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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骑缓行,暮色渐浓,秋末晚风携着凉意徐徐吹来,拂得鬓边发丝轻扬。
行至长安街,天高云澈,凉淡风清。道旁商贩支着素布摊幔,其上陈着各色枫叶片簪、霜染花钗,朱红如燃,灼人眼目。两侧古枫经风一吹,红叶簌簌飘零,铺就满地丹霞,宛若画中景致。
苏锦绣正看得入神,身后的闻时钦已悄然拈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丹枫,絮絮叨叨道:“侯府里的西园还在修缮,假山池沼刚定了形制,旁边拓了片游廊,连通着暖阁与花厅,日后你邀闺友来,可在廊下临流赏荷、煮雪烹茶,自在得很。”
“东跨院设了绣坊与琴室,窗外种了桂树,秋来满院飘香。还有你念叨的戏楼,戏台已搭好,楹联还没题,等你来定。”他顿了顿,将身前人搂得更紧,“就是主卧那张床,上次搂着你睡,总觉得局促得很,翻个身都怕压到你头发,我已叫人定做了千工拔步床,日后定能滚得自在。”
苏锦绣听他絮絮说着府中景致,只漫声应了几声,目光仍追着漫天红叶流转。
待他话音落,苏锦绣才仰头望他,眼底映着晚霞与枫红:“我们去京郊的栖霞坞吧?听闻那里秋林似火,还有连片的小牧场,牛羊散漫,溪畔芦苇白头,最是适合赏秋。”
闻时钦低头看她单薄的鹅黄罗裙,蹙眉道:“暮色已沉,风寒露重,你衣衫太薄,明日再去不迟。”
苏锦绣扁了扁唇:“是谁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果然还是假的……”
语罢,她还抬起皓腕,以手背假意拭了拭眼角,实则眸底澄澈,无半分湿意,偏那模样瞧着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闻时钦瞧着她这故作泫然的情态,额角青筋微跳,已然能预见往后岁岁朝朝,无论他如何不愿应允她的无理要求,她都定要拿这句话来堵他,叫他无从反驳。
恰在此时,长安街的侯府门庭已在眼前。他勒住马缰,命管家取来一件石青刻丝的灰鼠披风,将其一展,自身后覆上,再顺势将身前的苏锦绣牢牢裹入怀中,两人相偎一处,只露她一个脑袋在外。
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无奈道:“我当真是冤,怕你冻着急着取披风,还要被你这般腹诽。”
苏锦绣得偿所愿,一路上眉眼弯弯,偏还理直气壮道:“那哪能赖我?又不是我逼着你立誓,你既亲口许诺,自然要说到做到。”
闻时钦将她揽得更紧些,下巴抵着她发顶,嗓音带笑:“我何时说要食言了?一辈子被你拿捏,我都甘之如饴。”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等侯府修缮妥当,你便在逢府中乖乖等我,我亲自登门提亲,备下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将你娶过门,让你成为京中最体面的侯夫人,如何?”
苏锦绣耳根骤红,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袖,忙转了话题掩饰羞涩:“你这几日瞧着这般忙碌,可是又领了新的职事?”
此时两人已策马离了汴京闹市区,前路渐趋开阔,秋林连绵如涛,丹枫似燃,晚风卷着草木清冽之气扑面而来。闻时钦勒着马缰缓行,沉声道:“如今我封了侯,京中可用武将稀缺,官家命我执掌禁军操练,日日需去校场点兵练兵,养精蓄锐以备战事。顺带也提携些军中可塑之才,教他们兵法韬略,日后也好为国效力。”
“那日后岂不是会很忙?”苏锦绣仰头望他。
闻时钦低头,语气笃定:“忙不忙,取决于你想不想见我。”
“你若是想见我,我手中便是握着千斤帅印,也弃了往你那跑。你若是想见我,纵是万军丛中、矢石如雨,我也能寻隙抽身。”
“你少来。”苏锦绣听他掷地有声的壮阔诺言,嘴上嗔怪着不信,耳根却红得更甚,心底早已甜如饴蜜,“别把话说得这般轻易,你随口许下的每一句诺,我可都一一记在心里。日后你若是……”
话音未落,闻时钦已然俯首,温热的唇瓣轻覆其上,将余下未尽之语尽数封缄——
作者有话说:和好后给我甜成糖尿病了。
标注:
“丈人屋上乌,人好乌亦好。”引用自杜甫《奉赠射洪李四丈》
第84章 卜异卦 卜问姻缘事,何以解深忧?……
谁知策马至栖霞坞, 却见入门紧闭,铜环冷寂,暮色沉沉压下,哪里还有赏枫游玩的景致。
闻时钦这才抚掌轻笑, 带着早已知晓的笃定:“栖霞坞辰开酉闭, 此刻早过了时辰。”
苏锦绣嗔他:“你既知晓, 怎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信?”闻时钦替她拢了拢披风, “怕不是要怨我故意拦着,反倒闹得更凶, 倒不如先遂了你的意。”
苏锦绣一时语塞, 竟无从反驳,只能鼓了鼓腮帮。
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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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见状低笑出声,勒转马头:“走, 我带你换条路,沿山径西行有处月栖滩, 晚风拂苇, 星河映水, 夜赏秋景更有风味。”
至了月栖滩,景致虽佳,清旷动人,苏锦绣却忍不住打了个绵长的哈欠,泛起惺忪睡意。
闻时钦见状, 只得按捺下带她泛舟夜游的念头, 低笑一声:“就这点精力, 偏要闹着赶来。”话音未落,他已单手勒住马缰,另一只手稳稳揽住她的肩背, 让她顺势偎进自己臂弯,“靠会儿吧,但别睡沉了。夜风寒重,冻着了又要嚷嚷头疼。”
两人相处倒是奇趣,时而苏锦绣板着脸教导他收敛锋芒,时而闻时钦反过来絮絮叮嘱她顾惜身子,可偏生无论谁劝谁,都是听归听,转头便抛诸脑后。
苏锦绣眼睫轻颤,正要坠入沉眠,忽闻他低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似是琢磨良久才出口:“倒忘了问你,你先前从未骑过马,如今这骑术这般稳当,是跟谁学的?”
“总不能是自学成才?”
苏锦绣猛地一个激灵,困意霎时间消散无踪。
她倏然坐正身子,缓了缓纷乱的思绪,才笃定道:“对,便是我自己琢磨着练会的。”
“我的好阿姐,”闻时钦的声音沉了几分,“你教我待人恭让、不可行恶、收敛心性,桩桩件件我都应了,为何你连对我讲句真话都做不到?”
这话如针,恰好刺中苏锦绣。
方才他与易如栩谈了许久,莫不是易如栩无意间将教她骑术的事说了出去?
她终是松了口:“是……如栩哥教我的。”
闻时钦原只是怕她睡沉,随口一聊好逗得她精神点,压根没料到竟是易如栩,闻言一愣,随即低笑出声。
“他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手无缚鸡之力,能把你教好?”
此时逢府大门已在眼前,闻时钦勒住马缰,马蹄踏碎满地残枫。
“今个晚上等着我,我好好教你怎么骑。”
谁知府前的莫辞早已候在一旁,见两人归来,匆匆上前禀报:“侯爷,兵部尚书段大人驾临侯府,说有要事相商,需您即刻过去。”
苏锦绣闻言,当即松了口气,忙推了推闻时钦的肩:“既有这般要紧事,你且速速前往侯府吧。”
闻时钦在她耳边咬了句“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便放下她,随莫辞策马走了。
苏锦绣未先回自己的汀兰小筑,反倒转身往寿康院去,祖母已归,理当登门问安,以尽孝道。
一进寿康院院门便见两株苍劲的迎客松,院中铺着青石板,两侧秋菊吐蕊,黄白相间,暗香浮动,整座院落古朴又雅致。
苏锦绣入内躬身请安,祖母虽精神健朗,却素有隐疾,她便亲手侍奉老人家服了汤药,又陪着闲话家常,说起京中趣事,逗得老人家眉开眼笑。
正聊着,清銮清弈也来了,逢寻今夜因公务缠身回不了府,两个稚童便索性留居寿康院,一则陪伴祖母解闷,二则尽些孝意。兄妹俩一进门,一个温言问安,一个俏语打趣,院子里顿时更显热闹。
祖母阅尽沧桑,识人眼光独到,闲谈间忽抬眸看向苏锦绣,语气笃定:“锦绣,你与二郎,不日便要结秦晋之好了吧?”
苏锦绣正帮清弈拾起掉落的拨浪鼓,闻言身形一怔,不知祖母何以窥破端倪,却知老人家历经世事,必有其洞察之由,随后轻轻应了声“嗯”,脸颊已悄然泛红。
祖母了然轻笑,携她步入内厅,于一方铺着锦垫的宽榻上坐定。
榻前设着一张梨木小几,她抬指示意苏锦绣于对面落座,复从榻侧锦奁中取出一副占卜牙牌,缓缓道:“你莫嫌祖母絮叨,先前洗尘宴上你也听闻,当年我为岩庭纳了几房妾室,终究是伤了他们夫妻情分,蹉跎了数载光阴,想来至今仍是憾事。”
“前几日已有逢家交好的外戚,或是逢将军旧交世家,将远房表妹、家中庶女送来,欲附于二郎身侧为妾,都被我一力回绝了。如今我尚在,说话还有几分分量,能为你挡一挡这些纷扰。”
“但二郎如今忝列侯位,尊荣加身,你们此刻情浓意笃,他许是真心不愿纳妾。然后宅之事,从来不止关乎两情相悦,更牵系门户兴衰。日后他身居高位,同僚相托难却、官家赐人难辞,或是为平衡势力不得不俯就,院里难免有三妻四妾、莺燕环伺之景,此乃世族常态,非一人之力可逆。”
这番话如针砭骨,正中苏锦绣未曾深思的隐忧。虽字字扎心,却是颠扑不破的实情,苏锦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不过你也莫要太过忧心。”祖母放下牙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厚,“祖母此番并非劝你容他纳妾,只是想让你通透世情。若他日后真心变了,或是身不由己纳了旁人,你莫要在这情分里沉沦,蹉跎太多伤心光阴。”
“须知女子立身,根本不可全寄于情爱。情分在时,便如庭前娇花灼灼,万般旖旎。情分去时,若就此枯萎自弃,在这深宅大院里,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断断活不长久。”
这话让苏锦绣一时恍惚,些微身外之事涌上心头。
她已许久不曾翻阅那本伴她而来的绣巷杂记。
自踏入这方天地的第一日,便莫名觉得此处本就是她的归宿,投入得自然而然,反倒将现代十余年的岁月视作一场浮世旅居、镜花水月。
先前凭着一腔孤勇与笃定,挣得汴京第一绣娘的声名,又一心要教好闻时钦,便愈发将杂记与过往抛在脑后。可祖母这番话,却让她陡然警醒。若真耽于这浓情蜜意,万一到最后所有皆成泡影,该如何自处?
正怔忡间,祖母温声道:“不如,祖母为你卜一卦,瞧瞧这姻缘宿契,究竟是吉是凶、走势如何?”
苏锦绣低头,瞥见小几上的牙牌。
那牙牌并非甲骨粗琢,而是以象牙精心琢就,牌面阴刻诸般字样,填以松烟墨,古雅端方。
“那……劳烦祖母为我卜一卦。”
祖母含笑颔首,将十二枚牙牌拢在掌心,闭目默念几句祝语,而后松手让牌散落于几上,叮然作响。
恰在祖母散牌的刹那,门外忽然传来清銮的唤声:“姑姑!”
小姑娘提着裙摆跑至帘前,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小草兔,请她鉴赏。
苏锦绣夸赞落毕,清銮满意离去,她方转回头再看几上,只见三枚天辅赫然朝上,两枚月相依偎,余下诸牌皆归顺位,唯独一枚劫煞侧翻,隐于人和之下,似藏似露。
祖母俯身细看,笑道:“卦象吉大于凶。天辅主贵人相助,月德佑姻缘顺遂,人和显夫妻和睦,虽有一枚劫煞暗藏,却被人和所镇,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波折。”
“好孩子,放心去吧,你的姻缘虽有小劫,终是圆满收场。”
苏锦绣其实看不懂牙牌上的纹路篆字,不过是听祖母拆解卦象罢了。听完那番“吉大于凶、终得圆满”的话,竟莫名安定了些。
她后又暗自失笑,自己何时竟也变得这般庸人自扰?闻时钦待她的真心,历历在目,何须外物佐证,何须借着虚无的卦象来慰藉心神。
这般想着,她又陪着祖母闲话了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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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笑语盈盈,冲淡了先前的沉郁。
待夜色渐深,苏锦绣才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汀兰小筑。
她踏出寿康院门时,并未回头,自然也未曾瞧见,院内祖母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笑意尽敛,只剩沉沉郁色。
方才卜卦时,最后散落的卦象分明是劫煞当头,煞气冲克人和,月德隐没,天辅无光,本是断断不可逆的极凶之兆。
祖母怜她情路恐多坎坷,不忍让她预支愁绪,趁她当时抬眼望向外院清銮的空隙,悄悄换了两枚牙牌,才掩去了那触目惊心的凶兆,只拣了宽心的话来宽慰于她。
月敛星藏,夜色沉沉欺压下来。
闻时钦在镇远侯府与兵部尚书段凛议罢军机处要务,正事方了,段凛便话锋一转,抚须含笑,旁敲侧击赞道:“二郎年少封侯,英气勃发,果真是后生可畏,朝廷栋梁之选啊!”
闻时钦虚谦两句:“尚书谬赞,不过是仰仗圣恩与先辈余荫罢了”,言罢便欲起身送他出门。岂料段凛脚步一顿,话锋又转:“听闻二郎先前与县主的婚约已散,如今尚未婚配吧?”
闻时钦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勾了勾唇角,未及开口,段凛已自顾说道:“吾家嫡幼女正值待嫁妙龄,品貌端方、知书达理,不若改日你移步寒舍,见上一见?”
闻时钦向身侧的莫辞递去一个眼色,莫辞心领神会,当即捧上一沓从钦天监请得的日历福笺,朱红洒金,题着吉庆字样。
闻时钦轻点那福笺,缓声道:“承蒙段尚书厚爱,不过晚辈与婚事已定,临近年关便要完婚。令爱金枝玉叶,聪慧贤淑,自当配得世间更好的良缘,晚辈岂敢耽误?”
这话拒得干脆利落,半分转圜情面也无。段凛碰了个软钉子,连追问他未婚妻是何家贵女的兴致都无,只拱了拱手,虚应两句“恭贺二郎”,便带着随从悻悻离去。
闻时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转头对身侧的莫辞沉声道:“莫辞,近来可有旁人家借着各式由头,往府中塞人或是说亲?”
莫辞躬身回话,一一禀明近来几家世交、外戚的试探,末了补充道:“大多递来的帖子或是说项,都被老太太以‘二郎自有打算’为由挡回去了。”
闻时钦闻言,面上掠过一丝急色,叩了叩案几:“既如此,婚期得往前提,尽快完婚才是。”他顿了顿,又叮嘱道,“此事暂且莫要同阿姐提起,免得她多心误会。”
莫辞躬身应道:“小的明白。”
夜色已浓,闻时钦本欲直接宿在侯府后宅,反正回了逢府的汀兰小筑,也那碍着两个孩子不能与她相守,只能远观,倒不如在此处图个清净。
可刚挨上榻沿,那日苏锦绣窝在他怀中、鬓发微松的柔顺侧颜便骤然撞入脑海。这屋内的每一寸陈设,似都着她的兰麝清芬,触目皆是旧痕,念及此,心尖痒得难耐,直教相思入骨、坐立难安,纵是饮尽案上清茶也难解焦渴。
他终是按捺不住,起身取了披风,策马往逢府奔去。
而他心心念念的逢府里,汀兰小筑烛火如豆,苏锦绣刚对着菱花镜理罢青丝,发间还凝着淡淡的兰膏香气,正俯身收拾屋中琐碎,无意间翻到箱底一角素白布料。
抽出展开,竟是那时闻时钦身故时,她日日穿戴的孝服。
素缟无纹,针脚细密,还凝着旧时泪痕与香灰气息。她将孝服轻轻展开,烛光照得布料冷白,这般不吉之物,留着徒增伤感,不如弃了。
正将孝服搭在臂弯,方才展开时挡着的窗户前,忽有一道黑影凭空出现。衣环轻响未停,那人已翻身而入,带起一阵夜风寒气,掀动了案上烛火,明灭不定。
苏锦绣惊得心口一跳,孝服险些滑落,定睛看清来人,顿时蹙着眉瞪过去。
闻时钦落地时先左右扫视,见屋内并无那两个碍事的小不点,眼底瞬间漾起灼人喜色,大步流星便要上前揽她入怀,却撞进她沉凝的目光里。
他愣了愣,十分委屈不解:“怎的了?见到我,竟是这般不欢喜?”
他哪里知晓,苏锦绣握着这身孝服,刚忆起昔日误信他长眠九泉的锥心之痛,心绪本就沉重偏他又这般不知规矩,三番五次翻窗而入,半点不知收敛,那点乍见他的欢喜暖意,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惊扰冲散了大半,面上自然难有笑意。
苏锦绣懒得理他,转身自顾收拾案上杂物,先将那身素缟孝服搁在榻边,心下已盘算着明日便丢弃。
闻时钦挠了挠头,实在摸不透自己哪里惹了她不快,一时不敢再贸然近前,只兀自立在原地,目光如胶似漆般黏在她的背影上。
她身着一袭柔蓝寝衣,乌发如泻瀑般披散于肩背,宛若上好的锦缎,泛着光泽。腰间束一根素色软绦,将那纤腰勒得盈盈一握,可堪一折。弯腰拾掇杂物时,身姿袅袅婷婷,宛若风拂弱柳、露浥春兰,直教他心旌摇曳。
他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炽热,悄无声息地步上前去,伸出双臂,如揽珍玉般紧紧箍住了她。
谁知苏锦绣反手便将他扯开。
“别闹,我正收拾东西。”
闻时钦亲昵被拒,正欲摆出那耍赖撒泼的模样,作势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眼角余光却瞥见榻边那身素缟孝服并着素白麻冠静静搁着,瞬间便敛了气焰。
他盯着那身素衣麻冠,喉结滚了滚,忽然生出几分荒诞的念想。
要想俏,一身孝。
若让她穿上这身孝服,配着那素白麻冠,不知又是何等淡极生艳的模样?
第85章 俏孝衣 佳人想要俏,须得一身孝。……
苏锦绣收拾妥当, 合上箱盖转身,见他正凝望着那身孝服出神,想来是也忆起了昔年生死相隔的旧事。
她心头微动,方才那般冷然待他, 倒觉些许唐突。
于是她轻步上前两步, 尚未站稳, 便被闻时钦伸手揽入怀中。苏锦绣顺着他的力道贴近, 下意识抚上他颊侧那道蔓延至颈间的伤疤。
指尖刚触到伤疤,闻时钦便低低叹了口气, 嗓音沙哑又疲倦:“阿姐, 我这几日公务连轴转,我实在累极了。”
说着,他微阖眼眸, 身形便往她身上轻靠,似要将满身风尘与疲惫, 尽数托付于她这方温柔乡。
苏锦绣连忙伸手撑住他, 目光掠过他眼下淡淡的乌青, 显见是连日操劳未曾歇息。她心疼不已,一手扶着他的脸,另一手轻轻顺着他的脊背安抚,柔声道:“那怎么办?要不然明日便歇一日,莫要再这般熬着了。”
话音刚落, 腰间忽然一紧, 她竟被闻时钦拦腰抱起, 转身便搁在了案几上。连带着榻边矮几上那身素白孝服,也被他随手拎起放在了身侧。
苏锦绣坐于案几之上,恰与他平视, 一时不解他此举深意,只满是疑惑地凝望着他。
闻时钦俯身逼近,灼热气息拂在她耳畔:“累是真累,但若是阿姐能宽慰宽慰我,或许便能消去大半疲乏。”
苏锦绣闻言,只当他是如往常般,想被她搂着安歇入眠,便顺着他的话浅浅点头,温声道:“那走吧,回床上歇息。”
她说着便要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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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被他牢牢箍住腰肢,动弹不得。
“阿姐这可是应了要宽慰我?”闻时钦坏笑。
苏锦绣蹙眉,目光扫过他手边的孝服,越发茫然:“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细想,闻时钦已拿起那身素白孝服,递到她面前,低哑蛊惑道:“阿姐既应了,便穿这身孝服给我看看,可好?”
“为何要穿这个?”苏锦绣杏眼圆睁,十分急恼,“这太不吉利了,当日你棺椁归府,我便是穿这身素缟麻冠……”
“我知晓,我知晓。”闻时钦打断她,指尖已触上她寝衣的腰带,语带蛮不讲理的执拗,“不过是些世俗破矩,何须拘泥?我既不在那棺椁之中,这孝服便无甚为谁而穿的说法。阿姐乖,我帮你穿。”
“我不要!”苏锦绣慌忙推搡他,可她的力气哪里及得上他。腰间软绦已被他轻轻扯落,寝衣领口松垮,顺着肩头滑下大半,露出莹白的肩颈。
她眼角余光瞥见半开的窗棂,夜风还在往里灌,顿时气急:“你先去关窗!”
闻时钦动作一顿,狡黠问道:“关了窗,阿姐便肯穿了?”
苏锦绣气息不稳,脸颊泛红,偏过脸不愿应答。他见状竟伸手将她滑落的寝衣径直扯到腰侧,素白肌肤映着烛火,晃得人眼热。
“你先关窗!”
闻时钦这才低笑一声,转身去阖窗。苏锦绣趁这空隙下了案,慌忙将寝衣拉回肩头,正要系好软绦,他已大步折返,动作快得让她猝不及防。
寝衣再度被扒开,那身素缟孝服便强硬地套了上来,连带着那顶素白麻冠,也被他按在了她发间。
“你!”苏锦绣气得浑身发颤,只死死背对着他,不肯回头看一眼,双手攥着孝服领口便要往下脱,却被他从身后牢牢按住手腕。
“乖,让我瞧瞧。”闻时钦的气息拂在她颈后,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阿姐穿这身,定是世间最清绝的模样。”
苏锦绣只僵着脊背背对他,连耳根都红透了,半点不愿回头。
“你也太不讲究!”
她气得嗓音发颤,他这岂不是变相咒自己?
念头刚落,闻时钦竟愈发过分。他俯身贴在她耳畔,故意装出轻佻浪荡的调子:“哎呦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年纪轻轻,竟已守了寡。”
指尖不安分地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探,另一只手则缠上她的纤腰,隔着素缟轻轻摩挲。
“你才多大年纪?夫君没了,往后的日子可难熬得紧。幸亏本大爷今日路过这府宅,本想进来劫些珠宝,偏巧撞见你这寂寞娇娘。”
他的气息拂在颈后,带着灼人的温度,话语越发放肆:“不如今夜好好伺候本大爷,跟了我,总好过在这深宅里活守寡,如何?”
这番话听得苏锦绣眉头蹙得愈发紧,她总算明白了。
他不仅要拿这孝服打趣,竟还编排这般荒唐戏码,既要咒自己,还要绿自己,甚至扮作采花大盗来戏耍她,真是不知养了什么怪异癖好!
苏锦绣越想越觉不甘,这般被他戏耍得窘迫难堪,倒让他占尽了便宜。
既如此,不如奉陪到底,看是谁先撑不住破功。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羞恼,气息渐渐平复。反手往后探去,精准勾住他的脖颈,稍稍用力一拉。闻时钦本就贴得极近,当即从善如流地俯身,下巴抵在她肩头,呼吸灼热地拂着她的颈侧。
苏锦绣侧过脸,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声音又柔又冷:“我夫君虽去了,可我眼界高着呢,断看不上你这等银样镴枪头、虚有其表的登徒子。”
闻时钦眼中骤然迸射出炽热又奇异的光芒,万没料到她竟肯陪自己演这出荒唐戏码,心头狂喜之下,攫住她的半边脸颊,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落下。
苏锦绣被他吻得气息紊乱,身形晃悠,只得用小臂死死撑着案几边缘,才堪堪没被他压垮。
“我是不是银样镴枪头……”闻时钦抵着她的唇角,嗓音沙哑得近乎滚烫,带着几分得逞的狎昵,“小娘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顺着素白孝服下摆探去。
苏锦绣早该知道玩不过他这般无赖,她拼尽全力抵着他的小臂,伏在案几上,不肯抬头半分。真不知他这些花样是不是在军中习得的,从前的克制似是烟消云散,如今反倒多了这样多折辱人的伎俩。
她使劲推着闻时钦的手腕,浑身都绷得颤抖,却没能让他挪动分毫。
偏闻时钦不肯安分,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耳后:“小寡妇这般挣扎倒是勾人得紧。”他指尖故意摩挲,“你那死鬼夫君,生前同你入过洞房么?他可曾像这般疼惜你?”
“想来是没有的罢?”他轻笑一声,语气越发轻慢,“瞧你这青涩模样,定是守了活寡。不如从了本大爷,保管让你尝尝什么是人间极乐,可比对着一具枯骨强多了。”
“再说了,”他故意压低声音蛊惑,指尖重了些,“你夫君若真疼你,怎舍得留你一人独守空闺?如今爷怜你寂寞,肯抬举你,你该感恩戴德才是,还敢这般推拒?”
苏锦绣在闻时钦未归时,曾学过一阵子琵琶。大指拨、食指挑仅算入门,左手按品、揉弦的技巧更是生疏得很。
可闻时钦那双浸过硝烟、覆着厚茧的手,偏生藏着惊人的琵琶天赋。指尖起落间,弹挑利落、按品精准,连揉弦都带着莫名的韵律,竟比她练了些时日的功夫,还要地道几分。
闻时钦初捻琵琶时,便觉恩师肩头颤抖不已。他只当是自己初学便有模样,惹得恩师满意,满心都是技艺渐长的骄傲,便越发殷勤急切地练习,盼着能从恩师口中听见一句夸赞。
可苏锦绣心中的羞耻感如潮水般涌遍全身,他那些恶意羞辱的话语、身上莫名泛起的异样反应、与昔日穿孝服送他归西的锥心伤痛缠在一起,道德的拉扯与心底的惊惧交织,她再也撑不住,喉间溢出细碎的抽泣。
直到那压抑的呜咽到失声哭泣,渐渐清晰,闻时钦才如遭雷击,骤然僵住,他慌忙松开手,见她埋首案上,哭得浑身发颤,连忙将她抱起,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凳上,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惊觉,玩得太过火,竟真的将她羞辱狠了。
“别哭……阿姐别哭!”他慌乱地用袖口替她擦泪,语气里满是无措的懊悔,“不演了,错了,我错了!阿姐我混账,我给你磕头赔罪!”
他说着便要起身,被苏锦绣无意识地攥住衣袖。闻时钦立刻顺着力道坐下,将她搂得更紧,一遍遍哄着:“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再哭了,求你了阿姐……我真是个混帐东西,不该拿这种事打趣你,不该说那些浑话,你别哭了好不好?”
自己越了界,惹得人哭断肝肠,自然该由自己来哄。闻时钦褪去了方才所有的孟浪,耐着性子,一遍遍吻去她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将人牢牢圈在怀里,力道紧得像是怕她飞走,轻轻顺着她的脊背安抚,温柔得仿佛方才那个登徒子根本不是他。
“阿姐,对不起,是我混账,是我该死。”他贴着她的耳畔,一遍遍低低道歉,嗓音带着未散的慌乱,“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拿这种事打趣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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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反复哄着,直到苏锦绣的抽泣声渐渐平息,脊背的颤抖也轻了许多,他才稍稍松了些力道,依旧将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抚去她脸颊残留的泪痕,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又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语气是全然的疼惜:“哭成小花猫了……都怪我,是我该死,不该惹哭你。”
“我真该死……”话音未落,唇瓣便被苏锦绣伸手捂住。
“别再说死字……我不想听你说死字。”她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这身孝衣,先前你棺椁归府,我穿着它守了多少日夜,伤心了多少回……你偏偏要拿这个演那些荒唐戏。”
“是是是,不穿了不穿了,再也不提这茬了!”闻时钦连忙应声,语气里满是讨好。
苏锦绣这才抽噎着起身,抓过一旁的寝衣,径直钻进床帐内换下那身触目惊心的孝衣。她实在见不得这素缟,路过闻时钦时连眼神都未给,径直出了房门,将孝衣扔在廊下,才转身回来。
谁知一进门,便见他竟直直跪在床边,脑袋耷拉着,活像个做错事的败犬。
苏锦绣坐在榻沿,冷冷看着他。明知这副模样多半是装的,可心头还是忍不住软了软。但转念一想,他这般恶劣的性子,今日轻易原谅,下次指不定还会变本加厉,便又硬起心肠。
她一言不发,抬手放下帐幔,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外,自己裹紧锦被,背对着帐外睡了。
苏锦绣睡得并不安稳,总想着廊下的孝衣、他跪着的模样,还有他连日公务操劳的疲惫。到了后半夜,她朦胧醒来,忍不住扭头,透过帐幔缝隙一看,那身影竟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锦绣想起他这几日说的公务连轴转,心头的火气瞬间被心疼压过,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她一把掀开床帘:“闻时钦,你不知道上床睡觉吗?”
她往里挪了挪,掀开半边锦被,拍了拍榻面,语气依旧生硬:“我数三个数,不上来就继续跪着。三——”
第一个“三”字还未落地,闻时钦便如蒙大赦,手脚麻利地爬了起来,几乎是瞬间就钻进了被窝,牢牢贴着她,大气都不敢出。
“好姐姐,你果然还是疼我的……”闻时钦立刻往她怀里缩了缩,嗓音委屈,“膝盖跪得又疼又麻,我骨头都酸了……”
闻时钦说着便往她怀里钻,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腰。苏锦绣只得抬手搂住他宽阔的肩膀,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刚拍了没几下,便听见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第86章 献身家 倾囊无所恋,愿得卿顾怜。……
镇远侯府书房, 晨露未晞。
莫辞执密报躬身呈上,闻时钦展卷略阅,旋即将密函合置案侧。
“再增派数路人马,务必擒得此獠。切记, 留他全须全尾, 莫教他轻易赴死。此等孽障, 须得我亲自了断, 断断不能让他死得这般痛快。”
吩咐毕,他便出府翻身上马, 披风卷着猎猎风势, 直往华韵阁而去。
日头渐升,金辉穿云破雾,将那层浓雾缓缓驱散。雾气散尽时, 华韵阁中央的绣楼,也被晨光镀上一层暖金。
三楼窗后、梨花案前, 苏锦绣正统筹着大小事务。
近日吏部侍郎家三郎崔澄与工部侍郎家六娘宋仙蕙的亲事陡加急就, 喜事一应采造全由华韵阁承应。苏锦绣忙得晷刻无暇, 连往侯府的空当都寻不出。而闻时钦那边,皇家秋猎的禁兵布防、安防细务也压得他分身乏术。
两人已三日未见,于闻时钦而言,真个是三秋兮不见,如隔兮九垓。
苏锦绣将手头事务料理妥当, 便携着晨露的清寒走下阁楼, 她虽起了个大早, 梳妆却仔细,鬓边两侧挽着双环髻,坠了粉色流苏。一身淡粉渐变绣罗裙, 绣着簇簇花团,薄纱披帛随步履轻扬,燕燕轻盈,莺莺娇软。
才迎着晨光伸了个懒腰,便见前厅绣娘们齐齐垂首行礼,远远瞧着那阵仗,心下已了然。
她不自觉上前迎去,登阶时低头一瞬提了提裙裾,再抬头却见厅中没了那人的身影。
正疑惑是否幻觉,背上忽被轻拍,猛地扭头,却见一大束粉瓣木芙蓉娇艳欲滴。
待花束缓缓降下,才见闻时钦身着那身她前几日才制成的骑装,靛蓝主色衬得金领敞阔,朱红纹饰于其间流转,头戴银冠,冠上红宝与蓝石交相焕彩。
“阿姐可知,花娇人更娇?”
闻时钦笑着将木芙蓉递到她怀中。
“油嘴滑舌……”
苏锦绣笑着接花入怀,清甜花香沁入肺腑,又瞥见厅中绣娘皆在忙碌,便牵起他的手往庭院私语,“今个怎的想起穿这骑装了?”
“阿姐亲手赶制好的新衣裳,自然要先穿给阿姐看。”闻时钦顺势回握,低头浅笑,“对了,待会我便要赴皇家秋猎,阿姐要不要同去?”
“前几日你便问过了呀。”苏锦绣摇了摇头,“那秋猎都是贵胄的场子,我去凑什么热闹?况且我又不会射猎。”
闻时钦眼底笑意更深,开始怂恿:“那又何妨?你只管坐在我身前,且陪我亲射虎看孙郎,岂不是趣事一桩?”
“不去不去。”苏锦绣摆了摆手,“崔澄那桩亲事的活计还没赶完呢,虽说给了三倍酬金,可也实在太赶了。他之前不是还闹着要娶凝珠吗?男人变得倒真是快。”
闻时钦不谈外人的事,只絮絮嘱咐:“既如此,阿姐今晚上便乖乖在侯府等我。你这几日未来,我床上夜夜寒凉,孤衾难暖,直要染了风寒。”
苏锦绣被他这话逗得笑弯了眼,肩头微微颤动。
两人言笑间,已步至绣楼首层。
闻时钦顺杆而上,又提新求:“阿姐亲制的这身骑装,真是合我心意到了骨子里,日后可要多多为我做几身才好。”
“你想的美。”苏锦绣斜他一眼,笑意未减,“我华韵阁的定制工期已排至来年,哪能随意为你赶制?更别说让你插队了。”
几名新来的学徒小绣娘,不识闻时钦身份,只当是位玉面贵客,见他与阁主并肩而立,郎艳独绝,女貌倾城,端的是天造地设,忍不住偷偷觑了数眼。琳琅瞧出端倪,忙轻咳一声,将学徒们引了出去,不欲打扰二人私语。
“啊?”闻时钦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语气夸张,“阁主竟这般铁面无私,连小弟我都走不得旁门左道么?”
话音未落,他抬步上前,身姿微倾。苏锦绣举花欲挡,那束艳艳木芙蓉便稳稳夹在二人之间,咫尺之间,呼吸相闻。
闻时钦眼底漾着狡黠讨好的笑意:“既如此,小弟可否以重金,求请阁主亲手裁衣?”
苏锦绣眼波流转,故意吊他:“那得看这重金,够不够分量了。”
“自然是沉甸甸,足可表心。”
闻时钦下巴微扬,目光落在木芙蓉上,语气笃定:“小弟的全部身家俸禄,尽可悉数赠予阁主。”
苏锦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尖点了点花萼:“这芙蓉何时成了你的全部身家?莫名点石成金,你可真是个无赖。”
“阁主细细寻寻便知,此中自有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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