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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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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绣活多是锦衾、大氅等繁难大件,苏锦绣新掌华韵阁,既要延揽绣娘,又要整肃规条,整日里案牍劳形,竟忘了给闻时钦回上两封信。

今日方得片刻闲暇,琳琅便把镖局快马送来的信取了回来。苏锦绣喝着热茶拆开,果不其然,信里言辞如刀,字字句句都在讨伐她。

阿姐亲启:

第七封信寄出已十日。汴京至江州八百里,快马五日可至,慢船十日也该到了。

可我的阿姐,快半个月了,你连片鸡毛都没给我捎来。

谢鸿影说许是你繁忙,恐是遗忘了,可我昨夜数着你寄来的信,统共不过三封。第一封言及习得红烧牛腩之法,第二封绘两小人牵手之状,第三封说你将居华韵阁。

华韵阁的地龙是不是比家里的暖?绣娘们给你递的花酒是不是比我酿的香?还是说,又有人给你送糕点了?

你可别忘了给我签的保证书。

白鹿洞后山有演武场,我每日破晓即往,每发必中靶心。武试也拔得头筹,教头赐一匕首,我在刀鞘上刻了个字,你猜是什么?

等我回去,就用这把刀把所有觊觎阿姐的人眼睛都挖出来,再把你锁进家里,让你日日夜夜都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你要是再不回信,我就从白鹿洞跑回去,纵被先生打断双腿,纵毕生难登科第,我也要回去看你。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闻时钦。

苏锦绣看完信,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这哪是什么家书,简直比递到青天大老爷案前的诉状还要冤屈三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连热茶都顾不得啜饮,即刻援笔回信。知晓寻常言语难平其怒,特意用了个肉麻称呼。

钦钦亲启:

只因近日入冬,定制冬装暖炉者骤增,皆为耗时活计,忙乱间竟忘了回信。

你的武艺竟进步了?话说白鹿洞也能习武吗?华韵阁是暖和,也奢华,住着也算惬意,但不胜有你的家。

没有花酒,也没有旁人送的桂花糕,没有不要你,你别瞎想,好好念书。

寒冬渐至,给你做的护膝和一类保暖之物可要用上,勿要染了风寒。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阿姐。

末尾,她画了垂髫小儿,身着官袍,旁书小字“钦”,正是状元及第之态。

江也迢迢,路也迢迢,这封信辗转递到闻时钦手中,看到开头四字时,他指节骤然收紧,手中狼毫竟应声而断。

“喂喂,看什么呢?”

谢鸿影闻声探头,却被他一把抓住脸摁了回去。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错了,这个月分明有三十一日。也罢,往后每个月,他都要比这诗句多相思一日。

那纸上的状元郎画得真丑,活像尾圆头圆脑的胖头鱼。

心里这般腹诽,指尖却轻柔无比,小心翼翼将信叠好,先压在书页间,转瞬又觉不妥,索性塞进了贴身处的袖袋里。

经此一役,苏锦绣再不敢耽误他的回信。原先约定的六日一封,早已抛诸脑后,变成了他的信一到,她便即刻回复,算下来也差不多是三日一封了。

而后便是太行初雪,寒风凋零。

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

华韵阁内却是一派融融暖意。

几场大雪过后,绣娘们归家路途苦寒,苏锦绣索性留她们宿于阁中,掩门谢客,反正年前活计已囤得满满当当。

她让绣娘们各自择屋安顿,白日便聚于大厅围炉做活。苏锦绣还教她们做了新奇的“火锅”,牛油辣锅一端上桌,香气便漫了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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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雪虐风饕,室内却是一群姑娘家做完活计,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说笑吃喝,好不惬意。

这批新来的绣娘性子皆纯善,苏锦绣选人向来先观人品再论绣艺,是以众人相处得十分和睦。苏锦绣吃得满头大汗,牛油辣锅辣得她樱唇通红,赶紧呷了口茶压了压,才开口与她们商量起正事。

“昨日我去城南的念慈堂,见有两个女孩已到年纪,慈堂无力再养,便要将她们赶走。可她们身无长技,出去后如何立足?我想,咱们不如一边做生意,一边招收贫苦人家的孩子做学徒。学成后,去留自便。这样既行了善事,也能让绣艺传承下去。”

琳琅正涮着肉片,蘸着油碟吃得入神,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怕是不妥。各绣坊都有独家技艺,向来的规矩是传内不传外的。”

苏锦绣放下茶杯,语气坚定:“正是因为这般闭塞,各家绣坊才故步自封,手艺远远落后于宫廷。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将绣艺流传出去,让更多人学习、改良,才能真正发扬光大,而非在小圈子里日渐式微。若总想着防来防去,我们永远也登不上真正的顶峰。”

于是大家一边吃着笑着,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细节,不多时便将这事定了下来,约定来年开春,便正式开设绣坊学堂招收学徒。

华韵阁外,雪覆路径,却见一辆宽敞马车破冰而来,一名壮实小厮跳下车,上前叩门。

风雪甚急,阁中几层门又栓得严实,他连唤许久,苏锦绣才披着绒毛斗篷前来应门。

她目光扫过门外那匹神骏宝马与华丽车厢,与铭山对视一眼,便默不作声地登了车。

车内,兰涉湘已非昔日模样,她薄施粉黛,清秀盈盈。着了一身青莲袄裙,外披一件玄狐毛大氅,发髻间斜插点翠蝴蝶簪和小排东珠,手中紧握着暖炉,自被家中认回,通身皆是官家闺秀的派头。

苏锦绣尚未及开口,兰涉湘便红了眼眶,声音发颤。

“巧娘,……我的婚期提前了。”

苏锦绣心中了然,她虽认祖归宗,博得了父母怜爱,可这桩联姻,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沉吟片刻,她问道:“你还是没同那司农寺卿之子见过面?”

兰涉湘摇摇头:“牵线往来的媒人说,婚期前不宜见面。”

“哪来的道理?”苏锦绣蹙眉,“见一面又不会怎样,不见怎知对方是何模样?咱们现在就去,若是个通情达理的,说不定还能劝他退了这门亲。”

“可……能成吗?”兰涉湘眼中满是不确定。

“你且问自己,”苏锦绣凝视着她,“你对心上人的决心,足以支撑你对抗这门联姻吗?若是足够,便去一试。你若是实在觉得婚前见面不吉利,我替你去见。”

兰涉湘思忖片刻,掀开车帘,本想对铭山吩咐,却见他仍傻乎乎地站在风雪里,浑身落满了雪。她皱了皱眉:“铭山,你竟是个傻的?快上马,马前至少还能挡些风雪。”

说罢,她又将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铭山却死活不肯接。兰涉湘无奈,只好又将暖炉拿了回来。

“铭山,去叶府。”

铭山应了一声,翻身上马,驱车就往司农寺叶家的宅子赶去。

第34章 叶九昭 姻缘天注定,良人自相逢。……

路上, 兰涉湘从储箱里拿出些好东西递给苏锦绣,有白狐皮的围脖,还有绣着精美花纹的抹额和昭君套。

苏锦绣捏着那白狐皮围脖,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 柔声道:“谢过兰二小姐赏赐。”

兰涉湘看着她这副样子, 噗嗤笑出声, 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嗔道:“你呀,跟我还来这套虚的。”她顿了顿, 话锋一转, 带着几分熟稔的关切:“你家那位去白鹿洞有些时日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苏锦绣坦然道:“是呢,一切都好。”

“那这样, 逢年过节的也不回来了吗?”

苏锦绣默了一瞬,垂下眼睑, 声音平静无波:“嗯, 之前说好的, 直到春闱高中再归,中间不再往返。”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看似洒脱的笑,“不回来也好,一路上劳民伤财, 得不偿失。”

嘴上这么说,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心里翻涌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那团圆夜的灯火,若是少了他的身影,总觉得空落落的。她盼着他能回来, 哪怕只是匆匆一面。

兰涉湘何等通透,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她握住苏锦绣微凉的手,轻声道:“若是他不归来,这除夕夜,你来兰府过便是。”

苏锦绣心中一暖,笑着应道:“好。”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铭山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小姐,叶府到了。”

苏锦绣却对他吩咐道:“莫走正门,绕去后门。”

苏锦绣先前曾接叶府数次活计,熟门熟路地在偏门轻叩。

那小厮识得她,她便开口道:“劳驾,烦请通报何嬷嬷一声。”言罢,从怀中取出些碎银递去,“天寒,小哥且拿去买杯热酒暖暖身子。”小厮笑着连连应诺,转身匆匆而去。

片刻后,何嬷嬷便疾步赶来。

“天寒地冻的,嬷嬷怎得不多穿些?”

苏锦绣已征得兰涉湘首肯,见面便将那条价值不菲的白狐皮围脖给嬷嬷围上。

“哎呀!”何嬷嬷抚着油光水滑的白狐毛,喜上眉梢,连忙问道:“锦绣姑娘今日驾临,不知有何见教?”

苏锦绣脸上露出几分焦灼与愧疚,低声道:“嬷嬷,出了点纰漏!前几日送府中的那批锦袍,我回府后才发觉几处纹样绣得不够工致。这若是让外人见了,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不知嬷嬷能否行个方便,带我去二公子院中取回,我即刻带回重新绣制,定不耽搁府里的事。”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嬷嬷便道:“你且跟我来吧。”

二人一路穿廊过桥,行至一座石拱门前,门上题着“静心苑”三字。何嬷嬷脖子上的白狐围脖暖身又暖心,此刻也毫无忌讳,径直引她入了公子的内院。

只见院中廊庑下皆是青石板铺地,旁侧竹林覆雪,端的是一派文人雅士的清幽景致。苏锦绣眼中打量,心中思忖,脚下却走得平稳从容,始终低眉顺眼。

待进了二公子的卧房,苏锦绣忽然问道:“嬷嬷,此处的锦袍原是先前夏日的活计,不知二公子身量可有变化?能否再去为他量一下?”

何嬷嬷道:“昭哥儿怕是在书房温习呢。”

苏锦绣便轻轻抚了抚嬷嬷的手,松开时,嬷嬷掌心已多了两锭银子。

何嬷嬷忙笑道:“哎呦,这冬衣赶不上趟可就穿不了了,我还是得亲自去问问公子才放心。”

这一番迂回,苏锦绣就见到了叶家二郎叶九昭。

彼时,叶九昭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案头燃着一炉沉香。见何嬷嬷引着个陌生女子进来,他微微蹙眉,目光落在苏锦绣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苏锦绣敛衽一礼,柔声道:“华韵阁苏锦绣,见过二公子。”

叶九昭放下书卷,淡淡开口:“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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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嬷嬷在一旁连忙解释:“公子,这位苏姑娘是先前为府里绣锦袍的绣娘,说有几件衣裳的尺寸想再跟您确认一下。”

苏锦绣顺势抬头,目光轻轻扫过叶九昭,见他身形清瘦修长,肤色白皙如玉,五官端正,气质温雅,不似蛮不讲理的顽徒,心中暗自盘算,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

何嬷嬷只当苏锦绣这般费尽心机地打点,是对自家哥儿芳心暗许,便笑着带上房门,在外间守着。

一条白狐围脖,两锭雪花纹银,竟就这般把自家哥儿给卖了。

苏锦绣在屏风后替叶九昭量罢腰围,转身便直言不讳道:“二公子,我是替兰府来走这一趟的。”

叶九昭身形一滞,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此言何意?”

苏锦绣不绕弯子,径直说道:“二公子也知,你与兰家二小姐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二人素未谋面,日后却要结为连理。可她心中已有了倾心之人,不知二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话未说完,叶九昭发出一声冷哼,将手中书卷重重拍在一旁的博古架上。书卷滑落,发出清脆声响。他面露愠色:“难道我就对这门婚事趋之若鹜?她心有所属,我心中亦有佳人,寤寐思服!若是她有意悔婚,我倒是求之不得!”

苏锦绣见他亦有此意,心中暗喜,这当真是再好不过了,便开口道:“既如此,当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只是还请二公子多体谅女子的难处,若是二公子先向兰府提及悔婚,坊间定会议论兰家小姐德行有亏,才致这般局面。还望公子宽容,容兰府那边派人来提。”

说罢,她深深行了一礼,久久未起身。

叶九昭淡淡道:“官家小姐,总这般汲汲于繁文缛节,不似她那般蕙质兰心,淳朴善良。”他看着仍躬身行礼的苏锦绣,语气缓和了些许:“起来罢。此事,我应了。”

苏锦绣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起身道:“二公子,那我就先谢过您了!祝您和心上人早日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永浴爱河!”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祝福的话,说得叶九昭耳根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多谢。你回吧。”

苏锦绣便急忙奔回院外,上车时脚下一滑,还险些摔了一跤。她一把掀开帘子,兰涉湘见她满面喜色,便知事情成了。

苏锦绣坐稳后,将方才与叶九昭的对话细细道来。兰涉湘听完,微微一笑:“如此这般正好,也不算我辜负了他。果然,上天有眼,总不会拆散有情人。”

苏锦绣此刻为自己玉成了两段良缘而沾沾自喜,只觉做了天大的好事,功德无量。

待她回至华韵阁,甫一进门,曼殊便上前为她解下沾着霜华的大氅,悬于炉火畔细细烘烤。她稍作调息,便与阁中女眷一同拈针引线。

眼下赶制的是清平县主及笄的活计,荆王爱女心切,半年前便已订下,恰值月中交货,这些绣品堪堪能赶得上。

绣到兴头上,新来的绣娘含翡忽然开口:“锦绣姐姐,我们总这般埋首绣活,与外界都隔绝了。阁里的丝线眼看就要告罄,尤其是那些稀罕的品类,再不想辙可就要误了工期了。”

苏锦绣心下一紧,连忙去查验库存,果然,数样名贵丝线已所剩无几。她忆起绣庄前两日言明,临近年关要提前闭店,让各家提前囤好物料,不由得有些自责。

正与琳琅商议,懊恼自己疏忽大意,琳琅却笑了:“这有何难?我们直接雇快船南下采买便是。正好此地天寒地冻,去南方还能避避寒,一举两得。”

苏锦绣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主意,便问那些丝线的产地。琳琅一一报出各州名号,其间无意间提及“江州”二字,苏锦绣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

琳琅当即领会,打趣道:“哟,这神情,是想起什么好事了?看来,就算江州隔着万水千山,为了见某位状元郎,咱们这趟也是非去不可了。”

苏锦绣被她打趣得脸颊微红,连忙摆手道:“别瞎说,我只是听尺素姐姐提过,江州的丝线质地最为上乘,是采买的首选之地。”

话音刚落,曼殊和琳琅便相视而笑。唯有新来的含翡一头雾水,拉着曼殊的袖子追问:“姐姐,你们笑什么呀?快给我讲讲。”

曼殊正要附耳细说,苏锦绣连忙上前阻拦:“别听她们胡说!”

说着便去挠曼殊的痒,阁中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第35章 芳辰宴 双襲揥朝光,清扬散秋月。……

清晨伊始, 清平县主闺房已是人影穿梭,忙而不乱。

苏锦绣为县主绣制了裙背、大袖长裙、褕翟之衣,陈于衣架,色彩明艳, 针脚细密。

几位嬷嬷围在屏风后, 正小心翼翼地为岑晚楹穿戴, 苏锦绣也来搭把手。

梳妆台上, 冠笄、冠朵及九翚四凤冠各置一盘,均蒙着素帕。首饰盒敞开着, 珠翠琳琅, 只待三加之时一一奉上。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穿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静谧而庄重。

及笄礼始, 苏锦绣立在角落观礼,目光紧紧追随着被众人簇拥的岑晚楹。少女身着华贵礼服, 头戴九翚四凤冠, 俨然是全场焦点, 尽享宠爱与荣光。

反观自己及笄之年,应该还在为衣食奔波罢?

这双手能为旁人绣出繁复华衣,价值千金,可再织出多少个千金,也没有福气为自己穿上。

苏锦绣就这般怔忡着, 耳畔忽闻衣袂窸窣, 身侧已悠悠然立了一人。

她一扭头, 竟是应不寐。

二人先前闹得不欢而散,此刻狭路相逢,苏锦绣只觉心口发堵。惹不起, 总还躲得起。

她一言不发,转身便要从旁侧溜走,手腕却骤然被他攥住,力道之大,她被硬生生拖拽着踉跄两步,又跌回原地。

“放手。”苏锦绣又气又急,扬手去掰他的指节。

应不寐非但未松,反而将她的手腕往身侧带了带,附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后头皆是府里的嬷嬷奴婢,你要在县主的及笄大礼上失态闹起来?”

他这颠倒黑白的一问,倒叫苏锦绣怔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火气,抬眼瞪着他,声音又急又低:“谁在闹?是你先动手拦我!”

此时,荆王起身赐字,声音洪亮:“吾儿,小字朝光。”

随后掌冠者郑重致辞:“岁日聚集,惟以孔时,昭告厥字,令德攸宜,俾尔淑美,永保受之。可字曰朝光。”

朝光。

九疑约眉黛,肌肤若冰雪。双襲揥朝光,清扬散秋月。

苏锦绣竟一时忘了挣扎,只心中暗叹,投胎果然是门学问。

应不寐垂眸,将她眼底那难以掩饰的艳羡与失落尽收眼底,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道:“我亦未曾行过弱冠之礼。”

苏锦绣闻声,疑惑地抬眼看向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博她同情,又或是想让她不至于失落难堪?无论如何,这份突如其来的共情,她并不想领。于是,她冷冷地回了句:“与我何干?”

有些人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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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金枝玉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来就该享受这世间万千荣宠。而另一些人,不过是命运织锦上的一根丝线,终其一生,都在为他人的锦绣前程,耗尽自己的光华。

忽有小厮疾步趋至应不寐身侧,附耳低语数句。应不寐眸色微沉,旋即颔首,阔步离去。

苏锦绣暗自松了口气,只觉周遭的空气都清爽了几分。

三加礼毕,已至未时。

日头西斜,金辉遍洒,将王府的雕梁画栋、奇花异草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苏锦绣欲返回华韵阁,怎奈荆王府邸规制宏大,路径迂回曲折,她又无专人引领,转了半晌,竟迷失了方向。

行至一处阁楼前,见门窗半掩,她便想上前询问路径。刚靠近窗边,屋内便传出荆王沉稳的声音:“阿珩,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锦绣心头一凛,暗道不妙,自己竟无意中窥听他人密谈,若是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她正欲悄然后退,屋内却传来应不寐略带凝重的声音:“那道密旨在张明叙手中,我目前尚受制于他。不过他此次前往查核秋税利弊,其间亦有不少可乘之机。”

荆王沉吟片刻,缓缓道:“官家对你向来心存忌惮。那道旨意虽是先皇所留,为保你周全,却也成了官家的肉中刺。若无法取回旨意,往后官家对你的处置,无论雷霆雨露,你都只能逆来顺受。”

屋内静默片刻,随即响起应不寐低低的笑声,无可奈何。

“没办法,谁让我亦姓岑呢?”

苏锦绣敛声屏气,心头巨震。

他竟也姓岑?

阿珩,岑珩!

这名字让她瞬间想起杂记中记载的五皇子,那杂记中言,五皇子岑珩,神仪明秀,文武兼备,乃先帝最钟爱之子,其宠甚至逾于当今圣上。

可按杂记里的说法,他不是早就病逝了吗?

苏锦绣无意卷入这等皇家秘辛,只想速速离开。她提起裙摆,踮起脚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在关键时刻露馅。她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离开,生怕碰到什么东西。

眼看就要过了阁楼,走下楼梯,身后突然传来弄珠的声音:“锦绣娘子,原来您在这儿呀!我们小姐请您去她闺阁一叙。”

苏锦绣猛地闭眼,心中哀叹,怕什么,来什么。

随后,她便被“请”到了阁中。

荆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苏锦绣却僵在原地,不敢去接,不出意外的话这杯茶应该就会有意外。

此刻她最能信任的人,竟又成了应不寐。

“皇兄,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应不寐适时开口。

荆王却沉声道:“阿珩,你吃身边人的亏还少吗?锦绣娘子,要怪就怪你今日时运不济。放心,喝了这杯茶,你若有家人,我们定会照顾妥当。”

“我……我守口如瓶!”苏锦绣急得声音都发颤。

应不寐默了默,随后上前一步,从荆王手中接过那杯茶,缓步向苏锦绣走来:“也是,你华韵阁往来王公贵族众多,来路复杂。万一哪一日……”

苏锦绣吓得连连后退,声音带着哭腔:“我……我知道了!我听到的对你们也无伤大雅呀!我又能告诉谁?……我在这儿一个人都不认识!”

应不寐走到她面前,将茶杯递得更近。在荆王看来,两人交叠的身影和凑近的距离,显得十分亲昵。就在苏锦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却听到应不寐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话。

苏锦绣愣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猛地挽住应不寐的胳膊,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荆王,结结巴巴地说道:“皇……皇兄,我……我和阿珩已经私定终身了!”

荆王:“……”

他想起之前二十四孝卷轴图之事,自己本想处置苏锦绣,阿珩却急着出面维护。他从未见过阿珩对谁如此上心,看来这私定终身之说,倒也未必全是假的。

荆王最终摆摆手:“出去罢。”

被应不寐带出阁楼后,苏锦绣猛地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抚着胸口,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瞬间涌上心头。

应不寐手里还捏着那杯茶,而后,竟就那样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苏锦绣看着他安然无恙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你个臭道士!又骗我!又耍我!”

她气得跳脚,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把能想到的最刻薄的词语都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然而,应不寐却只是懒洋洋地倚着廊柱,细细品茗,仿佛她的怒骂不是斥责,反倒成了佐茶的佳肴,神情惬意非凡。

苏锦绣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肺都要炸了,扬脚就要去踩他。

应不寐却身形一晃,灵巧地躲了过去,反手还揽住了她的腰,不由分说地喂了她一口茶。

“呸!”苏锦绣一口吐了出来,正要发作,却听他慢悠悠地说:“还踩?踩坏了为夫,谁与你私定终身?”

苏锦绣被他这无赖行径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应不寐见她弯腰给自己顺气,吓了一跳,伸手便要去掐她人中:“哎哎哎,莫动肝火,仔细气坏了身子。”

苏锦绣正愁无处发作,顺势便狠狠咬住他的手指,齿间顿时渗出血珠。就在她咬着不放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同时愣住。

荆王推门而出,一眼便看见应不寐抱着苏锦绣,而她口中还含着他的手指。这一幕让靖王更加坚信,苏锦绣已是应不寐的人。

他神色稍缓,却随即染上几分不自然,暗叹年轻人行事未免孟浪,便对着应不寐沉声道:“阿珩,在外还是得注意些分寸。”

应不寐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解释:“皇兄有所不知,她见了臣弟便情难自禁。皇兄慢走。”

苏锦绣听得此言,气得浑身发抖。

被恐吓、被戏耍,连名声也被毁了,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应不寐见怀中人眼眶泛红,才惊觉自己玩笑开得有些过火,连忙松开手。他从袖中摸索着,想掏出早已备好的东西,可抬头一看,苏锦绣却已跑远,只留下他手捏着锦盒,愣在原地。

苏锦绣刚拐过弯,便与弄珠撞了满怀。

“哎呀,娘子你可算出来了!快随我去县主院中罢。”

她随即注意到苏锦绣的异样,关切地问:“娘子这是怎的了?怎么还哭了?”

“无妨无妨,”苏锦绣连忙擦了擦眼角,强装镇定,“风沙迷了眼。”

弄珠便不再多问,只在前引路。二人刚进门,就听得岑晚楹抱怨道:“嬷嬷,快给我摘下来!我头都要掉了,这凤冠压得我……”

苏锦绣进门就见岑晚楹头上的九翚四凤冠已被卸下,额间赫然印着两个红痕,平添几分可怜娇憨。

不等苏锦绣开口,岑晚楹已提裙款步迎上,纤手轻握其腕:“锦绣姐姐来得正好。你绣的裙裳实乃巧夺天工,今日我能这般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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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赖姐姐妙手,往后我房中的衣物全赖姐姐的绣坊了。”

苏锦绣连连应和。

岑晚楹笑罢,转身整理首饰盒。忽又想起什么,取过案头展开的书信,叠好纳入盒中。信上字迹密密麻麻,便是转瞬之间,苏锦绣也已看得清晰。

那字迹,遒劲又不失风骨。曾提醒过她按时吃饭,曾叮嘱过她添衣带伞,更是频频出现在诉说思念的家书中。

或许她会认错世间所有的字,却绝不会认错这一纸。

那是闻时钦的字。

苏锦绣一时失神,万千念头奔涌而过。

对他那般惯会逢迎附会的人来说,手书一式两份,各有情意,想来也并非难事。

难道每次寄信时,还要特意嘱咐:“这份寄往华韵阁,给那做活的绣娘;那份送进荆王府,呈给尊贵的县主?”

真是难为他了。

他那般潇洒不羁,又最懂如何讨人欢心……或许,还有更多份,需要这般一一叮嘱?

正纷乱间,她又觉得不该这般想。两人心意相通,相处这些时日,他待旁人无常,待自己怎样,她心里清楚。

她不愿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于是,她上前一步,按住了岑晚楹正要合上首饰盒的手。

岑晚楹抬眸,眼中满是疑惑。

苏锦绣艰涩开口:“……县主,那信上的字迹……”

岑晚楹闻言,颊边晕开一抹酡红,随即垂首,带着几分娇羞笑道:“是我心上人的字迹……是不是很好看?”

苏锦绣呼吸重了些,仿佛再再不吸入多些空气,便要溺毙在这突如其来的窒息里。

“好看。好看。”——

作者有话说:omg下一章亲亲被锁了……努力拯救中……

且看且珍惜吧……我也没写啥呀……[无奈][无奈]

第36章 江州行 魂销何处去,情浓意难掩。……

苏锦绣将华韵阁的事务托付给一位颇有才干的绣娘后, 便随着曼殊、琳琅及含翡一同雇了条快船,前往江州采丝。

启程后,苏锦绣却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雀跃,她话少了许多, 还时常望着江面出神。

含翡最先按捺不住, 拉着琳琅问道:“锦绣姐姐这是怎么了?”

琳琅正清点采购清单, 瞥了一眼, 打趣道:“那模样,倒像是害了相思病。不过, 这不就快见到了吗?怎么反而越来越愁眉不展的?”

苏锦绣面色恹恹, 其愁肠百结,固因闻时钦二三其德,更源于昨夜旧梦重温, 魂牵旧里。

梦中她身着嫁衣,被人强逼着欢笑, 终是外婆将她从桎梏中带离。她竟梦回了现代, 已故的外婆一声声唤着她的小名“巧巧”, 醒时泪湿透了枕。

快船行得稳当,船头劈开粼粼波光,经了八日,终达江州地界。

船板甫一放下,苏锦绣便诸人各携幂篱, 款步踏入城中。

本盼江州冬日能较汴京和煦几分, 孰料寒意未减多少, 幸得众人早备下披风裙袄,才未受冻。

下船后,她们先寻了家客栈订好房间, 旋即马不停蹄地奔波起来。穿梭于城中绣坊,选定染料、丝线与布料,又敲定了返程的航船,诸事繁杂,忙得不可开交。

忙完了今日的采购,四人便在江州街头闲逛,路过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她们三人都买了一串,唯有苏锦绣摇了摇头。

琳琅见她神色郁郁,便问道:“你到底怎么了?等会儿忙完,你就去找你心心念念的闻郎,别再愁眉苦脸的了。”

“此行我不寻他。”苏锦绣轻声说。

琳琅闻言一愣:“呦,这是怎么了?这几日也不见你给他回信?”

“没什么,”苏锦绣避开她的目光,“就是想把咱们华韵阁的事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不想多想。”

四人且食且逛,不觉暮色四合,天际竟飘起了零星小雪。

“江州也会下雪吗?”琳琅奇道。

苏锦绣闻言,拨开幂篱薄纱,便有寒流夹着小雪扑面而来。

纤纤玉手扬起,可雪花触指即融,像谁的泪,握也握不住,像谁的缘。

不一会儿,满城街巷皆覆薄雪,连白鹿洞的山头也染了白。

有人独倚栏杆,比苏锦绣更心神不宁。

十六天了,她竟一封回信也没有。

起初他还能按捺住,三天才写一封,可自从她没了音讯,他便天天寄信,却都如泥牛入海。

他忍着不去细想其中缘由,那些可能的场景只要在脑海中过一遍,便让他急得要吐血。

所以不能深想。他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定是太忙了。

临近年关,白鹿洞放了五天年假。这书院汇集了天南海北的书生,闻时钦与谢鸿影身边,倒也颇有几个志同道合、脾性相投的同窗。谢鸿影便约了他们,打算去酒楼喝一杯,算是在异乡结下的一段缘分。

他捶了捶闻时钦的胳膊:“喂!闻时钦,走了!”

闻时钦这才回过神,低声道:“走吧。”

谢鸿影有些纳闷,便问身旁的小厮:“奇了怪了,这几天谁惹他了?”

小厮们面面相觑,都摇头说不知道。

雪势渐猛,苏锦绣便劝众人莫要贪玩,早些回客栈取暖,免得平白染了风寒,得不偿失。

客栈厚重的木门隔绝了门外的风雪寒意,四人一同步入,只见一楼大厅里,几桌客人正围炉饮酒,谈笑风生,二楼三楼则是雅致的包间。

苏锦绣走到柜台前,正准备支取房牌,小厮却面露难色道:“姑娘,实在对不住,你们订的两间房,如今只剩一间了,而且房里只有两张床。”

“怎么会?我们明明早就预定好了。”苏锦绣秀眉微蹙。

那小厮却不耐烦起来:“这不是年关将近,赶路的人多嘛。刚才来了两位公子,出了五倍的价钱,把两间天字号房都包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只能从你们这儿匀一间出来。要是你们能出更高的价,我再帮你们把房换回来。”

“你这简直是……”苏锦绣正要理论,曼殊却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此处是异乡,她们皆是女儿家,不宜与人起争执。苏锦绣读懂了她眼中的顾虑,只得按捺住火气,接过小厮退还的钱款和仅有的一张房牌,带着众人上了二楼。

“有钱就可以不讲道理,抢别人的房间吗?”含翡忍不住愤愤不平。

曼殊却劝道:“算了,能有个地方落脚就不错了,幸好他们没把这最后一间也抢走。”

可推开门一看,房内陈设虽雅致,却只有两张床,四个人挤在一起,实在局促。

苏锦绣望着隔壁两间紧闭的房门,心中一动。她先携众人回房安置好行囊,又亲手将暖炉引燃才道:“听说那两位公子包了两间房,我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匀一间出来,若实在不成,我回来蜷在软榻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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