊下意识地蹭了蹭，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时间能暂停在这一刻，好像也不错？
“…你…没事吧？”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有些紧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
这个声音…
德利特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瞬间从那种贪恋温暖的状态中惊醒，慌忙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极具日耳曼式英俊的脸庞。金色的短发在宿舍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耀眼，金色的眼眸正带着些许慌乱和关切地看着他——是莱纳·布朗！
两人的脸距离极近，近到德利特能清晰地看到莱纳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碧眸中自己小小的、呆滞的倒影。
“啊！啊…没、没事！没事！谢谢你！”德利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爆红，他手忙脚乱地想从莱纳的怀裏挣脱出来，结果因为太过慌张，反而差点又绊倒自己。
莱纳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向后退了一小步，他的耳根也染上了一层明显的薄红，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德利特。“没、没事就好…”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暧昧的沉默。
“谁啊堵在门口…”艾伦的声音从莱纳身后传来，他有些不耐烦地挤上前，看到是德利特，愣了一下，“哥哥？”
“莱纳，怎麽回事？怎麽还堵在门口？”贝尔托特高大的身影也从后面出现，疑惑地问道。
两人声音如同冷水浇头，瞬间打破了德利特和莱纳之间那种古怪的氛围。德利特率先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道，语速快得有点不自然：“啊哈哈，没什麽没什麽！我刚办完事回来，正好在门口和你们撞上了！真是巧啊！”
莱纳也像是找到了台阶，连忙点头附和，试图用洪亮的声音掩饰刚才的失态：“对！没错！刚准备出门，没想到德利特正好回来！温差有点大，差点没站稳！”他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扇了扇风，仿佛真的很热。
“…真的没事吗？你的脸好像有点红。”贝尔托特看了看莱纳，又看了看面红耳赤的德利特，担忧地问了一句。
“没事！可能刚从外面进来有点热！”莱纳立刻否认，声音不自觉地又提高了一点。
阿明也从后面探出头，刚想说什麽，德利特赶紧抢过话头，转移注意力：“所以…你们这是准备集体夜游？要去干什麽？”
得知他们是看艾伦心情低落，特意约他一起出去走走散心后，德利特毫无悬念地，并且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期待加入了队伍。
月色下的训练兵团驻地別有一番景致。一行人默默走了一段，听着身后艾伦、阿明和贝尔托特渐渐开始的低声交谈，德利特稍稍放缓脚步，与身边的莱纳并肩。
“没想到你们还会特意陪艾伦出来散心，”德利特侧过头，对莱纳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真是麻烦你们了。”
莱纳摆了摆手，笑容在月光下显得爽朗而温和：“这没什麽。其实我们自己也想出来透透气，看看风景。”
晚风轻柔，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种融洽。德利特想起上次未尽的谈话，好奇心再次升起：“说起来，莱纳，你当时说参军是为了‘回到故乡’？你的故乡…也被巨人摧毁了吗？”
月光下，莱纳脸上的笑容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提着煤灯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是的。为了回到那个…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故乡。这是我…我们，唯一的目标。”他的话语裏带着一种沉重的、德利特当时无法完全理解的哀伤与决绝。
德利特闻言，轻轻嘆了口气，感同身受的苦涩涌上心头：“看来我们同病相怜…我的家，希甘希纳区，现在也成了巨人的巢xue了。”他苦笑了一下，“一起努力吧，莱纳。为了夺回我们的家园。”
“…是啊，”莱纳的苦笑更深了，那笑容裏仿佛藏着无数难以言说的东西，他转过头，看向德利特，那双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深邃而复杂，“一起努力吧，德利特。”
他向着德利特，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希望在未来，我们都有足够的力量，回到各自的故乡。”
“一言为定。”德利特嘴角扬起一抹真诚的弧度，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莱纳宽大而温暖的手掌。两人相视一笑，某种坚定的情谊在月光下悄然滋生。
“那就请多指教了，莱纳。”
“彼此彼此，德利特。”
随着他们前进，小路前方的光线逐渐明亮。云层散开，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际，将清辉洒向大地。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如同明镜般的湖泊静静地躺在月光下，水面倒映着星辰与月影，寧静而优美，仿佛能洗涤人世间的一切烦恼。
“试着再调整一下皮带吧。”莱纳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艾伦露出一个鼓励的、充满感染力的笑容，“明天，你一定能成功的。我相信你。你是叫艾伦·耶格尔，对吧？”
月光柔和了他面部硬朗的线条，那笑容看起来无比真诚。
艾伦的心情似乎也在这片美景和同伴的鼓励中豁然开朗，他回以同样真诚的笑容：“嗯，谢谢你的鼓励。你是叫莱纳·布朗吧？”
看着眼前这和谐的一幕，德利特站在一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看来，自己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主角光环，加上同伴的支持，总是能创造奇跡。他又看向旁边眼神亮晶晶、显然也被这景色和气氛感染的阿明，轻声说道，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就这样，大步向前吧。”
我会永远站在你们身边，守护这份希望。
夜晚悄然流逝。当翌日的训练号角再次吹响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独自站在训练场中央的身影上。
艾伦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的支架。三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张地交握着，阿明也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
夏迪斯教官的目光复杂地扫过艾伦，最后与人群外的德利特对视了一眼，才沉声宣布：“艾伦·耶格尔，你是否准备好了？”
“是！教官！”艾伦的声音响亮而充满决心。
“开始！”
摇柄转动，皮带收紧，艾伦的身体缓缓升空。一开始，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摇晃，引得周围一阵低低的惊呼。但他咬紧牙关，努力地调整着重心，竟然真的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栽下去！
“成功了？！我成功了！”艾伦难以置信地欢呼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几秒钟后，那被破坏的卡榫终究无法长期承受身体的重量和微妙的平衡调整，艾伦的身体猛地一歪，再次不可避免地向着侧面翻转过去！
“艾伦！”阿明和三笠失声惊叫！
但就在这一刻，人群外的德利特，脸上非但没有出现担忧，反而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带着小小得意的笑容。他抬起头，远远地迎上夏迪斯教官投来的目光，挑了挑眉。
这场赌局…贏家是我。
果然，没过多久，夏迪斯教官便亲自上前检查，然后当众宣布——艾伦·耶格尔所使用的训练皮带存在故障！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都用震惊和钦佩的目光看向那个虽然最终失败，却用坏掉的装置坚持了数秒的少年。
“您看，我说得没错吧？”德利特不知何时走到了夏迪斯身边，望着被众人围住、一脸兴奋和难以置信的艾伦，微笑着低语，“意志，总能创造奇跡。”
夏迪斯看着艾伦眼中那重燃的、比以往更加炽烈的火焰，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和…认可：“…他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士兵的。我几乎可以肯定了。”
说完，他转过身，准备离开。走出几步后，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沉声补充了一句：“为了实现你那些‘狂妄’的目标，好好训练吧，小子。我…拭目以待。”
“当然，这还用您说？”德利特轻哼一声，望着夏迪斯离去的背影，脸上洋溢着无比自信的神采，他对着那背影，如同宣誓般朗声道：“那就请您好好睁大眼睛看着吧，看着我们，究竟能改变些什麽。”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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